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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安分守己當昏君在線閱讀 - 安分守己當昏君 第14節(jié)

安分守己當昏君 第14節(jié)

    姜離不知道朱祁鈺這是臣下的本能,聽他這么說不由憐愛地看了看他:看看,給人孩子都嚇得開始說胡話了。

    于是也不開口了,體貼給了一盞茶的時間緩和心情。

    朱祁鈺逐漸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但完全不知道怎么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好在他想起了方才在門口興安的話,皇帝也正好有事要召見自己,于是生硬轉(zhuǎn)換了話題。

    他聲線還有點發(fā)飄,小聲問道:“皇兄尋臣弟有什么吩咐?”

    就聽皇帝忽然問道:“你對殉葬如何看?”

    第10章 殉葬事

    朱祁鈺聽到‘殉葬’兩字,神色也不由凝重了起來。

    這是與他也息息相關(guān)的事兒。

    因開國至今,不只有幾朝天子駕崩,宮中嬪妃殉葬,而是——連王府宗親都不能免。

    在朱祁鈺聽來,皇帝的聲音不辨喜怒,并無什么好厭“你與我說一說,正統(tǒng)年間各王府殉葬事。”

    “是?!?/br>
    姜離特意問朱祁鈺這件事,并不是為難他,倒算是某種程度的術(shù)業(yè)有專攻。

    朱祁鈺身上是有宗人府差事的:大明設(shè)宗人府,以掌皇家玉牒,所有宗親的生老病死,婚嫁謚葬都歸宗人府管。而從太祖時,就有各位親王擔任宗人府官職的舊例。

    比如朱棣就做過太祖年間的宗人府右宗正。

    朱祁鈺作為皇帝的親弟,也是如今宗人府的管理者之一。

    聽皇帝問起宗親府上殉葬的舊例,朱祁鈺整理下了思緒,從他印象最深,最惋惜的一樁開始說起——

    幾年前,周憲王朱有燉于蕃地開封府過世,消息傳到京城后,宗人府上稟一事:周憲王生前曾于御前呈請‘他一世無子,死后不想讓闔府妃嬪從葬,家中還有父母的妃嬪可以歸家’。如今憲王過世,請皇帝定奪,是遵照祖制而行,還是按照周憲王生前的心意?*

    朱祁鈺垂眸,神色黯然:“當時皇兄有旨,按周憲王之意行。只可惜……”

    只可惜圣旨到達開封的時候,周憲王的庶出弟弟朱有爝已經(jīng)繼承了王位,并且早已將王妃鞏氏,以及其余六位夫人,全部按照祖制從葬殉死。

    人死不能復生,朝廷便只給了謚號追封。

    兩人是坐在窗旁說話,陽光映進來,朱祁鈺的眼睫垂下一片沉重的陰影。

    這當真是值得惋惜之事,或許憲王生前也曾在府內(nèi)透露過此事,安慰過女眷。

    她們原以為,能夠平安度日終老,甚至可以回家,然而……

    朱祁鈺說過最惋惜的這一樁后,又一一歷數(shù)起了旁的殉葬事。有的時日舊了,他也不能全部記清,亦或是各府本就呈報的模糊,還要命人去宗人府取來卷宗核驗。

    *

    兩人說了良久。

    久到興安甚至進門請旨,是否要備郕王殿下的午膳。

    朱祁鈺這才驚覺,自己待了大半晌午,隨即又頭疼起來:孫太后那邊還等他復命,而他又在乾清宮呆了這么久。等下要是就回太后一句‘陛下說不行了’,太后會不會氣暈過去?

    姜離擺手:“你不必去回,這件事朕自己去說?!?/br>
    朱祁鈺大大松了一口氣。

    兩人的話題轉(zhuǎn)回殉葬,朱祁鈺望著他道:“皇兄,今日既然說到這兒,臣弟也請旨如憲王當年所言:來日府中嬪妃不必從死,年少有家者放歸?!?/br>
    聽他這么說,姜離倒是忽然想起,在書上沒看到景泰帝生前對后宮的安排,但奪門之變后的朱祁鎮(zhèn)替他安排過了:“(景泰)死后以親王葬,謚曰戾。妃嬪唐氏等賜帛自盡以殉葬?!盵1]

    “皇兄?”見皇帝遲遲未開口,朱祁鈺不免喚了一聲。

    他沒覺得皇上會不答應(yīng),周憲王的例子在前嘛。只要現(xiàn)在得個允準,他就去宗人府記一筆。

    姜離的手指虛虛滑過面前一卷卷文書,搖頭:“不必。”

    朱祁鈺:?

    姜離非要聽朱祁鈺將整個正統(tǒng)朝的妃嬪殉葬史說一遍,并不是無的放矢。

    她自己就能從宗人府調(diào)閱妃嬪殉葬的記錄,但她還是聽朱祁鈺說了半日。

    她需要從朱祁鈺的描述里,確定朱祁鈺的態(tài)度——對殉贊事,他是沉痛惋惜,還是莫不關(guān)己,甚至是推崇備至。

    姜離慎重地觀察著。

    朱祁鈺對殉葬事的想法,不僅僅關(guān)系著她此次廢除殉葬之事的做法,更關(guān)系著……她對自己的大明昏君生涯規(guī)劃最重要的選擇,沒有之一。

    如今,她得到了答案。

    “今兒是四月三十日。明日就是初一的朔朝?!?/br>
    “小鈺,明日,就在朝上,上道奏疏吧?!?/br>
    由郕王上奏,而不是圣旨直接壓派——

    她也想看看,朝臣們會有什么反應(yīng)。

    *

    興安原本只是進來給郕王備膳的,誰料在退出去之前,被皇帝叫?。骸澳阌H眼見過妃嬪殉葬?!?/br>
    流金一般的夏日,興安卻忽然覺得殿內(nèi)空氣一滯。

    自然,他是永樂年間入宮,已經(jīng)見過了三朝行事。

    皇城中殿宇深深,總有陽光照不到之處。興安驟然聽到這個發(fā)問,像是有蒙塵的粘膩蛛網(wǎng)撲面而來,纏繞著他也完全不想回憶的舊事。

    皇帝側(cè)頭盯著他:“興安,你怎么看?”

    興安當場就跪了:陛下是不是看我不順眼想我去死?祖宗留下的規(guī)制,我一個內(nèi)宦能怎么看?

    于是他只能一板一眼,條件反射回答道:“諸位先娘娘,身受天恩浩蕩,錦衣玉食榮養(yǎng)宮中。故而天子龍馭賓天,諸位娘娘守義節(jié)追隨而去?!?/br>
    他說完后,聽到皇帝發(fā)出了一個字:“呵?!?/br>
    **

    天恩浩蕩。

    錦衣玉食。

    在高朝溪成為高淑妃前,并不知宮中是什么樣的日子。

    她出生在一個殷實厚道的尋常人家。

    父母對小女兒很是喜愛,她出生的時候,父親興奮出門走親告友,路過小溪時,見朝霞下奔流不息歡快的小溪,給女兒定下了名字——朝溪。

    也是取自一句宋朝的詩“朝看碧溪初騰日,暮對青山淡抹云?!?,希望女兒一生過得如此安穩(wěn)順遂,朝對溪,暮看云。 *

    高朝溪還記得自己被選中,要被有司官員帶走送上京城時,父母叩首跪謝天恩,哭著送她出門。

    淚眼滂沱并不像送她出嫁,而像送她出殯。

    “我會好好活著的?!?/br>
    她如是安慰父母。

    然而初初入宮,她就被各種規(guī)矩驚住了——

    “在紫禁城內(nèi),甭管是妃嬪還是宮人,衣食住行,支領(lǐng)所有用物,都要稟明尚宮局,再由監(jiān)官復核,若私相授受冒領(lǐng)財物,皆處以死?!?/br>
    “妃嬪宮人私自與宮外傳遞文貼,不管是寫貼的,還是傳帖的、知情不報的——皆斬。”

    “在宮內(nèi),燒香祈福是有定規(guī)的,若是私祭禳告,違宮規(guī)與領(lǐng)香知情者同死。”

    ……

    彼時因水土不服,有秀女病了,然而宮規(guī)也是內(nèi)眷不能喚大夫入內(nèi)看診,只能告訴宮人你的癥狀,然后讓人給你拿藥來吃。

    十四歲的高朝溪難免又害怕又苦惱:在這宮里,好像真的很容易死掉。

    她看向?qū)m內(nèi)葳蕤卻整齊的花木,而活著的人又會被修剪成這樣,一絲兒也不許旁逸斜出。

    不,高朝溪想,她們甚至還不如花木,花木病了還有花匠直接來照看,她們卻不能。

    但她答應(yīng)過爹娘,她會好好活著。

    她學的很認真。

    慢慢竟也適應(yīng)了,甚至還有余力教一教旁人。

    高朝溪原就是那種,哪怕身不由己,過的是像面團被壓在模具里那般嚴絲合縫的日子,也會盡力讓自己和別人過的好一點的性子。

    她作為淑妃,又是太皇太后身邊的女官出身,對后宮規(guī)矩了如指掌,會在規(guī)矩內(nèi)尋些樂子。

    譬如去歲,她便以‘后宮女子當學《女則》《女訓》,效仿歷朝賢女’的舊例為由,領(lǐng)來許多筆墨紙硯和顏料,請了素日與她性情相投的妃嬪,一起將賢女故事畫成圖,聽上去冠冕堂皇,一點不壞規(guī)矩。

    正為她的性情,在皇帝‘異常事件’后,年輕的嬪妃們,才會像一群惶恐小獸一樣,聚集到她的宮里來問淑妃jiejie怎么辦。

    她沒有法子。

    *

    “抹云?!备叱p輕放下手中的小貓,對身邊一直如同影子一樣陪著自己的貼身宮女道:“我聽太后說,為給陛下龍體安康祝禱,過兩個月宮里會放一批宮女?!?/br>
    “我會想法子求太后與皇后娘娘——你出去吧?!?/br>
    宮女能離開皇宮的機會,也不常見:多是國有戰(zhàn)事、天子有恙、或是京中有什么地震日食,才會為了‘天和’而放人。

    抹云生的面容平平,臉上永遠看到什么表情似的淡漠。

    此刻語氣也如表情般平靜,卻有著不容轉(zhuǎn)圜的固執(zhí):“我會陪著娘娘。”

    她跟淑妃不一樣,她是拼命進宮的——父親要把她嫁給有錢人家吃喝嫖賭,且得了楊梅瘡的兒子,來換取豐厚聘禮彌補家里的虧空。

    病重的母親變賣了所有的頭面,給舅舅磕頭給她換了一個賄賂選官入京的機會。

    那時還叫周二姐的她,是在上京路上遇到高朝溪的。

    她取出糕餅分給餓肚子的自己。

    入宮后,她容貌很尋常,沒有被選為嬪妃,做了貓狗房的宮女。

    后來被淑妃把她和貓一起帶回了長春宮。

    然后,原本叫‘周二姐’,進宮被叫做‘含翠’的姑娘改了名,成為了抹云。

    “你想要換個名字?那我想想……”高朝溪很快笑道:“那從我名字的詩句里給你起一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