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他后頭一句話還沒喊出來,就被其中一個看起來笑瞇瞇的衙役一棍打在嘴上。 這一棍來得極快極重,打下去吳老二“嗷”一嗓子,就沒了聲音,從鼻梁到到下頜眼見著就腫得老高老高的,滿嘴的血沫子。 左鄰右舍有聽了聲音探出頭來看熱鬧的,但一見兩個衙役兇神惡煞似的模樣,又將頭縮了回去。兩個衙役便拖了垂著腦袋死狗也似的吳老二一路回衙門復(fù)命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痛打癩皮狗! ☆、71第七十章一場相許(1) 店中,亦珍著招娣先扶了湯伯到后頭休息,自己去將暫停營業(yè)的牌子立在門口,隨后返回來,將被吳老二踢翻在地上的椅子扶起來擺放整齊。 這時從樓上雅間傳來一陣腳步聲,不一會兒,霍昭方稚桐帶著小廝從樓上下來,到得樓下堂間兒里。 招娣扶了湯伯到后堂交由湯mama照看,自己則返回亦珍身便伺候,一雙大眼十分警覺。 亦珍見方稚桐三人站在大堂里,便深深斂衽為禮,“多謝三位公子仗義相助,才教小女子一家不至被人訛了去。小女子無以為報(bào),從今往后,若三位公子不嫌棄小店,來店中用餐,一切開銷都算在小店頭上?!?/br> 查公子剛要開口,被霍昭眼風(fēng)一橫,終是不情不愿地閉上嘴,鼓了腮幫子立在一旁?;粽殉嗾湟灰荆靶∧镒硬槐厝绱?,我等也是路見不平事,仗義執(zhí)言之?!?/br> 查公子撅嘴,心道說起來容易。 他們昨日一行人急忙忙自佘山半山腰下來,謝停云自回府去,向謝老夫人詢問是否還著了人在外頭尋余家小娘子的不自在。而他三人則分頭行事。查公子父親查老爺書房,足足聽父親訓(xùn)了一個時辰有余,聽得兩耳流油,這才得了父親的拜帖,即刻遞往縣衙求見總捕頭,疏通了總捕頭的路子,請他今日午后派兩名衙役到珍饈館來。 霍昭則與方稚桐分別往縣里與陶家有舊的人家打聽,可有陶公子的筆墨書信留存。打聽了許多人家,最后才問到陶公子乃是師從云間書院何山長,想必與授業(yè)恩師仍有書信往來。又直奔云間書院,求見何山長。 幸好何山長恰好正在書院,接待了二人,先是夸贊兩人年輕有為,秋闈皆中,又鼓勵他們好好用功,爭取春試能考出好成績來,為松江府爭光。也是好一通長篇大論,最后才問起兩人的來意。兩人也不隱瞞,大致將事情說了一遍。 何山長自是一身文人風(fēng)骨,最看不起那些雞鳴狗盜為非作歹之輩,一聽之下大是氣憤,道這等潑皮無賴,必要教他狠狠吃了教訓(xùn)才行。說罷進(jìn)了書房,找了陶信年中秋節(jié)時寫來的書信一封,交予二人,又叮囑道:“若還做不得證明,盡管來尋老夫出面?!?/br> “多謝先生仗義相助。”兩人辭別了何山長,出得書院,與查公子在未醒居會和,一道去往謝府。 待到了謝家,才發(fā)現(xiàn)謝府上下氣氛凝重。謝老夫人屋里的管事mama一邊前頭引路,一邊焦急地壓低了聲音請求他們:“三位公子來得正好,快幫忙勸勸老夫人和少爺罷!” 三人彼此對望,霍昭帶表三人問:“出了什么事了?” 那管事mama也不好說得太詳細(xì),“少爺自外頭回來,便去了老夫人屋里請安,屏退眾人,要與老夫人說幾句體己話。也不知怎地,老夫人忽然發(fā)了好大的脾氣……少爺?shù)浆F(xiàn)在都還跪在廊下,不肯起身……” 那管事mama卷了衣袖抹了抹眼角,這家里家外的,全是老夫人一手把持,少爺身子骨差,往后還不曉得如何,萬一老夫人氣出個好歹來,這上上下下的可如何是好? 霍昭忙對婆子道:“請mama快快前面帶路?!?/br> 一行三人進(jìn)了了謝老夫人的院子,果然一眼看見謝停云仍穿著上午出門登山踏秋時穿的那套衣裳,直挺挺跪在廊下,趙姨娘跪在他后頭,靜靜垂首不語。謝老夫人屋里一片靜寂,門口侍立的丫鬟婆子鴉雀無聲。 那管事mama引了霍昭方稚桐查公子三人到了廊下,也不敢擅自挑簾子進(jìn)屋去,只站在門口對著屋內(nèi)低聲稟道:“老夫人,霍公子,查公子,方公子來訪。” 屋內(nèi)沉寂良久,才傳來謝老夫人蒼老的聲音,“老身累了,請三位公子到麒哥屋里說話罷?!?/br> 管事mama低低應(yīng)“是”,上前勸謝停云,“少爺,您快起來罷,地上涼,要是凍壞了身子,老夫人是要心疼的。奴婢說句不當(dāng)說的話,老夫人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您打算?您就體諒體諒老夫人罷。” 謝停云聞言,并不起身,反而又一頭磕在地上,微微啞了聲音道:“孫兒知曉祖母這一切都是為了孫兒打算,是孫兒不識好歹,傷了祖母的心。若祖母不原諒孫兒,孫兒便在此長跪不起!何時祖母氣消了,肯原諒孫兒,孫兒才能起身?!?/br> 那管事mama急得直望向方稚桐三人,又不好在這時候插嘴。 霍昭見此情景,心知若再這樣下去,怕是謝老夫人與謝停云最后一個傷了心,一個則傷了身子骨,遂出聲道:“老夫人,恕晚生僭越,您與謝賢弟乃是骨血至親,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如今秋寒風(fēng)涼,謝賢弟這樣跪在外頭,若是凍了病了,心疼的還不是您么?” 謝老夫人屋里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半晌,里頭才傳來謝老夫人疲憊的聲音,“叫麒哥兒起來罷,有什么話,都到屋里說?!?/br> 霍昭一聽,忙使眼色叫婆子上前去扶了謝停云起來。跪在后頭的趙姨娘也強(qiáng)撐了打算起身,哪料雙膝一軟,一個趔趄,便朝前栽去。幸好謝停云正在前頭,伸手扶住了趙姨娘,然后輕輕將她交由丫鬟攙扶,“先送姨奶奶回屋去罷?!?/br> 趙姨娘咬著嘴唇,任由丫鬟扶了下去。謝停云則推開婆子的攙扶,自己一步步走進(jìn)謝老夫人屋里去,進(jìn)了屋,便又要當(dāng)廳跪下。 謝老夫人從羅漢床上站起身來,頓了頓手中的拐杖,“冤孽!你這是想氣死我不成?!” 謝停云垂了頭,“是孫兒不孝,惹得祖母傷心?!?/br> 謝老夫人上前一步,顫巍巍伸手,一把摟住了孫兒,不禁老淚縱橫。 “祖母,孫兒錯了,您別傷心?!敝x停云扶住了謝老夫人的手臂,“您怎么罰孫兒都行,千萬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br> 謝老夫人拍拍他的手,“從小到大,你都是個懂事的,何曾向祖母提過什么要求?這回你說喜歡那曹寡婦家的小娘子,祖母總想著能教你得償所愿,哪怕使些個手段也在所不惜。祖母只希望我的麒哥兒能開開心心、快快活活的,旁的我都不在乎……” 她中年失子,只得這么一個寶貝孫子在眼前,從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小心翼翼地養(yǎng)大,有出息了。這孩子攏共也沒開口跟她要過什么東西,難得他喜歡個小丫頭,她又如何能不滿足孫子這小小的一點(diǎn)要求? 哪料后頭生出這些事來,倒弄得他們祖孫倆生分了。 方稚桐忙上前去,在另一邊攙住了謝老夫人,與謝停云一道將她扶回羅漢床上坐下。謝老夫人攜了謝停云的手,“祖母曉得你的心意,替你另納了趙氏回來,已是表明了立場,不會再去為難那丫頭……那丫頭家后來發(fā)生的事,祖母并不曉得?!?/br> “是孫兒的不是,誤會了祖母?!敝x停云輕道。 霍昭查公子方稚桐見謝家兩祖孫說開了心結(jié),這才告辭出來。次日又一道,趁珍饈館才方開門,霍昭方稚桐便帶著小廝先到樓上,坐在雅間兒里,一邊吃茶,一邊等那潑皮上門。而查公子因人胖又有一把力氣,兼之素日里嬉皮笑臉慣了,不懼那潑皮當(dāng)眾撒潑耍賴,便被委以重任,帶著小廝在樓下堂間兒里等著吳老二自投羅網(wǎng)。 只這一切,謝停云再三說了,他不希望教余家小娘子知道,遂只好統(tǒng)統(tǒng)爛在肚皮里。查公子憋得難受,又惟恐自己一時忍不住,說漏了嘴,故帶著小廝,一擺手出了珍饈館,自到對面胭脂鋪,給自己屋里的通房丫頭挑脂粉去了。 霍昭搖搖頭,也告辭出了食鋪。 只余方稚桐在堂間兒里,深深凝望亦珍,最后輕道,“我心悅?cè)?,冒昧請求小娘子,等在下兩年。兩年之后,小生必定請官媒上門提親,求娶小娘子。若蒙不棄,此情不渝?!?/br> 亦珍聞言一愣。 方稚桐卻是一笑,自帶了奉墨出了珍饈,與霍昭查公子一道走了。 查公子一邊揣了脂粉在袖籠里,一邊擠眉弄眼地問方稚桐,“方賢弟你老實(shí)交代,可是喜歡那食鋪里的小娘子?” 霍昭早懶得制止查公子,只將目光投向了方稚桐。他心中也有此疑問。 方稚桐并不否認(rèn),只認(rèn)真地回視二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br> 查公子原只是玩笑似地那么一說,這下方稚桐大方承認(rèn)了,他倒張大了嘴,一副驚詫莫名的表情。好一陣子才慢慢合了嘴,嘖舌,“這余家小娘子到底哪兒與眾不同,惹得一個兩個的都看上她?” 方稚桐不語。多么與眾不同?倒也未必。只是——看著心中舒服,她一笑,他的心里仿佛便涌出甜蜜來;她一顰,他就想撫平她眉宇間的淡淡輕愁。 霍昭最是務(wù)實(shí),聽方稚桐變相承認(rèn)確實(shí)心儀亦珍,提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方賢弟,此事怕是不易。” 方稚桐微笑,他如何不知其中的不易?可是他不愿意就此錯過。 “謝賢弟可知道你喜歡余家小娘子?”查公子的胖腦袋倏忽傾過來問。 方稚桐搖了搖頭。 查公子唉聲嘆氣地?fù)]了揮折扇,“可別教一個小娘子壞了你我四人的情誼啊……”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去看車展~先更新了~還要趕著晾衣服去,大家明天見~ ☆、72第七十一章一抹心動 珍饈館內(nèi),亦珍先問了湯伯的傷勢,聽湯mama說不要緊,只是撞在桌角上,撞破了皮,并不曾傷及下頭骨rou。然而亦珍到底不放心,喊了在后院洗碗的粗使丫頭過來,著她與湯mama一道扶了湯伯回屋休息去。她自己則與招娣留在鋪?zhàn)永?,將查公子走?留下的桌面兒收了。 “小姐,那人——還會再來么?”招娣低聲問。 亦珍心中有片刻茫然,過了會兒,才淡淡道,“便是他不來,人生在世,也會遇見旁的不如意?!?/br> “小姐……”招娣鼻尖一酸。 哪料亦珍微笑,拉了招娣的手,“不過我有母親,有湯mama,湯伯,還有招娣……” 還有一個叫她等他兩年的青年。 亦珍握緊了招娣的手,隨即放開,“我到后頭去看看母親,你這兩日也累了罷?趁這會兒鋪?zhàn)永餂]什么客人,趕緊休息一會兒。晚上還要忙呢?!?/br> 隨后亦珍回了后頭院子,輕手輕腳上了樓,來在母親曹氏屋前,推門而入。 曹氏還在睡,并未醒來。 曹氏屋里,如今總帶著一點(diǎn)子藥香,不濃,在空氣中隱隱浮動。因后頭臨水,為怕潮氣太重的緣故,在居室外頭,工匠們建了一圈回廊,與內(nèi)庭天井里的回廊相連。透過窗紗,隱隱能看見向水的一面,透過廊檐雕花,灑進(jìn)回廊的午后陽光。 亦珍在母親床邊的繡墩上坐下,背靠著床架子,微微垂了眼,不知不覺便盹著了。 待亦珍睜開眼,曹氏已經(jīng)醒來,正半坐在床上,溫柔地望著她。 “娘親,”亦珍忙坐正了身子,“您醒了?怎么也不叫女兒一聲?!?/br> 曹氏淺笑,眼尾有淡淡的細(xì)紋浮現(xiàn),“娘看你睡得那么香,想是最近一陣子又是買鋪?zhàn)又匦虏贾?,又是搬家,又是?jīng)營食鋪,一定是累了,所以娘沒舍得叫你?!?/br> 亦珍握了母親的手,感覺母親手心的熱度不高不低的,這才放心,“女兒不累。” 曹氏反手拍拍女兒手背,“娘沒事,你別擔(dān)心?!?/br> 亦珍笑容加深,“娘親睡得可好?可覺得餓?餓的話,女兒在廚房里小火燉了雪梨銀耳盅。” “娘不餓,娘想和珍兒多說會兒話?!辈苁侠o了亦珍的手,不肯放開。 她今日晌午,不知恁地,睡得極熟,若是往常,女兒一進(jìn)屋她就醒了??墒墙裉靺s并沒有。她仿佛做了個長長的夢,夢中有悲苦喜樂,聚散離合,可是待她醒來,睜開眼望見女兒盹著的睡臉,那夢境便悉數(shù)散去,消失殆盡。 “食鋪開起來,每日起早貪黑,我兒辛苦了?!辈苁蟻韥砘鼗氐孛徱曇嗾涿婵?,見女兒眼下一片青痕,不由得心疼,“這一陣子都沒睡好罷?” “珍饈館才開起來,如今正是要創(chuàng)名氣的時候,女兒激動得睡不著罷了?!币嗾湔f起店里的生意來,“午間晚上生意都是極好的,尤其幾樣別致的點(diǎn)心與菜色,頗有口碑??h里不少文人、閨秀,都差了丫鬟小廝來置了點(diǎn)心攢盒回去。對面米行的老板有時招待客人,也差了下人來,叫一桌席面兒過去……” 丁娘子雖不曾時時差人來,但總有客人到店里來用飯,都言及乃是得了丁娘子的推薦,聽說珍饈館菜色別致,味道一流,這才來的。漸漸食鋪已有了一批忠實(shí)擁躉,單只為吃珍饈館才做得出的美食而來。 珍饈館的生意,很是不錯,每日都有進(jìn)項(xiàng),扣除各方開銷,帳上小有盈余。 亦珍本就不貪心,做的就是小本生意,拿最新鮮最尋常的食材,做出最別致最可口的美食。能有如今的局面,亦珍已很是快活。 亦珍希望自己的珍饈館,賣的不僅僅是美食,而是食補(bǔ)養(yǎng)生,健□活的觀念。她希望每個來她店里的食客,都可以通過一款點(diǎn)心,一道菜,一盅湯,感受到美食與生活的愉悅。 只她并不是個擅長高談闊論的,這希望始終深深埋在心底里,從未拿出來與人分說。這會兒母親曹氏問起來,也僅僅說些店里的見聞。 “周員外的一張嘴最是靈敏,一只清蒸蕈菇釀鵪鶉,他只消吃一口,便能嘗出里頭釀了從南粵傳來的南華菇,東北來的榛蘑與新鮮河蝦一道剁成茸拌的餡兒。又說往鵪鶉腹內(nèi)釀豬五花rou餡兒的,他倒吃過兩回,但不如這往里頭釀蝦蓉蕈菇餡兒的鮮美。”亦珍微笑,“周員外還打賞了招娣,說招娣伺候得仔細(xì)?!?/br> 曹氏輕輕拍一拍女兒的手,“娘只怕委屈了你……” 亦珍將頭輕輕靠在母親肩上,“女兒不覺得委屈。” 同那些被父母親人賣給牙婆子,最后淪落風(fēng)塵,亦或與人為妾,全無尊嚴(yán)的女子比起來,她如今衣食住行無憂,全無抱怨的理由。 兩母女說了好一會兒話,亦珍這才下樓去,取了燉盅上來,與母親一道吃了點(diǎn)心。又服侍母親漱了口,這才下樓去換湯mama來陪母親。 “mama,莫讓母親曉得鋪?zhàn)永锇l(fā)生的這些事,教她擔(dān)心?!币嗾漭p聲叮囑湯mama。 晚上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珍饈館打了烊,亦珍與招娣熄了店內(nèi)最后一盞油燈,回到后院,先在樓下就著灶上猶有余溫的熱水擦牙洗臉,然后招娣籌了水端上二樓去,兩主仆一人一盆熱水,將在食鋪內(nèi)站了一天,微微有些腫脹的雙腳,浸泡在放了幾片姜片的的熱水中。 兩個女孩子俱發(fā)出細(xì)細(xì)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