并未注意，寧司君喚的是她俗世的名字，他仍然坐在哪兒，不知為何，卻給清池一種他們離得很遠(yuǎn)的感覺。

    他像是塵世里的謫仙，隔著云端在瞧她，帶著一種讓她害怕的視線。

    所有人當(dāng)中，清池其實(shí)最怕的也是他，那種被看透的感覺，沒有人會喜歡。

    他在笑，“好好修心，別把心給我修沒了?！?/br>
    清池：“……”

    清池瞪了他一眼，“知道了?！?/br>
    不知為何，再踏出門?檻時，她的心情意外?的輕松了下?來。

    第142章 四周目（61）

    清池回到了西?街的如意街坊, 般般和她一起看了最近上新的綢緞綾羅，這些美麗虛榮的東西?足以養(yǎng)目。

    也能?讓她汲取到養(yǎng)分。清池的心情變得還不錯。

    般般在偷偷地瞧她。

    清池便笑著對她說：“放心吧?！?/br>
    但般般又怎會是因為她這樣一句話?就能?放心下來的人。

    不過見她的臉色的確比出門時要好?得多了。

    清池帶著般般逛了一會兒，又到茶館喝了茶, 聽了昆曲，待到夕陽漫天?后, 這才慢悠悠地回府。

    晚間, 顧文知和她溫存后, 也笑著問：“你今天?心情不錯，看來是得多出門?！?/br>
    清池笑笑, 倚在他臂膀里，懶洋洋地說：“你以前?可不喜歡我老是出去的?！?/br>
    顧文知眸中劃過些許的愧疚, 這一閃而過，叫清池都以為自己看錯了。

    顧文知在她額間落下一吻, 有些嘆息地說：“我知道?你以往都把顧夫人做得很?好?, 可你不喜歡。你還年輕?！彼d許是以為, 把清池逼得緊了，她才變得這樣古怪。

    “是啊, 我還年輕?！鼻宄夭恢挥X又想起了白日里, 寧司君說的話?。她再看向顧文知, 他端正臉龐上淺淺的柔情，在他們看來，她的確是很?小, 很?年輕。所以, 才這樣一點(diǎn)?的痛都承受不起嗎？

    清池不去想了。

    有時想得太多，其實(shí)反而會讓自己更難過。

    她覺得生活在生活里, 而不是生活在不真實(shí)的幻夢里。于是，她一笑, 勾住了顧文知的頸脖，語氣輕輕的魅惑：“顧大人，你累了嗎？”

    就連她的眼波也是柔柔的。

    顧文知牢牢地錮著她的臂膀，低下頭，語氣有些沉啞，“池兒，你不聽話??！?/br>
    帳外春夜，帳里春光牢。

    清池乏了的時候，顧文知尚且食髓知味，這場魚水之歡就不是她能?夠決定什么?時候該停下的了。

    *

    清池牢記著享受生活，過著貴婦人的閑散日子?，順便思考著寧司君交給她的那個問題。

    她還是有些茫然。

    甚至，有時越是想著那一天?下午和寧司君的會面，越發(fā)地覺得他那些看似平常的話?語里含著的無窮深意。

    選擇。

    無論她選擇什么?，生活都會同等回饋于她。

    有時候，夜深從夢魘里醒來，她不愿叫顧文知發(fā)覺，在睡不著的時候，便開始回想起前?三世里，遇見的這些人。蔣唯、蔣元、李嘆、明清玉、姜曜芳，她每次都在選擇，每次都因為不同的選擇，令自己的人生走進(jìn)了不同的巷子?里，有些深，有些曲折，有些痛苦，有些難堪。

    事?到如今，她倒是知道?該如何避開他們了。

    可每一次的避開，反而讓她墜入了新的一場馬拉松里，新的未知，又向她發(fā)起了挑戰(zhàn)。

    她不是很?難想得明白，這個世界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李蓉蓉的死，這一世給她最大的打?擊。

    讓她知道?了，這也許是一個真實(shí)的殘酷的世界。并不是她想如何，就一定能?夠做到的。

    清池回過神來，不知不覺就已經(jīng)過去大半年了。起碼，這大半年，她過得很?不錯，就像是寧司君告訴的那樣，沒有什么?爛桃花再來糾纏她了。

    其實(shí)她也不傻，男人們最愛的還是權(quán)勢，蔣元、李嘆、姜曜芳他們都是。他們野心勃勃，正欲吞食天?下。顧文知和寧司君在他們之中有點(diǎn)?不一樣，或許正是因為他們已經(jīng)成為了掌管著規(guī)則游戲的上位者，已經(jīng)進(jìn)化了優(yōu)雅進(jìn)食的獵豹。

    想到這里，清池有點(diǎn)?想笑。

    一直以來，她從來不涉及權(quán)勢，那是因為，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想要進(jìn)入他們的圈子?里做個玩家，簡直就是在說笑。

    初秋，紅楓如火，清池漫步著，這是春天?時，顧文知親手為她移植在花園里，楓葉的氣息聞起來很?特別，不過最近清池倒是蠻喜歡一些特別的氣息。

    般般匆匆的腳步響起在石板路上，驚醒了她的沉思。

    清池知道?，她不是一個莽撞的人，所以在瞧見了般般那有些蒼白的臉色后，清池立即發(fā)問：“這是怎么?了？”

    般般喘了一下，從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遞給清池：“小姐，這是車夫送過來的?！?/br>
    清池想起了府里那個車夫，他也是李嘆安插的眼線。

    這一封信的信封上沒有絲毫表露信主人信息的地方。

    李嘆這個人，做事?總是很?小心。

    般般為清池瞧了瞧四?周，這時候附近安靜，花農(nóng)和雜役們都知道?這個時辰是她愛過來閑逛的，當(dāng)然也不會過來走動。

    般般這小心翼翼的樣子?，讓清池一樂。

    不過樂完以后，她又忍不住在心里把李嘆給狠狠地罵了一頓，害死了李蓉蓉還不夠，現(xiàn)?在還想來害她？

    盡管心里很?不愿，但清池還是拆開了這副信。

    一瞧，臉都黑了。

    李嘆讓她派人去接應(yīng)他。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覺得她有那個實(shí)力?幫他嗎？只看這副信，就知道?李嘆絕對是陷入了危機(jī)當(dāng)中，甚至可能?能?信的人不多，不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她了。

    清池的臉上露出糾結(jié)的神情，她不該趟入渾水。但她又怕事?后李嘆會找茬，他絕不是一個手軟的人，見識過他的手段的清池，眸色掙扎了好?一會兒，把這封信交給了般般。

    她甚至懶得合起信。

    在般般的眼里，這不過是一通普通的信，當(dāng)然，也只有清池能?夠讀懂上面的信息，曾經(jīng)在小的時候，李嘆教過給她。

    但現(xiàn)?在，就變成了他們之間的秘密。

    “小姐，這信有什么?問題？”般般試探地問了一句。

    “般般，不要問，你當(dāng)做什么?也不知道??！绷季茫宄赝铝艘豢跉?，對她說。

    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嘆是高舉反旗的叛黨，和前?朝皇族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如今他在盛京外遇見了危機(jī)，想必就是被朝廷發(fā)現(xiàn)?了行蹤。

    他知道?她能?夠提供一些藥物，讓她獨(dú)自過去。

    以她右相?夫人的身份作為掩護(hù)，自然也不難。

    當(dāng)然，這也只是從李嘆的角度來看。從清池的角度來看，她就等于是那種走在大街上忽而踩到狗屎的倒霉人。

    般般很?聽話?，果?然沒問了。

    清池馬上雷厲風(fēng)行地開始安排：“般般，我要去城外水月觀音廟祈福?！边@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借口了。清池遞了信，糾結(jié)了好?一會兒，還是讓玄冥把藥品準(zhǔn)備好?，不過這樣大量的傷藥，也是不可能?隱瞞到他的。

    馬車停在西?街的巷口，玄冥上來了。自從上一次清池解散了他們以后，只有玄冥死也不肯離開，堅持要留在盛京，他說總有一天?，她一定會用得上他的。

    這會兒再見到他，清池就有點(diǎn)?尷尬?！靶?，麻煩你了?！彼囊暰€落在了他手臂上挽著的包裹。玄冥俊朗的臉龐顯得很?沉默，一雙眼睛瞧著她，語氣卻忠實(shí)：“小姐，這是玄冥該做的?！?/br>
    清池看著他手里的東西?，偏偏這會兒，玄冥就活像是看不懂她的眼色。

    清池微咳了一聲?，“玄冥，你把東西?給我?！?/br>
    “小姐，你要出城？帶著這些傷藥？”玄冥的語氣里就帶著不贊同。

    “最近盛京里有些風(fēng)波，小姐你在這個時候出城，不會是一個好?主意?！?/br>
    清池開始懷念從前?那個她說什么?就做什么?，忠心耿耿再無二話?的玄冥了。玄冥似乎也看出了這一點(diǎn)?，看她的眼睛也流露過一閃而過的委屈。又是那樣清澈干凈，叫清池想要硬起來的心腸也軟了下去。最近她總是特別容易心軟。

    “我不得不去?！鼻宄赜行├仟N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既然如此，我和小姐一起去，有我在，總能?護(hù)著小姐?！彼l(fā)覺了清池的決心，便馬上改變了主意。

    清池其實(shí)在讓他準(zhǔn)備傷藥的時候，就有這個想法的。李嘆那邊還不知道?什么?情況，她貿(mào)然過去，若是沒事?還好?，若是有事?，那真是叫天?不靈叫地?zé)o能?了。有武功高強(qiáng)的玄冥在，總是多了一份保證。

    “玄冥，有勞你了。”清池對他說。利用一個人，難免叫她有些愧疚，當(dāng)然，她卻不能?不這樣去做。

    玄冥抿唇一笑，年輕的眉眼也放松了許多。

    玄冥沒有繼續(xù)問清池出城到底是做什么?，為什么?去了一趟水月觀音廟后，把般般留在了那兒，就偷偷地下山了。

    清池出來時，身上換了一身普通農(nóng)婦的衣著，五官也進(jìn)行了矯飾，不熟的人只會覺得是一個山里的農(nóng)婦。

    她小的時候，就在李嘆手里學(xué)習(xí)過一些基礎(chǔ)武功，后來上玄清洞，又在寧司君的安排下學(xué)過拳法劍法，權(quán)當(dāng)是修身養(yǎng)性的，不過如今用來翻山越嶺，一時之間，就連玄冥也看不出來身邊的這個普通農(nóng)婦是他那嬌滴滴養(yǎng)在閨房里的小姐。

    玄冥那視線不時地落在清池身上，清池竟然也有心情和他開玩笑：“雖比不上你的腳程，不過這點(diǎn)?還是沒問題的?！?/br>
    在山野里行走著，秋風(fēng)豁朗，時不時有如栗鼠、狐貍、野鴨這樣的小動物從灌木叢里鉆出來，四?際的聲?音過耳，也絕不是在盛京里能?夠感覺到的舒坦。清池從未覺得如此放松過，仿佛她這是這山里的客人，受到了它的歡迎。

    她仰頭時，調(diào)皮的秋陽落在她潔白的面頰上，一絲被風(fēng)吹落的碎發(fā)，看起來是多么?慵懶啊。

    她瞧向他笑。

    玄冥的眸子?閃了閃，最終輕柔地嗯了嗯。

    當(dāng)然，清池還是記得正事?的。她摸了摸塞在腰里的匕首，回憶著李嘆給他的路線，兩人轉(zhuǎn)了一個彎，往西?邊去，那邊山勢偏高，有一個掩藏在山腳上的小村莊。李嘆就在那兒落腳。山麓呈現(xiàn)?出霜紅，高高低低地往下走著，漸漸地才找到了一條山路。

    他們沿著這條植被茂密的山路往下走著的時候，忽而，五感敏銳過人的玄冥停住了腳步，小聲?地對清池說：“小姐，有人?！?/br>
    清池說：“看來是他的人?！?/br>
    玄冥眼眸微暗。

    清池看向他手里的包裹。

    玄冥不太樂意，但還是把包裹給他了。

    灌木叢里鉆出了一張熟悉的年輕面孔，“清池小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