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2)
層層迭迭的云霧籠罩了山腰,過分樸素的室內(nèi)更顯得昏沉,卻立著一位稚嫩而嬌軟的少女。 神色明艷,眼神熠耀,像一只羽翼未豐,黃口蓬毛的小小鳥雀,就連空氣中的微塵都被感染般顯得溫暖。 連續(xù)數(shù)日不間斷的戰(zhàn)斗在妖魔腐蝕性的血液間,就連他的本命劍也難以抵擋住如此巨大的耗損,浸過凈水的素巾覆上時只微微震動了一息,再不見往日的流光。 斂月真君一貫以降魔于世的凌塵之姿聞名,降伏水中兇獸時的劍光碾碎了瀅瀅月光的倒影,折光的水意沿著劍氣聚于鋒芒,一扇劍意,余波尚可斷木?!皵吭抡婢钡淖鹛柧蛷拇藶槭廊藗黜灐?/br> 少女悄悄抬眼,少年人的眼神帶著幾分冒險又自負的觀察著她的師尊,看他手中的劍,束起的長發(fā),和嫻靜的眼神。 方?jīng)Q的眼神其實并不似他的外貌看起來那樣不近人情,他睫羽稍長,更多的是一種深不可測的沉靜,凝視每個人的目光都并無變化 ,讓人不由想起天空高掛的霜月,可望,而不可即。 這般高修為的劍修,一雙手看起來再美麗脆弱,也蘊藏著殺生救世的力量,一念神魔,劍光微亮,玄色的衣袍鋪陳其下,撕裂了美麗帶來的脆弱感,讓人從中感受到上位者的凌厲姿態(tài)。 虞時嵐不知道方?jīng)Q在想什么,她通常也猜不到,但她朝會遲到時師尊至少會抬眼看她一眼或訓她兩句,現(xiàn)在卻只是安安靜靜坐在那,一言不發(fā)。 她從來不愿意做那個讓氣氛僵滯的人,況且那位子上坐的是她師尊,自己作為對方的得意門生剛?cè)〉眉芽儏s突然修為全無,越是在意的弟子才越會因惋惜而生氣。 “師尊…” 她試探著靠近坐在高位之上的人,不知是否天氣轉(zhuǎn)晴,室內(nèi)的光線充裕了許多,零零散散的落進室內(nèi),方?jīng)Q鴉羽般的發(fā)絲也被鍍上了光澤。 斂月真君手下的動作微不可見的頓了一分,任憑階下的少女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側(cè),微微遮擋了溫熱的陽光。 直到清楚自己被偏愛的小徒弟半蹲下來,從他的手中取過沉重的劍,上身因為突如其來的重量微微下沉,帶著諂媚的笑意看向他時,他才低下頭與之對望。 “弟子錯了?!彼龔乃种腥∵^被握的溫熱的素巾。 虞時嵐低頭認真擦拭起手中的劍來,拿著素巾的手看起來像是用了十分的力,恨不能對著劍身哈哈氣,把鋒利的劍刃做成一面鏡子。 他親力親為帶回的小弟子,滿面無知的向他走來,外人留下的隱秘而低劣的印記讓她看起來又不是那樣單純可愛,合歡花的香氣若隱若現(xiàn)的自她發(fā)間逸進他的嗅覺。 凌云是方?jīng)Q的本命劍,自修煉之初就時時溫養(yǎng),雖經(jīng)歷了百煉,蘊養(yǎng)的劍意卻從未消散,冰玉般的劍身看起來美麗易損,剛煞之氣仍然如同游龍,盤走于劍鋒,令人不敢小覷。 一道并不強勢,卻不容人忽視的視線隨著她的動作落在她的身上,虞時嵐同其他入門的弟子不同,她是實打?qū)嵉膲m世弟子,進門時還只是個半腰高的孩童,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能在修真界叫得出名號。 他肯定是知道她修為全無的事了,但應(yīng)該不知道她失去修為的過程,以虞時嵐對方?jīng)Q的了解,他大抵是為她的魯莽行事生氣,但只要她誠心認錯,好好修煉,閉門思過大半個月,師尊也不會為難她。 “師尊,弟子真的錯了?!?/br> 她抱著那把劍,還在繼續(xù)假模假樣的擦拭,眼巴巴的看著方?jīng)Q求情。 那對靈眸里的真摯只怕連神仙都要動容,方?jīng)Q凝視著他少不更事的弟子,良久,才問道:“你的修為是如何消失的?”語氣平穩(wěn),仿佛僅僅在完成授業(yè)解惑的課業(yè)。 銀質(zhì)劍柄上的刻紋精致而繁復,反而增添了幾分神秘莫測的氣質(zhì),隱隱折射出幾分持有者的風光月霽。 她突然感覺莫名的心虛,劍柄上仿佛還留有夢中懷抱相同的溫度,慌亂的把目光落在上面的雕飾上。 “大抵是…是…被古怪的妖物用咒法吞噬了?!?/br> 虞時嵐眼神躲閃,兩頰緋紅,看上去手感頗好的耳尖泛起春意,握著劍柄的手指緊扣,仿佛在回想什么羞于啟齒的畫面。 “而且…修為這種事…” “再修煉就是…”說的囁嚅,卻十分大膽,要是被卡在門前遲遲不得突破的下級修士聽見金丹修為被打散后重修竟然被人用這樣輕慢的態(tài)度提及,恐怕會嫉妒的發(fā)狂。 這樣的驕傲自信又隨意,卻不讓人心生厭惡,大概只因為她是虞時嵐。 集體質(zhì)、氣運與人道于一身的寵兒。 方?jīng)Q知道讓虞時嵐修為全無的始作俑者是那位向來自顧自和他不對頭的合歡宗宗主,她身上也留著合歡宗用作圈養(yǎng)爐鼎的咒印,縱情又爛漫的籍靈力引誘高階修士,像獵物不自覺留下引來野獸的足跡。 那種廝混于男女的香氣,原本艷俗又淺薄,附身在虞時嵐體內(nèi)卻狡猾的異變,不能一次性完全品嘗的醇香,簡直是亂人心弦的蠱,恨不能將其困于掌中嘗個通透。 越是佯裝淡薄,越是想要守護,去在意,反而越容易受其cao控,任人擺弄。 他很清楚,然而合歡宗宗主信函中挑釁又輕浮的語氣還是讓他如鯁在喉,而且虞時嵐對他撒謊了。 他說虞時嵐已與他私定終身。 “沒有其他的事情了嗎?”他壓著喉間的質(zhì)問,碎冰之下幽深的湖水,冷漠得像俯視子嗣的頭狼。 “無…”她眼看著手里的劍乖巧的飛到主人手上,莫名發(fā)出陣陣錚鳴,未干的水汽蒸發(fā)于空氣,好一陣才安靜下來。 就像在生氣。 她疑惑的看師尊古井無波的表情,只眼尾微微泛紅,寡欲的眉眼無故染上怒火和…說不清的奇怪感覺。 “出去吧,近日不要再修煉了?!?/br> 她張口還想說什么,卻聽見方?jīng)Q說到,盡管她在門派內(nèi)囂張到可以上房揭瓦,獨自面對師尊她敢做的也只是黏黏糊糊的撒嬌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