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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藥泉,但泉水清澈溫潤。且僅僅是聞著氣味,沈孟莊便知藥材不菲。更何況見遠(yuǎn)處土壤,此地并非是蝴蝶最佳生存之所。集齊各種罕見的品種,再讓它們繁衍生息,不知要費(fèi)多少功夫。再看蝴蝶泉內(nèi),目光所及之處皆雕梁畫棟,地鋪白玉,玉上桃花灼灼,與他的寢殿一模一樣。仔細(xì)看來,這里費(fèi)的心思不比雀宮闈少。 摧毀自己所有的是他,細(xì)心愛護(hù)自己的也是他。為何要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為何要讓自己在愛與火中掙扎?為何不索性絕情一點(diǎn),讓自己斷了曾經(jīng)的念想?他們倆,到底是誰更殘忍? 沈孟莊心中酸澀地想著,忽而瞥到陸清遠(yuǎn)胸前的刻痕,心頭猛然揪成一團(tuán)。初見時便覺觸目驚心,這個人到底是怎樣的絕望、怎樣的無奈,怎樣的深情,才會對自己這么狠,刻下那么深的印記。仿佛要穿透胸膛,直接刻在心臟上一般。 伸手撫上傷疤,指尖掃過凸起的地方,心也跟著被扎了一下。沈孟莊抬頭看著陸清遠(yuǎn),眉頭緊蹙,輕聲問道:“疼么?” 陸清遠(yuǎn)抓住沈孟莊的手,覆在胸口。過了這么久,這是他第一次問自己疼不疼。仿佛又回到無間深淵,那日錐心的疼痛要他命一般翻涌,他無比怨恨地刻下愛人的名字,一筆一劃卻無不飽含深情。只要是與沈孟莊有關(guān)的,即便是他的名字,也如心頭至寶。 “疼,真的很疼很疼?!标懬暹h(yuǎn)低頭噘著嘴,宛如一個犯錯的小孩子,委屈又無辜地想要大人摸摸腦袋。 往事再度涌上心頭,那股熟悉的令人恐懼的疼痛,仍然在一刀一刀剜著心頭。 “師兄,你為什么要扔下我?你真的喜歡我嗎?你喜歡我為什么要傷我?我求你帶我走,你為什么不理我?我都那么、那么苦苦哀求你了,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回頭看我一眼?我很疼,真的很疼。他們都拿劍刺我,我想要你抱抱我,像往常一樣親親我,說你會永遠(yuǎn)護(hù)我疼我,可是你沒有。師兄,你說喜歡我是在騙我嗎?我曾說過,你若是騙我也無妨,但請你不要讓我知道。你為什么不再狠心一點(diǎn),為什么要讓我知道?” “我喜歡你,是真的很喜歡,渾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喜歡。可是、可是……”陸清遠(yuǎn)抬起頭,眼里早已被淚濕潤,雙手緊緊握著沈孟莊的手,唯恐他再度扔下自己。 “我那么喜歡你,師兄,你為什么要騙我?” 時隔多年,曾經(jīng)的少年歸來,卻已不再是當(dāng)初的模樣。即便兩人親密無間,當(dāng)初依偎的兩顆心卻如參與商。曾經(jīng)在心頭回蕩千萬遍的話語,再重逢之后卻再也沒有說出來過。直至今日,少年終于忍不住心里的委屈與怨恨,直擊心頭地問他: ——你為什么要騙我? 為什么?為什么?可是世間哪有那么多說得出道得明的緣由,他愛他是真,想護(hù)他疼他是真,想和他過平凡夫妻生活是真。但是曾經(jīng)害他也是真,騙他也是真,傷他扔下他是真真切切的真。教他如何解釋,如何能說明白為什么。 原以為所愛與蒼生,他可以兼得,可以憑一己之力扭轉(zhuǎn)局面。結(jié)果是他太過自負(fù),他錯了,現(xiàn)實(shí)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告誡他人不可太貪心。 所以他在所愛與蒼生中,選其一。他選擇了蒼生,親手扔下了那份求之不得的真心。 然而世事百轉(zhuǎn)千回,他又錯了。直到如今他才明白,所愛與蒼生,他一個都得不到?,F(xiàn)實(shí)再次狠狠抽了他一個耳光,讓他明了,人本就是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他竟然既愧對蒼生,又負(fù)了所愛。他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錯得如此荒唐、如此離譜、如此失敗。 看著眼前之人無聲抽泣,緊咬著嘴唇,仿佛要將所有的委屈咽進(jìn)腹中,所有的,這十多年來獨(dú)自承受的誤解,以及幼時十多年來世人對他的惡意。 恍惚間天地橫亙在兩人身前,對于過往種種愧對,此刻卻只有輕飄飄的兩個字說得出口,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抱歉,抱歉……” “抱歉……”沈孟莊伸手摟住陸清遠(yuǎn)的脖子,輕撫他的腦袋,如從前那般呵護(hù)與心疼。時隔一年,他終于肯主動抱住懷中人,聲聲真切,說出他一直藏在心里的愧疚,一直如毒蛇咬他心頭的虧欠,眼淚涌出眼眶,滴在泉水中。聲音顫抖地輕聲道:“抱歉,是我害了你,是我負(fù)你……” 十多日的溫柔相待,心里筑起的高墻似乎在漸漸崩塌。仿佛是春日到了,冰封的溫情也開始漸漸融化。沈孟莊開始對陸清遠(yuǎn)展露笑顏,欣喜的、嗔怪的、得意的,也會出言逗他。兩人一起摘花釀酒,牽手散步,或是午后摟著小憩。如十年前兩情相悅一般,又如曾經(jīng)幻想的平凡夫妻生活一般。 若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兩人在心里暗暗想。 這日滅輝殿內(nèi),陸清遠(yuǎn)還沉醉在今早離開時的親吻中,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亦連永夜天宮內(nèi)凡是見過陸清遠(yuǎn)的魔物都開始低頭交耳的嘀咕,尊上這幾日心情好像出奇的好,沒有像以前一樣時不時就發(fā)火摔杯子,隔三差五就有短命的被拖出去受刑。這是撿到寶了還是怎么了? 不過一碼事歸一碼事,沈孟莊開始對他像以前那般好,并不表示他就可以饒過兇手。 已經(jīng)查出當(dāng)日毒害沈孟莊的幕后之人,陸清遠(yuǎn)看著跪在地上的宣式兄弟,手里的骷髏人骨不停地翻動,在桌上發(fā)出“咚咚咚”的聲音,似死神索命的鐮刀在地上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