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中看起來最老成持重的霍昭站起來，當(dāng)空微微拱一拱手：“是先生叫我等來的?！?/br>
    謝停云連忙自黃楊木官帽椅上起身，“不知先生有何囑咐？”

    “吩咐倒沒有，只是先生說，今次西林禪寺的月望詩會，才子云集，知府大人與督學(xué)大人都會到場，到時我等以詩會友，以字相交，正是增長見聞的好機(jī)會。叮囑我等前去，長長見識?！?/br>
    胖胖的查

    公子向老夫人再一揖手：“學(xué)生自以為書法已小有所成，可是先生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叫學(xué)生趁此詩會之機(jī)，多聽多看，取人之長，補(bǔ)己之短?！?/br>
    方稚桐則朝著座上的謝老夫人粲然一笑，“學(xué)生純粹是去湊熱鬧的。”

    老夫人被逗得哈哈大笑，“這孩子倒是個實誠人。”

    霍昭見機(jī)，忙提出邀謝停云同去。

    “我等想約了謝賢弟同去，一人多熱鬧，二則互相也好有個照應(yīng)。”

    謝老夫人看著眼前這三個身體康健的年輕人，再看看自己瘦弱的孫子，終是暗暗嘆了口氣。

    孫子的三位同學(xué)聯(lián)袂而來，又是奉了東海翁的教諭，自己若再一味攔著不讓麒兒前去，倒顯得自己不近人情了。

    遂轉(zhuǎn)向?qū)O子，“既然是先生的囑咐，那你便隨三位同窗一道去罷。只是到了寺里，萬不可亂走，要與同窗一起。亦不可吃那些涼冷之物，小心傷了脾胃?！?/br>
    只消祖母答應(yīng)讓他去月望詩會，這些條件，謝停云無有不答應(yīng)的，自是連連應(yīng)是。

    “還有，小廝不能離了身邊，詩會一結(jié)束就立刻回來。”又向在座的三人道：“麒兒身體羸弱，老身要拜托三位，在外多多照應(yīng)于他?！?/br>
    三人忙站起身來，拱手道：“這本是我等應(yīng)該的，老夫人您太客氣了?！?/br>
    又與老夫人寒暄片刻，謝老夫人這才端茶送客。

    謝停云帶著祖母新?lián)芙o他的小廝，與三人一道出了謝家，看見門口停著輛馬車，拉車的駿馬皮毛光亮柔順，靜靜等待。

    查公子頂一頂他，“還是方賢弟想得周到，擔(dān)心你走遠(yuǎn)路吃不消，特地使了馬車來接你?！?/br>
    霍公子也點點頭，“若不是方賢弟的主意，我等還未必能教令祖母放你與我們同行。”

    謝停云向著方稚桐長長一揖，“多謝方賢弟！”

    方稚桐微微側(cè)身讓過，然后一揮折扇，“我們趕緊走吧，否則去得遲了，便搶不到視角絕佳的座位了?！?/br>
    四人相視一笑，先后上了馬車，四人的小廝兩個坐在車轅上，兩個坐在后頭的車檐下，等坐穩(wěn)妥了，車夫一揮馬鞭，“駕”一聲，趕著馬車不疾不徐地朝西林寺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等下要去超市躉生活用品，不知啥時候回來，所以早早就更新了~祝大家有愉快的一天~

    ☆、12

    第十一章一場熱鬧（3）

    松江府的五月，雨意既去，太陽高掛，天兒便火辣辣地?zé)崃似饋怼?/br>
    前兩日才下過大雨，這時被烈日一曬，水汽蒸騰，走得人潮悶粘膩。

    華亭縣的官道上，走來一個微微有些發(fā)福，頭戴紫緞玉如意披掛員外巾，身穿褐色繡圓體小篆壽字員外袍，腳踩薄底黑緞面繡如意卷云紋員外鞋，四十歲開外的中年人。他生著一張方臉，濃眉直鼻闊口，頜下留著三縷長髯，一邊揮著折扇，一邊嘀咕：“想不到這松江的五月，竟這樣熱?！?/br>
    他身后跟著個五十歲上下，面白無須，笑起來兩眼瞇成一條縫的矮胖子。

    矮胖子踮著腳，伸長了手，撐著一把紫竹骨刷柿子漆皮紙繪歲寒三友圖的油紙傘，勉勵替中年員外遮去頭上的烈日。

    “老爺，前頭有座亭子，要不，進(jìn)去歇一歇罷?！卑肿有⌒囊硪淼貑?。

    老爺看著身邊的行人，都朝著一個方向走去，不由得有些好奇，“宗冀，你去探問探問，他們這都是去何去？”

    默默跟在老爺和矮胖子后頭的精壯漢子銜命而去，不一會兒回來稟道：“回老爺，小的已探聽過了，今日乃是五月十五，此地的西林禪寺，每月十五，寺前有商販云集，出售各種貨品，這些人都是去逛廟會的。”

    老爺聽了，眼睛一亮，“走，我們也去看看！”

    宗冀猶豫：“老爺，此間人生地不熟的，那廟會必定人員繁雜……老爺若實在想去，不如小的去尋……”

    矮胖子一瞪眼：“尋什么尋？老爺尚未發(fā)話，哪有你替老爺拿主意的份兒？”

    隨后沖老爺諂笑：“小的也聽說這松江府是個人杰地靈之處，那西林禪寺的住持法扁王更是個有佛緣的。老爺既然恰好趕上了，又怎能錯過？小的還想借著老爺?shù)墓?，也見識見識這江南的廟會，是何等盛景呢。”

    老爺聽了，哈哈一笑，“你這老東西，倒是不摻假?！?/br>
    矮胖子“嘿嘿”一笑，“要不怎么會得了老爺?shù)馁p識呢？小的別的本事沒有，就只會說實話?！?/br>
    精壯的宗冀在一旁暗暗翻了個白眼。

    老爺以扇柄點一點他肩膀，“既出來玩，便無須太過計較，否則如何盡興？何況這一路都由你保護(hù)，不曾有一點差池，老爺還是信得過你的?！?/br>
    宗冀見勸說無果，只得無奈地跟在兩人身后，朝著人流匯集處走去。

    果然越往西林寺方向走，路上就越熱鬧。有一小筐一小筐賣黑紫色桑葚的，也有賣新鮮摘下來，還帶著晶瑩水珠的黃桃與黛桃，亦有農(nóng)婦，以一只小炭火爐，用細(xì)細(xì)的火，咕嘟咕嘟燉著茶葉蛋

    與豆腐干兜售。

    那味道鮮香濃郁，被風(fēng)一吹，送得老遠(yuǎn)，引得人食指大動。

    員外老爺想是從未吃過，不由得佇足在農(nóng)婦攤前。

    矮胖子忙上前問：“這是什么？”

    農(nóng)婦聽見尖尖細(xì)細(xì)的外鄉(xiāng)口音，遂cao著一口極不標(biāo)準(zhǔn)的官話道：“回老爺?shù)脑?，這是老婦人做的茶葉蛋與五香豆腐干。”

    見老爺一副頗想一試的模樣，矮胖子便自袖籠里摸出散碎銀子來：“來三個茶葉蛋?！?/br>
    賣茶葉蛋的農(nóng)婦自小籮筐里取出三小張巴掌大裁好的荷葉來，問：“老爺要味兒濃點的，還是淡點的？”

    矮胖子遂看向員外老爺。

    “味兒濃點的罷?！崩蠣敁u著扇子道。

    “哎，好的?！鞭r(nóng)婦用木杓撈上來三個表面裂紋多，顏色濃深的茶葉蛋來，一一盛在荷葉里，遞給矮胖子。

    矮胖子扔下散碎銀子，就伺候著員外老爺繼續(xù)往前走。農(nóng)婦一看，這銀子足有三五錢重，連忙出聲招呼：“老爺，用不著這么多銀子！”

    矮胖子只當(dāng)沒聽見。

    “這是老爺賞你的，盡管拿去罷?！弊诩秸f完，快步跟上老爺。

    矮胖子手里捧著三個guntangguntang的茶葉蛋，嘴里不住咝哈咝哈地吹著氣。

    老爺看得好笑，一抬頭看見前頭酒旗飄揚(yáng)，茶幡招展，遂對矮胖子道：“到前面找個地方坐下來吃罷。”

    “老爺最是體恤老奴等做下人的。能伺候老爺，實是老奴前世修來的福氣?！卑肿舆@話說得極真誠，瞇縫眼眨都不曾眨一下。

    精壯的宗冀耳目靈敏，在后頭聽得打個寒噤。

    偏偏老爺聽了，甚是欣慰，一捋頜下長髯，微微一笑。

    三人在湯伯的茶攤落座。

    亦珍正在茶攤里。

    亦珍與英姐兒一路走走看看，來到廟會上，找到已經(jīng)支好了茶攤開始賣酸梅湯的湯伯。

    因著天氣火辣辣地?zé)?，廟會上人來人往的，茶攤的茶水與酸梅湯價鈿公允，是以生意大好，過往總角黃髫的小兒，豆蔻年華的小娘子，斯文悠閑的書生，發(fā)蒼齒搖的老人家，都會得停下來，吃一盞茶湯，歇一歇，再繼續(xù)逛廟會。

    亦珍見茶攤生意這樣好，惟恐湯伯一人忙不過來，便同英姐兒約好了，過半個時辰，在西林禪寺山門前匯合。

    英姐兒曉得亦珍家里靠這茶攤供養(yǎng)一家嚼用開銷，是以并不埋怨，自帶了家里的兩個丫鬟婆子，逛廟會去了。

    留下亦珍與丫鬟招娣在茶攤里，湯伯舀酸梅湯兌上香甜的桂花蜜與甘冽清澈的井水，亦珍負(fù)責(zé)

    將茶湯端至客人手中一并收了銀錢，而招娣則坐在小杌子上，埋頭利落地清洗客人吃過的茶盞。

    亦珍剛收了錢頭一位客官放在茶盤里的一錢銀子，收拾了茶碗，就見一個方頭大耳，通身透著一股子老爺氣派的中年員外，踱著方步走到茶攤跟前。

    亦珍正打算上前招呼，只見員外老爺身后猛地躥出個面白無須的矮胖子，一把自袖籠里摸出塊輕柔細(xì)膩的葛布巾子，在茶攤的條凳上來回仔仔細(xì)細(xì)地抹了兩把，這才對員外說：“老爺您請坐?！?/br>
    把亦珍瞧得一愣。

    老爺也啼笑皆非地睨了矮胖子一眼，“出門在外，自然要入鄉(xiāng)隨俗。人家坐得，老爺我有什么坐不得的？”

    “是，老爺說得是?！卑肿訚M口稱是，隨后轉(zhuǎn)頭，尖著嗓子問亦珍：“小娘子，你家的茶攤有什么喝的？”

    “我家茶攤只有涼茶與酸梅湯賣。”亦珍清亮亮地回答。

    “那就各來一碗酸梅湯罷?！崩蠣?shù)?，又看了看臨桌正在就著茶果吃茶的老嫗，“再配些茶果來。”

    “好叻。湯伯，三碗酸梅湯并四喜如意茶果一碟！”亦珍脆生生地道，“請稍等片刻，老爺點的酸梅湯與茶果馬上就送來?！?/br>
    矮胖子一邊剝開茶葉蛋的蛋殼，一邊留神老爺，見老爺神情愉悅，姿態(tài)放松，心知老爺這時是極開心的，一邊將剝好了殼的茶葉蛋先遞給坐在下首的宗冀。

    宗冀接過茶葉蛋，咬了一口，細(xì)細(xì)品味，然后微不可覺地向著矮胖子搖了搖頭。矮胖子見了，這才又剝了一只茶蛋，雙手奉給老爺。

    這時老爺要的酸梅湯與茶果也送了上來。

    照例宗冀先嘗過了，才由矮胖子奉給老爺。

    老爺坐在茶攤里，一邊吃著茶葉蛋，一邊喝著酸梅湯，眉宇間竟露出一股子說不出的舒爽來，“想不到這小小的路邊茶攤，做出來的酸梅湯，竟比家里廚子做的味道還好?！?/br>
    矮胖子聞言，也滋溜溜喝了一大口酸梅湯，咂舌道：“果然比在家里喝的還酸甜適口，隱隱還透著股子桂花香?！?/br>
    老爺嘉許地點點頭，“你這老東西，嘴巴倒是刁?！?/br>
    矮胖子嘿嘿一笑，“跟著老爺，有幸能食得山珍海味，這才養(yǎng)出老奴的一張刁嘴。老奴這全是憑了老爺您的福氣呢。”

    一邊正吃茶葉蛋的宗冀聽了，幾乎被最后一口蛋噎死，忙端起手邊的酸梅湯，“咕嘟咕嘟”一下子全灌了下去，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這次的護(hù)衛(wèi)任務(wù)，最辛苦之處，倒不是要陪著老爺天南地北的游玩，而是要時時聽矮胖子對老爺無所不用其極的吹

    捧。即便已聽了一路，聽到兩耳流油，他還是不適應(yīng)啊。

    矮胖子橫了宗冀一眼，“哼！不識貨！簡直是牛嚼牡丹！”

    老爺聽得哈哈笑，“宗冀在北地長大，不識貨也是常理。”

    矮胖子瞥了一眼生意很是興旺的小茶攤，低聲問老爺：“老爺若是喜歡，老奴去向那店家問了方子來，回家自做給老爺吃？”

    老爺呷了口酸梅湯，擺擺手，示意不必。

    矮胖子想一想，便作罷。

    三人吃罷，矮胖子自袖籠里摸出一錠銀元寶來，婉轉(zhuǎn)曲折地叫了一嗓子：“小娘子，結(jié)賬！”

    亦珍聽得心肝兒顫了幾顫，趕緊過來，“三盞酸梅湯并四喜如意茶果一疊，攏共一百二十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