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笛子好壞不論材質(zhì),金屬白玉烏木紅木竹子皆可做出上品之笛,笛音或清脆或雄渾,悠然如水跌宕回蕩,這笛眼圓身滑刻花精細看似上好,然扎線不夠整齊均勻,吹出之聲必如破爆,沒的擾了相爺食興?!?/br> “這把笛子可是一百兩銀子買來的!”顧巖尖叫。 林緗綺靜靜不開口反駁,這笛在樂鋪里想必是最貴的,然尋常鋪子里,哪來極品好笛? 顧含章于聲樂方面造詣極高,閬寰閣提供的資料顯示,他擁有的那管昭帝御賜的白玉屏笛,價值連城。 一片靜寂中,顧含章開口了。 “拿我那管白玉屏笛給小娘吹奏?!?/br> “相爺!”顧巖張大口傻了,片刻,跌跌撞撞奔走。 捧著白玉屏笛,林緗綺深深吸了口氣。 顧含章肯讓需嘴唇相就的樂器給她吹奏,她雖尚未近得顧含章五步,其實與貼身挽手無異了。 笛音絲絲裊裊響起,林緗綺吹了一曲《白鷺飛》。 春光旖旎,綠水碧波里,白鷺成雙成對,在海面上撒歡嬉戲。雌鷺輕梳翅膀,雄鷺倜儻翩翩, 浪潮一聲又一聲纏綿追趕,空氣里似有百花齊放,最怡人最嬌美的,卻是那一枝無意爭春的追逐海浪而去的潔白梨花。 花瓣是半透明的,粉色的花蕊在浪花中若隱若現(xiàn),幾分柔媚幾分恬淡,蕩漾著若有若無些許傷感…… 林緗綺一曲終,膳廳很靜,靜得連繡花針落地都能聽到。 許久后,顧含章朝林緗綺走過去,他走得很緩,行走間寬大的衣袍像蝴蝶羽翼款款擺動,袖口衣擺精致的淡綠花草紋繡漾出樹木新抽綠葉的蔥蘢,清新可人的碧色中,最濃艷凝翠的一抹是衣裳的主人,黑白分明的鳳眼勾魂攝魄,完美的嘴唇瑩潤嬌艷,微微敞開的衣領(lǐng)半掩著白皙光潔的胸口,搖蕩的陰影下漂亮的鎖骨若隱若現(xiàn)…… 男人秀美絕倫,可是再怎么秀美絕倫,他都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沒有人會懷疑他的性別,因為,在他逼人的艷色里,還無聲地炫出奪人魂魄的力量。 顧含章在離林緗綺一步之遙時站定,這是男人與不是親密情人的女人間最近的距離了。 林緗綺淺淺一笑,低喊道:“相爺?!?/br> 顧含章唔了一聲,伸手拿過林緗綺手里的白玉屏笛。 顧含章在顧巖目瞪口呆中吹響了玉笛。 他吹的是一曲《月出春山空》。 林緗綺得父親疼愛,奇詞巧曲看過不少,也拜過名師大儒,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笛音與顧含章相比,一個是瑤池仙品,一個只是人間至樂。 顧含章的笛音初始飽含著悲涼無奈,漸漸地籠了一縷淡若游絲切不斷的惆悵,收尾時突然拔高鏗鏘激越,一曲香暖纏綿的曲子,他卻奏出烈火焚身的剛烈。 林緗綺淚如雨下,忽然間蹲到地上,情不自禁嚎啕大哭。 “你哭什么?”顧含章在她對面蹲了下來。 “世間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不平事齷齪事?!?/br> “你聽懂我的笛音?”顧含章握玉笛的手指不住顫抖。 林緗綺搖頭,嗚咽著含混道:“我只是想起我娘……” “你不必掩飾。”顧含章的聲音很輕,“你吹剛才那笛曲,不就是沒想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了嗎?我知道你不是漁家小娘,一個漁家女,是吹不出那樣的仙樂的?!?/br> “相爺,我……”林緗綺抬起帶淚清眸看顧含章。 顧含章微微一笑,伸了一根手指在林緗綺臉頰輕輕一勾,把沾著盈盈一點清淚的手指放到嘴里。 林緗綺傻了,顧含章小聲道:“咸的,一點也不好吃,還不如留著看粉香含露?!?/br> “相爺,你……”林緗綺滿面通紅,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給顧含章調(diào)戲了。 5.低眉淺笑最銷魂 顧含章注目看著林緗綺,秀雅的眉眼閃過促狹的笑意,似乎在說你假扮魚娘接近我,我捉弄你一下很是應(yīng)該。 林緗綺哭笑不得,兩人離得太近太親密,林緗綺有些不自在,站起來不動聲色退后了兩步。 這樣算是治好顧含章的畏色癖了嗎?林緗綺尋了機會去見顧老夫人。 “你是閬寰閣派來的人?你進府來也沒讓我給你安排機會,我以為你真是為了賺銀子替爹看病的漁家女兒?!鳖櫪戏蛉嗣嫔蠞M是失望,“老身還想著媳婦就是你了呢?!?/br> 不扮得真實,老夫人露了餡,顧含章那里先有了抗拒之意,還怎么接近他? 欺騙了顧老夫人,林緗綺有些赧然,又有些奇怪顧老夫人怎么沒有門戶之見,對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就起了想娶做媳婦之心。 自己這個樣子柔弱秀美女人味十足,顧含章都不畏懼,別的女人更加沒問題吧,林緗綺張口想說話,顧老夫人擺手止住了她,“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外表香醇柔綿,行事卻不盡相同,燒刀子一樣爽利濃烈,看著我兒的眼神沒有半分迷離動情,別的女人不是這般模樣,我怕章兒還是畏色如虎。” 怎么才能算治好顧含章的怪癖?總不能要自己以身相許真嫁給顧含章吧? 顧老夫人沉吟片刻,道:“你再等幾日,老身邀請各府夫人千金過來聚聚,章兒若是能不懼其他女人近身,這事就算你辦成了。” 邀請各府夫人千金過來!林緗綺瞬間心跳加快。 不知能不能借著這個機會見一見綠綺? 也只是一閃念,林緗綺暗暗苦笑,綠綺不過是杜威的一個床奴,相府宴客她怎會在被邀之列。 這一日相府相府飛檐長廊間掛滿各色蘿草花兒,桐影樓衣香鬢影,鳳釵橫斜珠玉琳瑯,夫人小姐們嚴妝麗容,輕言巧語笑聲不絕。 顧老夫人說,林緗綺只要把顧含章引到女賓云集的桐影樓,在夫人小姐們里面呆上一盎茶工夫不離開,任務(wù)便算完成。 閨訓(xùn)內(nèi)外有別,雖說也有閨閣女子與未婚男子見面交談的,可那是半隱半露的,顧含章即便沒有畏色癖,眾目睽睽之下到桐影樓女人堆里也大是不妥。 林緗綺覺得顧老夫人簡直就是在故意刁難她,尋借口要把她一直留在相府。 遠遠地看著桐影樓的桃金漆紅木大門半晌,林緗綺有了主意。 今日赴宴的除了各府誥命夫人和小姐,還有一個身份尊貴的客人——皇長子敦王的王妃。 林緗綺進了灶房,跟顧風(fēng)要了一個剔透晶瑩的上品水晶盤,用各種顏色的水果雕刻堆徹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丹鳳。 “真好看,讓人都不舍得吃了?!鳖欙L(fēng)贊不絕口,又道:“明禧堂一桌男客,桐影樓還有兩桌女客,一盤不夠,再雕兩盤出來?!?/br> 一桌一盤就不能達到目的了,林緗綺笑道:“我先端去給相爺看看,相爺吃著好,再做了往桐影樓。” 明禧堂里男客高談闊笑,林緗綺有些不自在,忽想起苻卿書沉沉道來的那句你該忘了自己的出身,腳步微一滯后,毅然邁進門檻。 能不能按自己想的發(fā)展只在此舉,林緗綺走得很慢,煙柳色輕羅廣袖裾擺飄飄忽忽漾出弱柳扶風(fēng)之姿,束住背后秀發(fā)的翠色絲絳越過肩窩在胸前輕蕩,清淡素雅的打扮,行走間卻透出一股逼人的魅惑,比盛裝美人更有繁花錦簇之麗色,絕艷非常。 對上顧含章望過來的視線時,林緗綺對他盈盈一笑,柔美的笑容帶著挑逗的媚意。 “你怎么來了?”顧含章微微皺眉,幾大步來到林緗綺面前擋住了客人看向她的視線。 “這是我剛做出的甜品,送來給相爺品嘗?!绷志|綺微微笑,“相爺嘗著要是好吃,奴婢就再做兩盤送到桐影樓去?!?/br> 林緗綺有意把聲音放得很軟,甜糯酥膩,客人中有人咦了一聲,往她這邊探頭,顧含章面色沉了沉,道:“直接送到桐影樓去,送給老夫人品嘗,這是丹鳳朝陽圖案,不,送去請敦王妃品嘗?!?/br> 等的就是這句話,林緗綺垂下頭急忙告退。 有了這句話,敦王妃少不得要謝顧含章的好意。 顧含章秀色可人位高權(quán)重,來赴宴的有女兒的夫人都藏了一點小心思,小姐們更是人在桐影樓心已飛到前面去了。 眾人艷羨的目光若隱若現(xiàn)飄向敦王妃面前的果盤。 敦王妃在眾人的目光中笑了一聲,對王府一使女道:“你去請相爺前來,本王妃有事請教。” 敦王妃很善解人意,不用自己言語推動就朝自己想的發(fā)展,林緗綺暗喜,復(fù)又皺眉,一室的脂粉濃香,顧含章縱沒有畏色癖,只要不是迷于色相之人對此也會反感的。 敦王妃身份尊貴,可顧含章地位也不差,男女有別,他只在門外請安亦不為失禮,需得引誘他踏進廳來。 林緗綺退后幾步來到大廳帷幔后,那里面有一只高幾,上面有備用的盤碗箸子湯勺。 銀箸子輕敲在細瓷碗上,剛開始,聲音很輕,絲絲裊裊,眾人未覺,含笑小聲說著,眼睛一直看廳門口。 林緗綺慢慢加力,聲音漸漸大了,清靈恬淡,飄緲虛無,似有飛鳥環(huán)旋,春山翠幛悠然。 顧含章到桐影樓前想著不進廳堂只在門外請安的,及至到樓下,聽到清幽的樂聲后心神一振,情不自禁就上樓,又迫不及待地進了大廳,想看奏樂之人用的什么樂器。 樂聲在他踏進大廳后驀地收住,像坐秋千蕩到高處,風(fēng)景正好時又跌落地面。 人已進了大廳,再退回來不及了,顧含章在夫人小姐們愛慕的目光中平靜地向敦王妃行禮。 用樂聲果然能引得顧含章忘了顧忌,他的畏色癖,其實是心理使然,林緗綺輕吁出一口氣。 抱揖行禮后,哪能轉(zhuǎn)身就走,敦王妃溫和地嘉獎了幾句,跟著就有夫人們過來湊趣說幾句,后來,一個個美人含羞帶怯過來向顧含章行禮,一柱香時間都過了顧含章方得以脫身。 客人散后,顧含章氣惱地找林緗綺算帳。 林緗綺被他黑白鮮明的鳳眼瞪得心慌氣短,偏他勾人的還不只是鳳眸,那兩瓣嘴唇飽滿鮮嫩,紅得誘人極了。 “你故意用樂聲騙我上進去的?”顧含章淺淺一笑,風(fēng)華無邊,道:“看到我丟丑舒服么?” 他在用美色勾引自己!林緗綺僵硬的回了一個微笑,小聲道:“相爺,這可是好事?!?/br> “好事?我以后再沒有安寧日子了?!鳖櫤吕浜?。 聽起來沒有真的氣惱,林緗綺嘻嘻一笑,道:“相爺,我用碗和箸子敲出來的聲音好不好聽?你要不要試試?” 投人所好這一招用在誰身上都管用,顧含章忘了算帳,興致勃勃地與林緗綺討論起來。 笛簫合奏,美食品評,吟詩弄賦,顧含章與林緗綺并肩漫步,面紅耳赤爭論探討,兩人還合譜出一曲《流水落花意向晚》。 明日就要走了,這一晚林緗綺特意備了香茗茶點,以客邀主約顧含章到粹雪園賞月。 安寧靜謐的粹雪園一竿竿翠竹碧綠欲滴蔽覆霜雪掩映淡月,竹影流轉(zhuǎn)中,光滑的石案上鮮嫩碧綠的清茗飄著幽香妙韻。 “想不想知道我為什么不喜歡女人近身?”顧含章轉(zhuǎn)動著手里的茶杯,動作并不風(fēng)流瀟酒,卻讓人覺得那么與眾不同,別有風(fēng)味。 林緗綺輕啜了一口茶,大力搖頭,笑道:“小女子不敢探知相爺?shù)碾[密?!?/br> 顧含章似笑非笑么了林緗綺一眼,傾身向前,用咬耳朵般的細語道:“你怕什么?我不會要你以身相許的。” 這話對一個妙齡女子言道委實孟浪無禮,然顧含章眸光如水坦坦蕩蕩,更兼秀色可人,倒教人生不起氣來。 “我小時候過著饑一餐飽一頓顛沛流離的日子……”林緗綺不想聽,顧含章卻說了,聲音平緩無波,如玉般絕美的面龐卻染上了蒼涼的哀意。 顧家是南昭陵陽城望族,顧老夫人少女時麗色逼人姿容妙絕,求親者甚眾,顧父愛惜女兒挑了又挑遲遲難定親事。 禍事在某日無聲無息降臨,顧老夫人應(yīng)閨中好友的邀請出府游玩,路上拉車馬兒突然發(fā)狂,一男子挺身而出制住馬匹把馬殺死免使顧老夫人被顛出馬車死于馬蹄之下。 顧父很感激,聽得那男子是在陵陽城游玩的居住客棧之中,便邀那男子到顧府小住。 英雄救美美人動了心,那人儀表不凡談吐風(fēng)雅,顧父也有許婚之意,打聽那人家族出身,那人閉口不談,住了半個月告辭,顧父頗為惋惜,卻不知那人欺他女兒閨閣弱質(zhì)心志不堅,暗地里已沾染了他女兒并使她女兒珠胎暗結(jié)了。 顧老夫人不肯靜悄悄落胎,失貞懷喜一事又被府里的人渲染傳揚出去,顧父為保家聲要處死顧女兒,卻又心疼女兒,將女兒沉河時悄悄安排了人救下女兒,暗中給了銀子差了兩個家下人送她遠走他鄉(xiāng)。 “你外祖父也不算絕情,想的很周到,你母子兩人怎么還?”林緗綺不忍地問道。 “人心最是難測,外祖父安排護送我娘遠走的,是我娘奶娘的女兒夫妻倆,他認為那個賤女人與我娘的情份比同姐妹,必不會欺我娘,誰知那兩人覺得我娘此一走,今生再無回外祖家的可能,弱女可欺,半路上拿走了所有財物駕走馬車,把我娘一個人扔客棧里了,那時,我娘已害喜六個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