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和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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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秋池生前兩個孩子時還算平穩(wěn),唯獨梁引胎位不正,出生時難產,血崩死了;梁引被臍帶纏了脖頸,憋得臉色青紫,眼看就要追母親而去。 家里人求佛拜神,只為能留梁引一命,好不容易救活了,寵愛得無法無天。 梁引是遺腹子,杜秋池死時她還沒有降生,醫(yī)生剖開肚子將她接了出來。她是早產兒,身體并不康健,被人從母體取出的那一刻,她就開始一刻不停地走向死亡。 杜秋池是許多人的夢中女神,她的香消玉殞令整個城市長久地陰雨連綿,父親悲痛欲絕,決意終身不娶。 在詩人筆下,杜秋池的死是一副盛大的如詩畫卷。因為她太過美麗,又絕無阿芙洛狄忒與世人的隔閡,他們貪婪地索取杜秋池的愛,用潮濕的眼淚浸潤這副美麗的肖像。 病房里布置有神龕,神龕里供奉著面容模糊的神靈,香爐里插了沒有點燃的竹立香。 她在愛的環(huán)境里長大了,父親與祖母視若拱璧,就像擺在神龕里的那尊血觀音,供世人朝拜、親吻,她掩面喘息,她無時無刻不被注視。 梁引似乎被杜秋池所影響,深深地厭惡這種扭曲的愛。 她待人陰郁而滿懷恨意,因此總是氣涌如山,舌頭挑剔而毒辣,哥哥們每每來見她,總會被譏嘲得體無完膚。 偶爾,二十歲的堂兄也來看望她,梁引十五歲的時候,他跪在香桃木的床邊,對面是一面磨得很薄的鏡子。他親手打磨,光如水波,清晰地照出他酷似納西賽斯的姿神。 公主,他總是這么黏膩地稱呼她,然后將她摟進懷中,低下頭去索吻。 梁引在醫(yī)院住到十六歲,才被接回主宅。 她生了怪病,自小脾氣古怪,時常夜半咳血,興許是太過痛苦,梁引很能折騰人。 她不為難那些女仆,只愛為難兩個哥哥,祖母心疼她多病,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家里為了她cao碎了心。這幾年下來有了求仙禳解的習慣,祖母便去問當?shù)仡H有威望的盲眼神婆。 神婆問過八字,問米摔杯,捏著兩支長香拜謝上仙,拜的是哪門子仙?梁引看不懂,只是照做。 神婆裝模作樣地看過,說這姑娘上輩子有陰桃花,這輩子需要采陽補陰才能活,還必須是元陽尚在的處男。 梁引冷笑一聲,心如火燒,奪過她手中的觀音簽,往簽筒里一摔,不等祖母出聲,滿面怫郁地開門離開了。 她不信,祖母卻信以為真,請大師拈香打醮,又四處網(wǎng)羅符合條件的少年,施予重金,接回主宅精心調養(yǎng)。十六歲后一年養(yǎng)一個處男,在送入梁引房中前之前一直用補品精心養(yǎng)著。 為了合梁引的口味,還要讓他們上學,不能目不識丁,也不能聰明過頭;要臉蛋美麗,不然梁引絕不會收下。 這些爐鼎的性格倒是各有風情,在梁家錦衣玉食地養(yǎng)著,簡直比家里的幾位少爺還要少爺。 梁引十七歲生日那天,女仆長親自引著人,送上來供她采陽。 合同寫得清楚,當一年梁引的固定床伴,之后藥效漸退,去留看梁引心情,她不想要的話,家里就會給豐厚的賠償金送人離開。 福利看似很好,但是沒人知道,被采陽之后的爐鼎不能再像正常人那樣健康,因為調教時被下了猛藥改善體質,是偏方里以命養(yǎng)命的法子,很邪性,拿一方的精血溫養(yǎng)另一方。 綠眼睛的少年手里提著燈籠,穿著錦緞長衫,幅面細琢荷花并蒂的圖樣,默然地往前走。 女仆長將他帶上三樓便退回樓梯的陰影中,杏花從半開的檻窗外涌過來,將陽光掩進枝干。寂靜,陰冷,神像沿道而設,仿佛通往死人托身的靈櫬。 他忐忑,疑心落入蜘蛛的巢窟,面上卻不顯,房門半掩,女仆告訴他進去不必敲門。 進去第一眼,他先是被通天的富貴驚了一驚:梁引的房間精細奢靡,布置得雍容貴氣,綠琉璃的瓦頂,紫檀木的屏風,浮雕山水人物;官窯瓷的耳杯,綠銅的博山爐,彌蒙安神香氣。 難怪他們要叫她公主。 他往床榻望了一眼,霎時愣怔。 梁引體弱多病,很少起床下樓,因此頭發(fā)養(yǎng)得很長,黑如瀝青。五官纖細,下巴尖尖,通體病氣縈身,是個不長壽的樣貌,房中白煙繚繞。 她靠在枕頭上,側臉明亮卻又冷如釉質,在女仆手中慢慢飲下鮮紅發(fā)亮的湯藥。 窗外注進來的陽光往內一照,半明半昧,少年只看見半片嘴唇殷紅,仿佛什么渴血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