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沒有人看清他的動作,輕描淡寫地就化解了這般泰山壓頂?shù)闹旅u擊。 巨漢刺客雙手緊握刀柄,腰馬低沉,額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滾落了下來。大砍刀還是一絲都壓不下去。 白衣男子頭也不抬,捏著小銼刀的右手伸出一根食指,在大砍刀刀身上點了一下。巨漢刺客仿佛觸電一般,接著兩眼一翻,轟然倒地,巨大的身軀砸起一地塵土。 寧芷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看著他,此時連后退都忘了。 白衣男子瞟了一眼她頭上已婚女子才會綰的流云髻,臉上綻放出無比燦爛的笑容,柔聲說道:“小娘子受驚了,在下十分抱歉,吃塊點心壓壓驚吧?!闭f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絲帕包裹的紙包。 “尚京的點心雖然沒有敝鄉(xiāng)的精致,但廣勝齋的桂花雪片糕還是不錯的。” 紙包翻開,露出聞名遐邇的號稱飛雪一般潔白的糕點,但是比起托著它的白玉一般的手掌,還是遜色很多。 寧芷剛要說話,白衣男子眉頭一擰,一口血吐了出來,濺在了他手里的糕點上。 血是紫黑色的,凝在雪片糕上變成了烏黑的顏色。 “你受傷了,而且還中了劇毒?!睂庈泼摽诙?。 “沒事的,除死無大事。”白衣男子搖了搖手道,“況且人生天地之間,本來就難免中點毒,吐口血的。就算真要死,也無非是早點晚點的事情,不去管他?!?/br> 凝脂嬌軀一震,這人談起自己的生死,竟然可以輕飄飄的如此不在乎。 曾經(jīng),她也是不在乎自己生死的吧,只要是為了曲卿臣。有多少次她跟著曲卿臣打仗時出生入死,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倘若有一個閃失,恐怕她已是亡魂很久了。 想到曲卿臣,她那雙清水一般澄澈的眸子不禁朦朧了起來。 那時,那時…… 她只恨刀尖不是沖著她來的,這樣,他便是安全的。而他好,她便也覺得好了。 真不知此時此刻,她為何還是想到的是他,總是他,也獨獨是一個他。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 方才在泉水中已經(jīng)洗掉了寧芷素日的偽裝,露出那魅惑眾生的絕色容顏。當(dāng)下黛眉微蹇,更是一番我見猶憐的韻致。 白衣男子怔怔看著她,好像忽然晃過神來,又低下了頭,自顧自說道:“小娘子,實在抱歉,這個沒法請你吃了。” “老豬狗的手下功夫稀松,膂力倒是不小。好久沒動真氣了,還真有點吃不消。只是可惜了這塊糕點。”他的聲音越發(fā)的柔和灑脫。 這時廝殺已經(jīng)停止,刺客無一生還,侍衛(wèi)也折損了幾名。白衣男子好像統(tǒng)統(tǒng)沒有看到,眉頭也不曾皺一下,只顧看著那塊雪片糕,一臉遺憾。 “一粒一粟當(dāng)思來之不易,豈可浪費,豈可浪費?!闭f著,他把染黑的糕點送入口中,斯文地咀嚼起來,隨手將包糕點的絲帕扔在一邊。 寧芷眼尖看得出,這帕子是上等湖絲織就的,價值依然不菲。 “軟滑香糯,繞口余香,能有此等美味,又有佳人相伴,夕可死矣。”白衣男子喃喃地說道。 寧芷臉一紅,輕聲啐了一口。 白衣男子全似沒看到,拍一拍手說道:“在下南楚花離笙,還未請教小娘子芳名?!?/br> 第十二章風(fēng)流極致 “在下楚國花離笙,還未請教小娘子芳名?!蹦凶诱酒鹕韥恚瑸t灑地躬身一禮說道。他的聲音慵懶而恣意,每一句話都仿佛暖陽的午后,半瞇著眼閑來的一句。跟眼前這拼殺血腥,命懸一線的場景竟是這般不搭,可是放到他的身上,卻又奇異地成了一個難得精致的畫面。 “不便告知?!睂庈评淅涞鼗卮鸬?。對于這樣妖孽一般的男子寧芷是有些排斥的,這也難怪,畢竟長得比女子還要美上三分的男人,怎么看都覺得不舒服。 “艷若桃李,冷若冰霜,妙極?!被x笙不由笑出聲來,明媚的眸子里流淌著光華,好像是找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樣興奮。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 他行云一樣的飄然袍袖一揮,輕聲曼頌起來。 “愿賜問而自進兮,得尚君之玉音……” “撫柱楣以從容兮,覽曲臺之央央……” 聲音仿佛明珠敲打著玉磬,抑揚頓挫的楚辭與他翩翩衣袂一起翻飛。不一時,花離笙忍不住一面淺笑著看著寧芷,一面來回踱步。步伐踩著詩歌的韻律,像是一只鶴在月下獨舞。 突然,一個本已趴在地上不動的刺客身形暴起,拼死打出最后致命一擊。無數(shù)銀針狂風(fēng)暴雨一樣向花離笙和寧芷的方向漫天激射而來。 “暴雨梨花針!少主小心!”侍衛(wèi)驚呼道,但是距離太遠,已經(jīng)來不及救駕。 寧芷暗運真氣,剛要疾飛出去,花離笙的閑庭信步卻剛好擋在了她與刺客之間。他頭也不回,依舊自顧念誦著詩歌?;厣眚v挪之際,寬袍大袖瀟灑地一卷,看似無意之間,正好把銀針盡數(shù)卷走,緊接著全部釘在刺客面門上,密密麻麻像刺猬一樣。 “夜曼曼其若歲兮,懷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復(fù)明……” 花離笙吟詩沒有出現(xiàn)一絲停頓,步伐身法也沒有一刻阻滯,臉上也始終是陶醉的神情。當(dāng)刺客臉孔變作鐵灰色,狂噴一口毒血再次倒地的時候,他的楚辭也吟誦完畢。愜意揮灑的微笑,好像方才一直是在花園里賞玩一樣。 寧芷看著那才殺了一個人,卻只是略略皺著眉看身上的白衣有沒有沾到血的男人,一身冷汗不由得驚了出來。 這個男子,太妖孽,也太危險了…… 她不由得退后了幾步??上Ш畾夤バ?,平日里又只是按照娘從小的囑咐,吞納吐息一番,十?dāng)?shù)年下來,內(nèi)力卻也精進不少,只是并不曾習(xí)得些什么真正的招數(shù)。更何況,她不知為何,自己在這個男子面前,內(nèi)力就好似被什么鎖住一般,無法掙脫開來,這種感覺很奇怪,往昔里,大都是她自己特意為之,而這次,卻是生生被什么壓制著。 “小娘子,你看今晚這月色皎潔,清風(fēng)和煦,你我甚是投緣,不如選一佳處,再續(xù)暢談如何——”說著也不等回答,袍袖一卷,寧芷便被他抱在懷中,幾個縱身便到了紫竹林的盡頭,那有名的清源絕壁之上。 寧芷面色慘白,死死地抓住他的腰。 “誰跟你投緣!”她看著下面那萬丈深淵,趕忙開口道,“你要死,我不留你。莫要帶著我一同發(fā)瘋。” “世人皆瘋癲,多瘋一點有什么不可以?!闭f著大笑三聲,就跳了下去。 “這下是死定了。喝個酒竟遇到了一個瘋子。還是個不要命的瘋子?!睂庈菩闹胁幻庥行┍瘋缰袢毡銜嵘碓谶@崖底,剛剛就不如不躲了去。管他什么誤解,什么隱情,至多還能夠碰到摸到,笑罵也是活著的。好過埋骨崖底,無人可知。 只是風(fēng)聲呼呼從耳邊穿過。半晌卻是止息了下來,她等了半天,除了身邊男子的氣息越發(fā)明晰,那粉身碎骨的滋味卻是半分沒有。 嘗試著睜開眼,只見四周漆黑,唯有朗月當(dāng)空,繁星四墜。倒是一個觀賞星空的好地方。 夜風(fēng)拂來,寧芷的秀發(fā)飄灑在花離笙俊美的臉上。 “馥郁芬芳,當(dāng)真好聞?!被x笙的笑意更媚更陶醉了。 寧芷一愣,當(dāng)發(fā)現(xiàn)自己還緊緊地抓著對方的腰時,忙推了開。 “我們這是在哪里?”她問,神色間帶著幾分焦慮幾分懊惱。 “哪里重要嗎”說著席地而坐,斜靠在一塊大石頭上,也不管這深冬的夜晚,地上有多涼。接著眉頭一緊,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顯然剛才強運內(nèi)力,他重傷之下還是吃不消的。不過他的笑意倒是沒有絲毫減弱。 即使寧芷心性再好,碰上這樣一位爺也著實無奈了起來。 “當(dāng)是重要的,不然……我們?nèi)绾位厝ァ睂庈葡氲角涑加行┘鼻械馈?/br> “不回去豈不更好,洞外朗月當(dāng)空,洞內(nèi)美人在旁。當(dāng)真是一件快事?!闭f著竟又要開始吟詩。 寧芷干脆不管他,扶著墻壁探尋一般地向外走去,卻在走到邊沿處,向下望時驚起了一身冷汗,他們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是懸崖峭壁上的一個洞xue。若是她再邁出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寧芷看完,便也不再多想,以她的武功或許能安然到達上面,也或許會落入崖底,這是一個賭,但她不愿意去嘗試,因為,那賭注是她的命。 寧芷不得不退了回來,在離花離笙最遠的位置站定,一雙眼死死地盯著他看。 “花離笙。南楚第一公子、六國第一名士,原來就是這種無禮妄為之徒,倒真是讓我開了眼界?!?/br> “禮教豈為我輩所設(shè)?!被x笙哈哈一笑,負手向天而道,“天下道貌岸然之流,無不是衣冠禽獸,雞鳴狗盜之徒。滿口仁義道德,實際全是一肚子男盜女娼,不值花某人一哂。何如我輩拳拳赤子,恣意灑脫。” 寧芷一愣,一時間倒也被他這種出塵絕倫的氣度震懾了。 花離笙看她直愣愣看著自己,眼眸里精光大盛,十分開心地說道:“小娘子傾國之貌,眉宇間更有三分仙氣,必然不會跟那些凡夫俗子同流合污?;骋灰妰A心,甘愿拜倒在裙下,日后做一小廝,為卿驅(qū)使?!?/br> 說著,他真的跪在寧芷面前,俯身便拜。 “你這人,怎么這樣亂來。”寧芷一下慌了手腳,剛忙上前去扶他起來。 一股好聞的熏香之味傳來…… 這男子就連身上也比女子還要香…… 誰知花離笙狡黠地一笑,一翻身順勢把寧芷摟在了起來。寧芷從未與旁的男子這般親近過,如今渾身濕透地躺在一個男子懷里,當(dāng)真是尷尬得恨不得找個縫鉆進去。 寧芷拼命地掙扎,見對方反而當(dāng)成笑鬧一般,便停下了所有的動作,一雙眼帶著憤恨地瞪著他,恨不得剜掉他一塊rou來。 接著趁其不備,狠命地向他的手咬去。 花離笙似是怕痛的小孩被驚到一般把她甩了出去。寧芷忙縮到一邊。裹著衣服,戒備地盯著他。很怕他再上前半步。 那拼足了力氣的一咬,怕是會在他手腕處留下今生難滅的烙痕。只是他卻也不管不顧,好似她咬得不是他一般,連那受傷的手腕看也不曾看上一眼,但即是這樣,剛為何還那般怕疼地甩開她…… 寧芷覺得這人他越發(fā)看不透了。 一陣?yán)滹L(fēng)襲來,寧芷打了個哆嗦。她這才想起自己渾身的衣服還是濕透的,秀發(fā)還不時滴著水珠。絹紗的薄衫貼在玲瓏的身軀上,凸顯出曼妙的曲線。面料早已變成半透明,隱隱現(xiàn)出私密處的春光。 寧芷臉一紅,雙手抱在胸前,低聲呵斥道:“你這登徒子趕緊走開?!?/br> 花離笙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一個調(diào)皮的笑容,接著旋身疾飛而去,幾個起落身形就以消失在后方的山洞里。 只聽啪的一聲,東西落水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在這靜避的洞中如同砸了一個大坑一般。 沒過多久,渾身濕透的花離笙便笑著走了出來。那白玉一般的臉在月光的映襯下,竟是比這尚京的雪還白,就連頸項處那細密的血管也清晰可見??赡穷^長發(fā)卻恣意披散開來,雙眼斜挑,漆黑如星子,若是櫻唇上再點綴些朱紅,竟是比女子還柔美了三分,嬌艷了三分…… “現(xiàn)在你我已是一般模樣,小娘子,也莫要再害羞了才是。”男子邪魅的眼帶著幾分光亮地看著她??吹脤庈撇唤^皮發(fā)麻。尤其是男子身上中了劇毒的傷口在這冷水的浸泡下怕是不感染都怪。 “你這人……” 第十三章衣不蔽體 “我這人就是我這人,里里外外清清白白,不信我給你看。”花離笙一邊說著,一邊慢條斯理地解著衣襟。他的嘴如今已成絳紫色,披散開來的長發(fā)上滿掛著水珠,三分嬌艷,三分優(yōu)雅中,如今又多了三分狂野。當(dāng)真是好不恣意。 寧芷見這男人說脫就脫,絲毫不馬虎,但動作偏偏優(yōu)雅極了,比美人沐浴寬解羅裳還要來得有韻味。 此時那白色的衣衫退了一半,寬大的袍子下的肌膚,白皙而瘦削,就連那眉眼似糅合了仙氣與妖氣,魅惑入骨。 正被他注視著的寧芷,心里忽地一蕩。忙避開了眼,“好了,好了,我服了你了。我知道你風(fēng)流倜儻、玉樹臨風(fēng)、舉世無雙。天下無人能及無人能及。你……你還是……”想讓對方穿上,但又想到那已成絳紫色的嘴唇和傷口。若是再加上這身濕衣,不知會不會就此毒發(fā)……終是沒忍心,話鋒一轉(zhuǎn),“趕緊去里面避風(fēng)的地方歇歇吧。我去找兩塊尖些的石頭?!闭f著往外挪了挪,挑起了石頭。 挑了半晌,終是找到兩塊比較合適的,頭垂得低低的走進里面,故意避開花離笙的方向,打起了火。 敲了半天都不見得有絲毫火苗。 花離笙袖袍一甩,那石頭連同她人就整個到了他身邊。 男子半瞇著眼看著她,不,與其說是看著她,倒不如是看著她手中的那兩塊石頭。 好像這輩子,他不曾見過石頭一般。就著她的手端詳了半天,花離笙才伸出手,那手比冰還涼,她不禁一縮。她這一縮,男子不愿意了,本來只是去摸石頭的手改為覆住了她的手。 她越是掙扎,他便越是握得緊。 掙扎得累了,她干脆不動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許是見她一直沒什么動作,覺得甚是無趣,花離笙反而松開了手。搶過她手上的石頭,只聽“刺”的一聲,火苗便燃了起來。 寧芷轉(zhuǎn)過身,把剛剛找石頭時搜集的一些干草挪了過來。但草很少,不消半刻便燒得差不多了。 “這下怎么辦是好?我們莫不是真要在這里被困死了?!睂庈瓶粗鴿u漸熄滅的火花,喃喃自語道。 “這洞口偌大一點,只要本公子恢復(fù),別說是這里,就是地獄我想去,也沒人敢攔?!被x笙滿不在乎地道。說話的同時竟然還在修剪著他那比女人還要干凈的指甲。 “這倒是,我看再過不了多久,就是有人想攔,那地獄你也是要去上一趟了。” 花離笙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開始潰爛,面色慘白無絲毫血色,印堂發(fā)黑,似毒氣攻心。但他眉宇間竟還是這般閑散,似真不把生死當(dāng)一回事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