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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分守己當(dāng)昏君 第135節(jié)

    正肅立戍守外城墻的兵士見到兩道熟悉的戎裝身影,當(dāng)即將?身子挺的更直了些:“韓少師!岳少保!”

    兩人一并登上城墻最高?處,眺望城外:臨安朝廷不日便要?dú)w于這開?封城,自要加緊布防。

    因手上還拿著望遠(yuǎn)鏡,韓世忠不由道:“你那位小友……”

    之前只看?圖紙的時候,他就設(shè)想過此?物妙用,待到?真用上實(shí)物更覺查敵實(shí)便宜,對鵬舉口中?那位畫圖紙的小友就更感興趣了。

    尤其是此?番大軍進(jìn)了開?封城后,韓帥又受邀去?看?了機(jī)密守城火器隊(duì)——跟原本?他認(rèn)知中?的火炮、火銃簡直不像一種軍械!

    于是想見到?畫圖紙之人的心思愈加熾烈。

    此?時再次跟鵬舉確認(rèn)道:“你之前提過的那位小友當(dāng)真跟臨安朝廷一起過來?”聽聞這次臨安朝廷北上,從官員到?士兵共有上萬人,隨行名單可是一直在調(diào)整??蓜e臨時把人調(diào)整出去?。

    岳飛再次點(diǎn)頭確認(rèn):放心,再怎么調(diào)整人員,也不能不帶皇帝啊。

    韓世忠:好好好!

    只是他的好心情沒持續(xù)多久——

    兩人就站在城頭上,第一時間看?到?并收到?了信使送來的詔書和公?文。

    韓世忠一看?不免訝然:朝廷居然派使者出使了金國,與金帝定下迎先帝梓宮回開?封,完顏?zhàn)阱隹蓺w金國。

    這……

    因過去?幾個月建立下的信任,韓世忠到?底沒說出來:怎么帝姬和李綱老?相?公?也糊涂了嗎!

    難道十多年過去?了,還沒有看?清虜賊不可談不可信?!

    當(dāng)然,韓世忠也知道,徽宗棺槨早晚要請回來安葬的:自不是因?yàn)樗@個人值得?,還是因?yàn)樗纳矸荨?/br>
    宋的皇帝無論?生死都被扣押在敵國,是待洗的恥辱之一。

    可不該通過和談的方式??!

    韓世忠忽然想到?一事,心下一沉問道:“鵬舉,不會是御船上發(fā)生了什么變故,陛下再次……”

    就見鵬舉格外鎮(zhèn)定:“朝廷應(yīng)當(dāng)是另有布局。”

    韓世忠自言自語了一句:也是,要真是那位皇帝又重新掌政,他們收到?的就該是立刻撤出開?封的圣旨了。

    岳飛做了個請的手勢:“這道圣旨傳回來,只怕有流言紛擾,得?先再安定下開?封城內(nèi)的民心才好?!?/br>
    雖然他還未收到?密信,不知道官家帝姬她們的具體計(jì)劃,但出于信任,岳帥絲毫沒有糾結(jié),而是直接做起了自家能做的事。

    去?做做正向宣傳,安撫驚弓之鳥似的北地軍民:放心吧,哪怕與金國交涉,接先帝棺槨回來安葬,也絕不是什么新一輪割地和談的信號。

    有三路北伐軍駐守開?封,民心倒是頗為安定。

    只是不少主?戰(zhàn)派臣子有些擔(dān)憂,深恐這是朝廷與金國再次和談的萌芽——

    而這些朝臣中?,已經(jīng)上任的京西路轉(zhuǎn)運(yùn)使陸宰,又比別人多一層痛苦惆悵。

    是管錢袋子人的痛苦:先帝的梓宮回來,肯定不能荒山野嶺上挖個坑就埋了吧!

    他翻出從前修建帝陵的標(biāo)準(zhǔn):那得?大征徭役工匠,運(yùn)天下各色木石于京……現(xiàn)在哪有這個閑錢?

    但陸宰并沒有愁太久,他很?快發(fā)現(xiàn),先帝的帝陵根本?不需要修!甚至連荒山野嶺挖坑都省了!

    **

    開?封皇城垂拱殿。

    百官大起居。

    對很?多老?臣來說,能夠再次站在這座殿宇內(nèi)上朝,就已經(jīng)可以含笑九泉了。

    而柔福終于回到?開?封,亦難免心緒萬千。

    尤其是她此?時正站在丹陛上,與群臣商議接先帝棺槨回來之事。

    諸事都有條不紊按照計(jì)劃執(zhí)行下去?。

    先是李綱老?相?公?選出的使臣,順利完成任務(wù):金帝和完顏昌原本?最擔(dān)憂的,就是宋廷那位公?主?性子剛毅決絕,一口咬定不肯和談不死不休。

    如今她既然提出要自家父皇的梓宮歸朝,他們的心就放了一大半。

    肯提條件,就是肯和談嘛!

    一個死皇帝的棺槨,給她也無妨。

    況且這位公?主?提出的條件,既然不是討要諸如燕云十六州的疆土領(lǐng)域,而只是一口棺材,那就說明她跟那位宋康王果然是一路貨色——都是‘階段性抗金’,依賴武將?取得?一定成績后,就只想著怎么保全自己的榮華富貴,拿著孝道禮法當(dāng)成和談的理由。

    金帝君臣:拿捏了!這又回到?他們熟悉的賽道。

    既如此?就把死人棺材先給她,作為兩邊和談的良好開?端。至于其余宋俘……在他們看?來那是捆在一起都不如曾經(jīng)當(dāng)過宋帝的趙桓重要。

    再加上,金帝完顏旻實(shí)在很?想把叔叔完顏?zhàn)阱鰮Q回來:少了完顏?zhàn)阱鲋坪?,完顏昌一家?dú)大,給了他這個年輕皇帝很?大壓力!

    既如此?,拿一口棺材和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宋俘,尤其是宋宮被俘女子(完顏旻還是扣押下不少皇子和貴族的),換他叔叔回來,完顏旻覺得?不虧。

    兩方算是“一拍即合”。

    *

    于是紹興八年的秋日。

    ‘北狩’多年的宋徽宗趙佶,以棺材的形式,再次回到?了故土。

    奉命于邊境迎接先帝棺槨的岳云,想著姜官家和帝姬的計(jì)劃,心里?很?是快意?:先帝這等禍害國家的昏君,要是能夠安生厚葬入帝陵,那么……這十余年來北地?zé)o數(shù)枉死的萬姓軍民,就要死不瞑目了!

    *

    而與岳云一并來的,還有梁紅玉的副將?。

    她奉命帶了不少女兵、女醫(yī)來接還國的宋俘女子,同時還要進(jìn)行身份甄別:雖然她們每個看?起來都非常可憐,但只怕里?面不乏金人安排的細(xì)作。

    故而她很?快跟岳云分開?兩路,各司其職——

    岳云盡快護(hù)送先帝棺槨回開?封。她則負(fù)責(zé)帶著這些歸來宋人先就地安養(yǎng)(審查)。

    見宋人們分開?兩路,金國使者毫無猶豫,全都跟上了岳云這一路。

    他們的工作才完成一半呢!

    甚至只完成了不重要的一半:金使的主?要任務(wù)可不是送棺材,而是來接他們四太子回家的。

    岳云見他們一個不落都跟來,倒也省事。

    于是依舊按照計(jì)劃,與金使進(jìn)行交接:從此?后,先帝棺槨的護(hù)衛(wèi)工作,就交給宋兵來做了。

    金使們樂得?輕松。

    橫豎是他們宋自己的皇帝,難道還會出什么岔子?倒是他們這一路白?天黑夜的護(hù)送棺材,本?就受夠了晦氣,正好甩脫了去?!

    于是進(jìn)入宋疆后的夜晚,所有金使和金兵,難得?集體睡了個好覺:省心了,再也不用分人手出去?看?著一口棺材了。

    倒是岳云好幾天晚上沒睡好:第一夜就帶匠人去?看?先帝的棺槨樣式,然后令匠人緊鑼密鼓趕造一副一模一樣的棺槨。

    直到?順利換下先帝棺槨,看?著親兵于夜色中?帶著一口真正的簡棺(沒辦法先帝原本?的棺槨太顯眼,只能‘委屈’他換個低調(diào)的棺材)離去?,岳云才點(diǎn)頭:今夜他可以睡個好覺了。

    他真正的差事,原就不是護(hù)送棺槨,而是調(diào)換棺槨。

    時人講究事死如事生。

    不知帝姬會如何對待父皇的遺骸。

    總之,不會是安穩(wěn)下葬就是了。

    **

    開?封。

    垂拱殿正中?,安放著一口棺槨。

    文武百官只見柔福帝姬扶棺悲痛到?肝腸寸斷,甚至還在帕子上嘔出一口血來。

    當(dāng)真是孝感天地!

    于是所有朝臣們甭管心里?怎么想,通通哭聲大作。

    金使只得?耐著性子等人哭喪完畢。

    好容易等這位臨朝稱制的帝姬暫時收了悲痛欲絕的神色,金使忙上前要求接還他們四太子完顏?zhàn)阱觥?/br>
    然而他話音剛落,就見宋臣最前列,一個須發(fā)半白?然目光炯炯的朝臣站出來:“帝姬,金人雖歸還先帝棺槨,但真?zhèn)挝幢?!?/br>
    此?言一出,朝堂一靜。

    而很?快左宣義郎王之道,御史楊煒也出列附議,用文雅禮貌的措辭,表達(dá)了‘金人狡詐,誰知道有無真的歸還先帝龍?bào)w。’的質(zhì)疑。

    文化?造詣差一點(diǎn)的金國副使……都沒聽明白?自己被罵了。

    倒是此?番出使的正使并非籍籍無名之輩,也是女真貴族,而且是之前在金占地生活過幾年,對漢語比較精通的金人。

    故而他聽懂了,當(dāng)即變色道:“我們大金國,要你們個死皇帝做什么?”

    又不是這么大一個金疙瘩。

    他才駁了這一句,便見一位女官站出來,語氣與神態(tài)一般從容,一字一句向他問起金朝的喪葬習(xí)俗。

    雖是問,但每一條說的都是對的,金使只用點(diǎn)頭就行。

    易安居士原就博學(xué)多才,何況今天還是有備而來。

    她的詢問,也不是真的在問金使,而是說給滿朝文武,說給天下人聽的。

    “聽聞金人下葬,多不尚棺停,皆生絹裹葬,是否?”*

    “從前更有葦薄裹尸,懸之樹上的風(fēng)俗,是否?”*

    ……

    隨著易安居士一條條問下去?,原本?不太了解金人喪儀,有些茫然的朝臣也隨之色變。

    怪道李綱相?公?會懷疑尸身的真假——先帝可是已經(jīng)死了三年多了,那時候金人蔑視江南朝廷,若沒有把先帝收斂,而是掛樹上了,肯定是個尸骨無存啊。

    金使臉色也很?難看?。

    想到?自家四太子還是人質(zhì),方耐著性子解釋道:“昏德公?到?底從前是宋的皇帝,他身死后,我金國皇帝也憐憫他,雖沒有按照你們的喪儀置備棺槨,但也以生絹泥土裹葬了,尸骨保存的很?完整!”

    而且,為了將?來進(jìn)一步和談,他們金國可是很?有誠意?:不但把尸骨挖出來,還特意?給打了口棺槨裝上才送來呢。

    “你們?nèi)舨恍牛痛蜷_?看?看?。”

    便是血rou不存,但尸骨絕對沒問題——這位問心無愧的金使并不怕宋人查驗(y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