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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還是來了——這是許暮洲的第一反應(yīng)。 但他隨即就反應(yīng)過來不對勁,他任務(wù)至今所見過的所有亡靈,無論是什么性格、年齡,沒有藏頭露尾避著人的,都是大大方方地出現(xiàn)。 說得委婉一點,是他們都比較坦誠。說得再直白點,就是這些亡靈在死后已經(jīng)失去了一部分思考能力和共情能力,他們因執(zhí)念留在這個世上,行為模式和思想模式都被執(zhí)念所影響,遇到他們這種解決問題的人會本能地湊上來,不會反倒躲躲藏藏地不見人。 他在這琢磨著,嚴(yán)岑已經(jīng)邁步向棺木的方向走去了。 長秋宮很大,難免還有些無法搬走的沉重家具,所以宋雪瑤棺木的另一端用一塊巨大的屏風(fēng)將屋子隔成了兩個房間,宋雪瑤的靈堂看似布置在空蕩蕩的大堂中,其實背后還有一小塊區(qū)域。 嚴(yán)岑刻意放沉了腳步,長靴踩在硬石地面上,一聲聲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聽起來比對方還要滲人。 許暮洲搓了搓胳膊,環(huán)視了一下周遭。 屋中的下人先前就被嚴(yán)岑遣出去了,長秋宮大門緊閉,兩個偏門倒是半開半掩著,但許暮洲一直注意著,兩邊也不曾有人進來過。 許暮洲的五感被永無鄉(xiāng)鍛煉得不錯,若是方才有人從外面走進來,他不會聽不到聲音。 然而許暮洲還沒想出個一二三來,對面就又有了動靜。 嚴(yán)岑的腳步聲太過明顯,顯然驚動了對方,方才細微的腳步聲驟然加大,變得凌亂起來。 許暮洲跟著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只覺得這聲音聽起來很是——敦實。 嚴(yán)岑已經(jīng)緊走幾步繞過了棺木,腳步聲頓時停住了。 不等許暮洲開口詢問情況,后面先冒出一個憤怒的童音來:“大膽,放開我!” 許暮洲:“……” 什么情況,許暮洲懵逼地站在原地。 嚴(yán)岑已經(jīng)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手里還拎著一個比小腿高不了多少的小團子。 小團子穿得很厚,身上披了一件類似斗篷的白色外套,尖尖的大帽子扣在腦袋上,看不清臉。 這只小團子正在嚴(yán)岑手里憤憤地掙扎著,身上的玉佩腰飾撞在一起叮當(dāng)亂響,看起來活像一棵圣誕樹。 許暮洲木然地看著嚴(yán)岑:“……你哪弄來這么個圣誕樹精?” “他應(yīng)該是一直躲在后頭。”嚴(yán)岑頓了頓,放開手,無奈地說:“可能是躲著躲著睡著了,于是誰也沒發(fā)現(xiàn)?!?/br> 小圣誕樹精跟空氣斗智斗勇地?fù)潋v半天,沒想到嚴(yán)岑突然撒手,頓時一個踉蹌,差點撞到宋雪瑤的棺木上去。 許暮洲這才發(fā)現(xiàn),小團子身上穿的不是什么“斗篷”,是一件白布粗帶的重孝服。孝服簡陋,只在腰間用一根粗麻繩固定,整件衣服在剛才的掙扎中散開大半,露出下面深紫色的衣服。 衣服上繡著一副精巧的蟒圖,若不仔細看,跟龍袍還有些相像。 ——原來是位小皇子,許暮洲想。 “放肆!”小團子抬手抹了一把臉,把兜頭罩下的“巫師帽”掀了下去,露出底下氣到發(fā)紅的小臉:“誰給你的膽子,敢對本王不敬!” 小團子一邊說,一邊憤憤地抬腳踹了嚴(yán)岑一腳,奈何身高差距太過懸殊,只踹到了嚴(yán)岑的小腿,力度和殺傷力幾乎可以無限趨向于零。 嚴(yán)岑垂下眼,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小皇子被他這一眼看得后背發(fā)涼,嚇得蹬蹬蹬往后退了幾步,差點撞在許暮洲腿上。 許暮洲對嚴(yán)岑這種嚇唬小孩的行為視而不見,笑瞇瞇伸手戳了戳小團子的肩膀,自以為和藹可親地放軟了聲音問道:“你是宋雪瑤的兒子?” 他本來以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對付個小豆丁是件很簡單的事,誰知道這小皇子膽子不大,骨氣不小,反身一巴掌拍開了他的手,指著他鼻子罵道:“大膽奴才,誰給你的膽子直呼母后的名諱!還敢碰本王,小心本王剁了你的爪子!” 許暮洲:“……” 太新鮮了,許暮洲想。他生在紅旗下長在新時代,還從來沒經(jīng)受過封建社會的糟粕荼毒。被人指著鼻子罵奴才這種事,實在是破天荒頭一遭。 但許是對方是個不足人腰高的小孩子,許暮洲也沒有生氣。他對這種不太懂事的生物有著出奇的包容,收回手站直了,繼續(xù)問道:“你在這做什么?” 小皇子大概從出生就順風(fēng)順?biāo)?,誰見了都要跪一跪,從來沒見過他倆這樣膽大包天的下人,聞言頓覺屈辱無比,一張小臉兒憋得通紅,差點把自己氣成一頭河豚。 “哎……”許暮洲嘆了口氣,覺得跟他實在沒法溝通,于是又看向嚴(yán)岑,問道:“后宮有多少孩子?。俊?/br> “三四個吧?!眹?yán)岑也不甚確定:“宋雪瑤生的是嫡長子,不過聽說貴妃也有個兒子?!?/br> 他二人旁若無人探討宮闈秘辛的模樣徹底激怒了小皇子,只可惜小團子手短腳短,被嚴(yán)岑和許暮洲倆人夾在中間,身后是宋雪瑤的棺木,身前是空曠的正殿,跑也沒地方跑。 “那看歲數(shù),你應(yīng)該是宋雪瑤的兒子不假?!痹S暮洲說:“你到這來干什么,舍不得你娘?” 小皇子一怔。 “哦,不對——”許暮洲自以為口誤,于是態(tài)度很好地先一步改口道:“是舍不得你母后?” 許暮洲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他沒有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哪怕知道面前是位皇子,也生不起來什么懼怕的心思,說起話來也很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