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是。夫人、小姐有事,就拉鈴召喚奴婢?!奔抑腥丝诤唵危瑴槐氵M內(nèi)宅來,只得湯mama一個,有時走開得遠了,難免聽不見召喚。是以曹氏才按祖上一位先人記載的法子,在宅中各處檐下系了銅鈴,以線牽扯,有事的時候,便拉鈴喚人。 亦珍在母親曹氏屋里用過晚飯,又同母親說了會子話,等湯mama端了湯藥進來,亦珍親自服侍母親吃過藥,這才在曹氏的再三催促下,回自己房間洗漱休息去了。 曹氏由湯mama伺候了躺下,“mama如今年紀也大了,白日里又要做一應(yīng)家務(wù),晚間還要伺候我,實是過于辛苦?!?/br> 湯mama一邊替曹氏掖被子,一邊道:“能伺候夫人、小姐,是奴婢的榮幸。奴婢不覺得辛苦。” 曹氏擺擺手,“總叫你一個人兩頭燒也不是辦法。明日便去喊了人牙子來,買一個粗使丫鬟并一個貼身婢子給珍姐兒罷?!?/br> 湯mama曉得這是夫人為珍姐兒日后做打算,便低聲應(yīng)了。 曹氏這才安心睡下。 作者有話要說:周末,小宇宙大爆發(fā)~4500 ~~~看到mayseaflower批評本壯不和她互動~抱歉啊~有時候系統(tǒng)不顯示評論,所以會錯過~今天周末,天氣晴好,又近元宵,大家有沒有出去走一走的計劃呢? ☆、8 第七章一片思量(1) 亦珍次日又早早起了,熬了酸梅湯,吃罷早飯,辭別母親,與湯伯一道出門。 想不到一出門,就碰見隔壁楊老爺家的寶哥兒。 寶哥兒是特特等在弄堂里的,只盼著能正好碰見亦珍。這下看見余家的門吱呀一聲左右開了,老仆人推著獨輪車從里頭出來,亦珍俏生生地跟在后邊,忙湊上來,叫了一聲:“珍姐兒?!?/br> 亦珍出于禮貌,輕輕頜首,“寶哥兒。” 寶哥兒如同得了鼓勵一般,亦步亦趨地追著亦珍,從袖籠里摸出一個比巴掌略大些的荷葉包來,沒頭沒腦地往她手里一塞,“送給你!” 隨后不等亦珍反應(yīng),就頭也不回地,像一顆松青色的圓球跑遠了。小廝無奈地捧了書囊,嘴里嘟囔著“少爺,等等我啊”,趕了上去。 亦珍詫異地看著楊登科塞到她手里的荷葉包。荷葉青翠碧綠,包得齊齊整整,用稻秸稈扎了個十字花,摸著里頭還是溫熱溫熱的。 湯伯識貨,忍不住望了楊登科跑得遠遠的背影,“這是慶云橋前頭,葉家鋪子出的軟糕,每日只做六籠,去得稍微晚些都吃不到?!?/br> 亦珍終是不舍得浪費,左右望望,見無人注意她,這才輕輕解開稻秸,揭開油潤碧綠的荷葉,露出里頭一角細膩的軟糕來。軟糕上頭以野草果的漿汁,點了一片紅色胭脂印記,鮮艷欲滴,襯得半透明的軟糕無匹誘人。 亦珍小小咬了一口,軟糕溫熱依稀,卻并不粘牙,綿密細滑清甜,極有嚼勁,里頭的豆沙餡兒細致香甜,好吃得讓人幾乎連舌頭都要咽下去。 湯伯眼角余光覷見自家小姐臉上一副享受表情,不由得微笑起來。 到底還是個孩子,一款美味便足以叫她露出笑容來。 等來到閑云亭前,湯伯將茶攤支起來,趁太陽還未升高,生意還不旺的辰光,亦珍小小聲同湯伯商量。 “……五月十五,母親允了我去西林寺上香。我琢磨著,那一日西林寺前頭必定十分熱鬧,若將茶攤擺過去,想必生意一定好。”她昨夜睡下去,很是想了一會兒。如今母親延醫(yī)問藥,家中嚼用開銷,處處都要銀子。她細細算了一算,刨去成本人工,茶攤一日的收入,最多也不過是一貫半貫之數(shù)??墒悄赣H如今每日吃的藥都不只這個數(shù)。天長日久,家里再有積蓄,也要坐吃山空。 “小姐的意思是……”湯伯看著自家小姐。當初匆忙南下投親的時候,小姐還只得三歲,由他家那口子裹在背囊里,背在身后,一雙大眼澄澈不解世間疾苦。他家那口子說,只消看見小姐露出笑容來,一天的疲憊也都煙消云散。舊日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小姐都已是亭亭玉立的年紀,懂得cao持家計了。 “到那一天,恐怕要麻煩湯伯辛苦些,賣完了上午的酸梅湯,我中午另熬一鍋酸梅湯,下晌再往西林寺跑一趟?!?/br> “小姐都不覺得辛苦,老奴又如何會覺得辛苦?!睖X得亦珍的主意十分可行。夫人性情溫厚,為人謹小慎微,一向覺得銀錢只消夠一家人開銷即可,不必太過張揚,引人注意。 然則如今家中頗有入不敷出之勢,要是再這樣下去,早早晚晚,家里就要靠典當東西過日子了。 小姐雖然養(yǎng)在閨閣,卻并不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 湯伯心間感慨萬千。 近午時候,在東海翁張老大人家習(xí)字的弟子散了課,三三兩兩從景家堰底,徐徐行來。 方稚桐來到閑云亭跟前,一收折扇,對同行的霍公子、查公子道:“今日由小弟請兩位兄臺在亭子里小坐,吃一碗酸梅湯,歇歇腳,消消汗?!?/br> “那為兄就不同賢弟客氣了?!辈楣有厥樟藗悖涣玫琅?,拾階而上,進了涼亭。 霍公子也收了綠油紙傘,一揖手,“為兄也不客氣了。” 三人先后進亭,選罷位子坐定,方稚桐差書僮奉墨去買酸梅湯同茶果來。 奉墨銜命而去,方稚桐便靠在涼亭的闌干上,面朝著亭外的城河。 查公子一邊廂拼命揮扇,一邊廂敞了喉嚨道:“謝賢弟今日怎地下了學(xué)便早早走了,不等我們一等?” 霍公子聲音斯文,“查兄也曉得謝賢弟家中的情形,昨日同我們一道吃酸梅湯,略微耽擱了些時候,回去得晚了。據(jù)說他家老夫人因他遲了一刻回去,急得幾乎厥過去。跟著他的小廝挨了一頓板子,眼下還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呢。今朝他家老夫人便換了小廝伺候他,說是先生放了學(xué),就得即刻家去,不可在路上耽擱?!?/br> “真是可憐?!辈楣诱ι?,“那十五的月望詩會,他怕是去不成了罷?” 霍公子朝方稚桐揚一揚下巴,“這要看方賢弟的本事了?!?/br> “方賢弟?”查公子轉(zhuǎn)向方稚桐,“方賢弟?!” 方稚桐側(cè)臉望著亭外波光粼粼的河水,其實倒有一半注意力,放在茶攤內(nèi)的亦珍身上。 亦珍今日穿了一件竹青色地子的上襦,以月白色的絲線繡著一簇簇的丁香花,行動之間,如同一片翠綠竹海中,開滿了芳馥的小花,令人頗覺清爽。見他們進了亭子,只拿一雙清澈大眼掃過他們,遂轉(zhuǎn)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方稚桐卻仿似看得入了迷。伊梳著丱發(fā),通身并無多余飾物,站在太陽下頭,面孔雪白,即使眉目不曾纖秀如畫,也教他挪不開眼去。他腦海里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昨日她瞪圓眼睛,鼓著腮幫子的模樣,如此鮮活,充滿生機。 “方賢弟!”查公子以扇子輕敲方稚桐肩頭。 他這才回過頭來,“查兄?!?/br> “謝賢弟如今被他家老夫人拘束得緊,你那法子,到時可行得通?”查公子好熱鬧,總想著他們既然說得來,十五日西林寺的月望詩會,頂好四人能一并前去。 方稚桐展扇,翩翩一笑,“查兄且放寬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仍賣關(guān)子。 性急的查公子不免“嗐”一聲。 這時湯伯與亦珍端了托盤,送酸梅湯與茶果進來,查公子遂收了聲,一雙眼滴溜溜在亦珍身上打轉(zhuǎn)。 亦珍只當未曾看見,在涼亭正中的圓桌上放下果盤,輕道:“客官請慢用?!彪S后垂睫退出亭子。 湯伯跟在亦珍身后,擋住查公子肆無忌憚的注視,心里雖氣惱,卻不能露在臉上。 亦珍亦有所覺,只是想起母親曾同自己說過,她們乃是孤兒寡母,無依無傍,謀生向來艱難,兼之車船店腳牙的行當,接觸三教九流,容易招惹是非,所以哪怕手藝再好,也不欲做那引人覬覦的生意,教人看了眼紅生事。 支一個茶攤,止賣茶水與酸梅湯,以及尋常茶果,才不至壞了旁的店家的生意,招人妒恨。 母親曹氏說的話,亦珍記得清清楚楚,也牢牢記得自己是如何答應(yīng)母親的。 且,這點子都忍不得,還如何出門領(lǐng)世面? 是以亦珍朝湯伯伯微微一笑,矮身下去,坐在小杌子上,將吃客用過的碗盞,一一用老絲瓜筋沾取草木灰抹了,再以水沖洗干凈。 涼亭中方稚桐吃罷酸梅湯,正打算與兩位同窗出了亭子家去。這時只見一個胖墩墩球一般的秀才,氣喘吁吁地自谷陽橋上跑下來,一路跑到茶攤跟前,這才猛地停下腳步。 秀才身后跟了個捧著書囊,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廝,見他停在茶攤前頭,不覺微微嘆一口氣?!吧贍敗?/br> 胖秀才充耳不聞,只管對著茶攤里正埋頭洗茶碗的亦珍道:“珍姐兒……” 亦珍聞聲抬起頭來,見是隔壁楊老爺家的寶哥兒,又手打涼棚,看了眼日頭,心間略覺詫異。 楊老爺托了人,才把寶哥兒送進云間書院讀書的。云間書院乃是縣里首屈一指的,由知縣吳大人親自籌募建立,制定課程,又親自登門,延請松江府名宿至?xí)褐髦v,頗受好評,其聲勢一時竟與縣學(xué)相當。 這個辰光,正是書院學(xué)生下了課,吃午飯并午休的時候,寶哥兒照理應(yīng)在書院里才對,怎么會到她家茶攤跟前來? 亦珍站起身來,拿抹布擦干凈手,問:“寶哥兒怎地來了?” 楊登科見亦珍亭亭玉立就在眼前,心中百轉(zhuǎn)千回,有一肚子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一急之下,從袖籠里摸出荷包來,往茶攤的案上一拍:“今兒的酸梅湯,我、我、我都、都包了!” “少爺!”小廝見了,直在他身后跺腳。這要是回去讓夫人知道了,還不得抽他的筋、剝他的皮?! 亦珍見寶哥兒的荷包做工精致,上頭以銀線繡的如意紋針腳細密,下頭的穗子上綴著顆極水潤清透的玉珠。只這一個荷包便造價不菲。再看那荷包鼓鼓囊囊的,里頭的銀子想必不少,就這樣被寶哥兒貿(mào)貿(mào)然地摜了出來。 “楊少爺,這可使不得?!睖θ×撕砂?,雙手奉還?!靶±蟽哼@兩甕酸梅湯,攏共也值不了這么多銀子?!?/br> 寶哥兒也不接,只管望著亦珍:“珍姐兒……你近來為何都不理睬我了?” 亦珍如何能對他直言:因為人言可畏。因為我怕倒霉催的被你看上嫁到你家去,受惡婆婆虐待,活生生成為阿必大(注:舊時松江灘簧傳統(tǒng)劇目,阿必大父母雙亡,家貧,由嬸娘作主給李家作童養(yǎng)媳,婆婆惡毒,阿必大在婆家受盡虐待。) 她只好垂睫站在湯伯身后,不接寶哥兒的話茬。 寶哥兒的眼神漸漸由幽怨而惱怒,最后一咬牙,轉(zhuǎn)身拔足狂奔而去。 楊家的小廝一把將湯伯手里的荷包奪過去,往懷中一塞,便追自家少爺去了。 這一幕被還未走出閑云亭的方稚桐悉數(shù)看在眼里。 查公子在他身旁一笑,“想不到這賣茶水的小娘子,倒是招人喜歡?!?/br> 霍公子一展折扇,“走罷。” 等過了谷陽橋,三人在岔道口相互道別,各自往家去。 方稚桐走出老遠,才狀似不經(jīng)心地問書僮奉墨,“適才茶攤前頭的秀才,是哪家公子?” 奉墨先頭見他家公子一反常態(tài),一路沉默,正自心中打鼓,不曉得公子何故不痛快了,這下子見公子問話,連忙將憋了一肚皮的話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一說與公子聽。 “那胖球似的秀才乃是慶云橋前頭瑯?樗晾習(xí)逖罾弦?業(yè)墓?櫻?菪〉乃???緗裨讜萍涫樵憾潦欏l?狄蚴羌抑卸雷櫻?且允?紙咀蒞緣饋!包br>奉墨一股腦將自己所知的,統(tǒng)統(tǒng)講給自家少爺。 “……少爺今日習(xí)字,小的閑著無聊,同張家的下人閑話,聽說那茶攤里的小娘子乃是堰里曹寡婦家的小姐,還未訂親……” “誰叫你打聽這些個了?!”方稚桐回身以折扇輕敲奉墨的頭頂。 奉墨一手夾著書囊,一手捂了額角,哎呦呦呼痛。 方稚桐一笑,“下回你這猴兒若再自作主張,少爺我便狠狠敲打你,看你還敢不敢!” “小的不敢了!小的不敢了!”奉墨求饒。 作者有話要說:元宵節(jié)快樂!今天的天氣真正好,我和兒子等下去公園逛燈會~忙了一早臨出門才想起還米更新~幸好想起來了~~(≧▽≦)/~ ☆、9 第八章一片思量(2) 待回到家中,方稚桐實在懶得應(yīng)付暫時借住府中的姨母同表妹,卻又不好叫母親在祖母與姨母跟前落了面子,只得給祖母請了安以后,出了金萱堂,往母親住的悠瀾院而來。 他方才跨進院子,門口的婆子見了,忙引了他往里去,嘴里奉承:“二少爺來了!正巧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都在夫人屋里,只等二少爺回來,一起用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