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夜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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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yǎng)在寺里的皇孫,十二歲時被接回來了。 接回公主的時候恰逢先帝去世,太子登基,都說皇權(quán)旁落,太子當(dāng)年犯了事兒,被先帝廢了,囚禁在行宮中。 太子妃被逼出家,鎮(zhèn)日憂愁難安,在寺里生產(chǎn)后很快便死了,只留下一個孤魂般的“公主”。 因為身份敏感,沒人敢接她回來,直到廢太子被宦官架著登基,這才遣人去寺里把公主接了回來。 “公主”謝觀塵生養(yǎng)在寺里,這里鮮有香客,香油錢也少,不算有多富足,和尚都是瘦子。 沒人看顧他,他在僧人的照拂下缺衣少食地長到了九歲,很偶然的一次,謝觀塵在院子里撿到了一個餓暈過去的小乞丐,瘦瘦小小,也不知道是怎么上山的,瞧著很可憐。 喂了點米粥,擦干凈小臉,居然是個女孩——謝觀塵沒忍心將她趕出去等死,便將她留下了。 這孩子叫李重螢,寺里粗衣糲食,他們就一頓飽一頓餓地相依為命。 人活著就要吃飯,為了賺些換糧的零用,李重螢大冬天去給僧人們洗僧袍,井水冷得刺骨。更多時候連井水都凍上了,只能去河邊,用木魚砸開河冰,瑟縮著肩膀,慢慢地搓衣服。 冬天受凍總是長凍瘡,痛得李重螢眼淚橫流。謝觀塵就解開單薄的衣服,把她的手放在心口仔細地捂,他也會幫她洗衣裳,或者說,不許她去干這些很苦的活。 到了夜晚,案上還點著一盞小小的燈。李重螢沒念過書,不識大字,看不懂謝觀塵在謄抄什么,這時候的他筆鋒已經(jīng)很漂亮了,等哄完她歇下,謝觀塵就又會窩回書案前繼續(xù)謄抄僧人給他的經(jīng)書。 吃飯也是緊著她先吃,李重螢胃口又大,好在謝觀塵胃口小,一頓飯吃不了多少,他吃相很斯文,細嚼慢咽,每次只用半碗。 李重螢反倒風(fēng)卷殘云,吃得很香,臉頰漸漸被謝觀塵養(yǎng)出微豐的嬰兒肥。 冬天太冷,他們睡在一起,沒有性別意識,就當(dāng)兩只小貓小狗相互依偎著取暖。夏天也一起睡,寺廟蚊蟲多,謝觀塵就托人出門時去山下買些藥材,自己給她做驅(qū)蟲香囊。 到了夜晚,李重螢熱得睡不著,沒辦法,只能帶她出來睡。 就在他們的小院子里,茅草上面墊著被子,再上面鋪著謝觀塵自己編的涼席,謝觀塵靠在最外邊,撐著腦袋,慢慢地給她打扇,教她數(shù)天上的星星。 這樣的日子沒能維持太久,沒過幾年,先帝晏駕,廢太子被人從行宮里挖出來登基。 那伙權(quán)傾朝野的宦官竟然很客氣,先是托人去尋寺里養(yǎng)著的那位小皇孫,告訴他去了宮里就能吃飽飯,不會挨欺負(fù),只要殿下愿意回來,咱家立刻派人來接。 正是新舊權(quán)柄交替的這年冬天,李重螢得了風(fēng)寒,燒得又快又猛,寺里沒有藥,要下山買,但他不能無令下山。這病拖著拖著,病翳浸入心肺,他給李重螢點的長命燈,在這一刻短暫地熄滅了。 謝觀塵撲過去試探她的鼻息,幾乎沒有呼出來的聲氣。他絕望地抱著她,求神神不應(yīng),空出一只手,去抓案上的長命燈。 火焰吞進他的手掌,屈指,抓握,攏成小小一團,這時他也感覺不到任何痛楚了。 僧人對他母親的死忌諱如深,他很早的時候就敏銳意識到了宮廷未必是個好地方,宮里說不定有吃人的怪物。他不愿回去,重螢的病也實在拖不得了,謝觀塵想趁著深夜帶她逃出寺廟,下山路上卻被侍衛(wèi)逮到了,以為他是偷了寺里香油錢的乞兒。 又看他背著的女孩,白瑩瑩一張臉,唯有臉頰紅得駭人,瞳仁又黑又亮,半睜著眼,意識不清地靠在他肩上。 謝觀塵福至心靈,覺得自己離開了這里就活不下去,很快會死在大街上……他要給重螢討一條生路。于是摟著她,暗示她是這里的貴人,寺廟能有什么貴人?那只能是皇孫。 他們把李重螢帶回了宮里。 至于謝觀塵呢,沒有那么好運,但也沒有那么壞。先被下獄挨餓受刑,磋磨了大半個冬天,獄卒都訝然他沒死,放出來后又大病一場。 他年紀(jì)這么小,沒有討生活的活計,只能去書局替別人謄抄詩書補貼家用,賺一些零碎的散錢,一邊活著,一邊讀書。 不過,要不怎么說謝觀塵聰明絕頂呢? 早在逃出去之前,他就給李重螢塞了個香球,里面用香料裹著一張字條,大意是希望她平安喜樂。 太子妃聲稱生的是女兒,產(chǎn)婆也這樣說,李重螢更不知道和她相依為命的謝觀塵是皇孫,宦官和朝臣都對這個“公主”太過漠視,瞞天過海居然天衣無縫。 太醫(yī)署往公主寢殿跑了一整個冬天,終于把她從鬼門關(guān)救了回來。 李重螢渾渾噩噩地醒了,醒來就發(fā)怔,前塵皆忘,侍女將當(dāng)時從她身上收下來的香球還給她,里面是很廉價的香料,充滿貧苦與卑賤,不僅貴人嫌棄,但凡有點資財?shù)娜硕疾粫谩?/br> 聞到這股廉價的香氣,李重螢怔怔地,不知為什么感到難過,大概有一粒雪那么重吧,她張開掌心,一顆淚珠應(yīng)聲而落。 再后來,李重螢被宦官扶持登基。 先皇不敢生孩子,生了就可能被殺,反觀唯一的公主,雖然人是笨點,但好cao控,這正好是那些宦官喜歡的。 清流世家都被內(nèi)宦壓得起不來風(fēng)浪,就這樣隱忍過了好幾年,厚積薄發(fā),最后由謝觀塵牽頭清君側(cè),好好地蕩清了朝堂上jian人當(dāng)?shù)赖臑鯚熣螝狻?/br> 等jian宦都死得差不多了,大家才開始審視起這位新晉權(quán)臣:清流世家在民間收養(yǎng)的義子,觀虛九年的狀元,如今官拜正三品侍郎。 若是生在太平盛世,本該是披肝瀝血的正直孤臣,可惜生在多事之秋,天下鼎沸,民生煎熬,造就一個袖里藏刀的jian佞酷吏。 女帝踐祚不久,時局尚且不穩(wěn),有人翻出多年前的往事,想要扳倒李重螢。誰想謝觀塵是個瘋子,不知中了什么邪,不惜自損聲名,也要保住她的帝位。 事關(guān)重大,混淆血脈這事一言兩語說不清楚,總要請出列祖列宗,祖先們立于太廟,李重螢從小便覺得太廟的門檻太高,容易教人摔個踉蹌。 風(fēng)波如潮如火,從黑漆漆的天花板上傾軋下來,直直地壓在她的肩上,像座佛祖的五指山。謝觀塵在太廟外等她,等她出來了,還有心情考較她:記不記得猗蘭河? 怎么會不記得,圣祖自猗蘭河以北揭竿起義,率重騎直入昭京,入勤政殿擒末帝。如此煌煌之始,那些無量功德,那些血債罪孽,離她太遠又太近,他們站在此處,與那些功過相抵的孤魂野鬼無聲地對峙著。 知道這件事的耳目都已經(jīng)被謝觀塵清算,多年前的事跡已經(jīng)變得很含糊了,有些秘密,再無人知曉。 橫穿十八年終于重見天日的蛛絲馬跡,被翻曬與太陽底下,細細地捋過去。暴雨未止,水簾如幕,一夜又一夜,將整個御庭籠罩得潮濕而陰郁。 一樁樁一件件抵過,最終驗出來,謝大jian臣確實不是皇室血脈。該罷官的罷官,該下獄的下獄,該砍頭的砍頭,謝觀塵自此還政女帝。 李重螢掌了權(quán),朝上對大jian臣說,謝卿你真是太棒啦,你真是我的心腹……扭頭便著朝列祖列宗怒而大罵:心腹個雞毛,簡直是孤心腹大患! 只是兔死狗烹,也得看看有沒有那個燒兔烹狗的釜。女帝,唉,不是治國的料,只想在大jian臣手下討生活。 就這樣滋潤地又過了一兩年,比在宦官手下還滋潤呢,女帝眼睛一睜一閉,很難得地,又風(fēng)寒了。 醒來后她想起前塵,從謝大jian臣的名姓里刨出那三個熟悉的字眼,不熟悉的是謝珣,熟悉的是謝觀塵。 少了一個字,他還會在悶熱的夏夜給她打扇嗎? 李重螢緊張地看著桌上本來要賜給大jian臣的、下了瀉藥的酒,本想看他在自己面前出一回丑——笨得有些出奇了,好在有賊心沒賊膽,至今沒賜下去。 如今更是不敢給了,她左思右想,決定拆開香球藏個驚喜,往香丸里裹了麻紙,寫了一行字。 謝觀塵這些時日一直守著她,女帝長久地臥病不起,他臉白得像雪,好像也要病倒床榻。 今夜只是回去點了長命燈,路上聽聞女帝終于醒了,連燈都想不起來要點,無詔奔入禁中,罔顧禁軍和內(nèi)侍接連的阻攔,將馬鞭一甩,急匆匆地進殿來了。 他見女帝精神氣尚好,心也落了下來,很端莊地坐著,看見眼前一杯金盞,酒液澄澈,以為李重螢要賜毒酒,他也沒有什么怨言。 女帝慢慢推出去一只小匣子,訥訥地說,“謝卿,孤忽然想起來,你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呃、孤沒別的意思,就是……收下吧?” 謝觀塵取出香球,撬開機關(guān),沿著香丸兩側(cè)過于明顯的縫隙掰開,無聲地拆開看了。 他微微皺了下眉,將紙條收進去,表情一哂,說:“臣以為陛下早就看到了那張字條,原來是臣自作多情?!焙龆D(zhuǎn)了話鋒,“酒呢?不喝了么?” 女帝心想:……他是生氣了吧。 女帝:“謝卿你是不是生氣了?” 大jian臣垂下眼眉,“臣不敢?!?/br> 女帝:“好哇,孤準(zhǔn)你敢!” 字條上是三個字,“手好冷?!?/br> 言下之意:放在你的心口暖暖。 就這三個字,誰看得出來什么意思? 饒是謝觀塵都沒能讀懂其中深意,還不知道她恢復(fù)記憶了,覺得她在戲弄自己。看到她說手冷,有點心軟,但還繃著臉,說陛下請注意圣體。 女帝愣了下,好像有些委屈,結(jié)結(jié)巴巴,磕磕絆絆,小聲地問他: “……你不給孤暖暖嗎?” 她臥在榻上,用力拽大jian臣的衣袖。 真是一股牛勁…… 謝觀塵被她拽著坐在榻上,這張榻有點小了,他只能稍微屈起一條腿,有點不雅。 李重螢說完又不吭聲,慢慢蠕動過去,大jian臣徹底心軟了,垂手去摸她的臉頰,指腹搭上去,若有所思地游移,直到捻住冰涼的耳垂揉了揉,低聲問她,“是不是來了葵水難受?” 李重螢將臉埋進他懷里,腦袋抵著這面胸膛,不說是也不說不是,輕輕搖了搖頭。 謝觀塵扶正她斜靠的腦袋,好像,心跳是稍微有些變快了。 她剛睡醒,精神還有些不濟,亂翹起來的頭發(fā)摩擦著他的衣襟,像被什么小動物沒輕沒重地碾過。他眨了眨眼,嘴角的笑意很輕微,想著待會將此事輕輕揭過去,什么重話都舍不得再說了。 女帝輕聲說,“我想起來了,觀虛九年的殿試,那時候我就見過你。原來我們重逢得那么早。” 他眉尾一動,“你當(dāng)時還想……” 觀虛九年,殿前御試,集英殿上,皇帝招來女兒,讓公主來挑她覺得寫得最好的試卷。 李重螢?zāi)睦锸沁@塊料,撐著臉快要睡著了,三份試卷擺在面前,是這次的三甲,選誰都很得體,犯不著為此煩惱。 她隨手翻過去,恍惚中瞥見一行極清雋的字跡,一豎接上鉤,銀鉤蠆尾,游云驚龍,她覺得有種奇異的熟悉……是在哪里看到過嗎? 于是她稀里糊涂,鬼使神差,點了這個進士做狀元,而后被內(nèi)侍請到側(cè)殿,玩了會兒魯班鎖,又被皇帝召了進來。 殿試點完了,進士出宮去了,皇帝聲音平平的,聽不出喜怒,“你倒把探花點成了狀元。” 李重螢哇了一聲,“好看嗎?” 皇帝擺擺手,“自己去看?!?/br> 她纏著父皇,放她出宮去看新晉狀元游街。這只是很小的心愿,皇帝摸了摸她的頭,答應(yīng)了。 宮里規(guī)矩重,這也不行那也不能,是很煩人的。李重螢總算逃出宮里,高興壞了,在街上玩了很久,才想起來要去看御街夸官。 就在不遠處,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機緣巧合,簡直像一個破鏡重合的奇跡。 吏部、禮部官員捧著圣旨鳴鑼開道,謝觀塵騎在馬上,一身紅艷艷的狀元袍,他長得又極俊秀,神仙般的風(fēng)韻,被陽光一照,像尊玉人。 好事的百姓們抱著一籃子蘆花,向他拋過去。 她像條小魚,靈活地鉆進人群,站在中間努力踮著腳,仰著頭,非要看狀元游街。 鬢邊簪著杏花的少年正倚馬待詔,忽而停下了不該有所緩鈍的腳步,扭頭朝萬丈紅塵中望去。 日光在他眼里灑進潑天的明亮,他在這藹藹的世間忽然亮相,沒有絲毫預(yù)兆。流光轉(zhuǎn)瞬而過,艷陽高照的日子,竟然像是謫仙降凡。 那雙烏目銅丸掃過,亮亮的,隔著千山萬水般的人潮,準(zhǔn)確無誤地來到了她的身邊。 白馬披上蘆花做的雪蓑,天地茫茫。他收回放遠的視線,還是那副如冰似雪的尊容,垂下頭,眼尾仿佛有遲遲不落的雪珠。 李重螢看了他的臉,很驚訝地叫了一聲,又抿住嘴角,歡喜地笑了,心想,我要他做我的駙馬! 他們背道而馳,因為前路注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