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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全都帶走呢?也省得我睹物思人,最好……最好把我也帶上……” 他的聲音漸漸含糊,帶了幾分哭腔,額頭抵著石碑輕蹭,似乎得不到回應(yīng)就要賴上一輩子。 “師兄,你到底在哪啊……” 白雪飄揚,覆蓋了整片桃林。 腳邊的酒壇歪歪倒倒,還有未完的酒水緩緩流出來,融化出一道積雪。 陸清遠貼著石碑,細雪落在他肩上,駐留在他發(fā)間。 恍惚間,他夢到當年在安虛峰上。 除夕夜里,他歡喜地湊到沈孟莊耳邊呢喃。 “師兄,新的一年,我會繼續(xù)喜歡你的?!?/br> 這喜歡,不知不覺延續(xù)了許多年。 年年歲歲,朝朝暮暮。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1] 第150章 云詭波譎 “尊上,尊上, 尊上!” 恍惚間聽到有人在呼喚, 陸清遠頭痛欲裂, 從積雪里掙扎著起身, 抓著小花急切地問道:“師兄師兄, 師兄回來了是嗎?” 小花將手里的披風(fēng)蓋在陸清遠身上, 低著腦袋搖頭。 “沒有, 沒有沈哥哥的消息?!?/br> 陸清遠的眼神瞬間就暗淡下來,頹廢地坐在雪地里,頭發(fā)凌亂, 眼下有一拳濃重的烏青。 小花攙著陸清遠起來, 體貼地說道:“如今下雪了,尊上還是不要在這里睡了吧。您身子不比以前了, 先生走時讓我叮囑你可千萬不要再受傷了, 他不在沒人治你的傷口。還有……” 小花抬頭看著陸清遠, 眼里泛著淚光, 突然哽咽。 “還有沈哥哥,他那日其實很牽掛您的。他走以后您都沒吃過藥,其實……其實他將您的藥瓶都做好了標記,他還說您不愛吃苦的,還備好了糖, 都裝在瓷瓶里。尊上您一定要保重身子,沈哥哥他放不下您啊?!?/br> “別說了……” 陸清遠抓著小花的胳膊,渾身都在顫抖, 低著腦袋踉踉蹌蹌地往回走。聲音微弱,似水中無根的浮萍。 他問小花,又像是問自己。 “他放不下我,為什么還不回來?” 為什么還不回來呢? ——都已經(jīng)下雪了,你為什么還不回來? 大雪覆蓋了整座雀宮闈。 起初一切如舊,侍女仆人一個不少,衣食供應(yīng)不缺。一切全都按著沈孟莊在時的模樣,按著沈孟莊的喜好布置。 陸清遠想著,萬一明日就回來了呢。 而后,殿外的侍女來來回回,殿內(nèi)陸清遠煢煢孑立,再也沒有昔日兩人柔情繾綣。 他看著外人的熱鬧只覺煩悶,之后雀宮闈的侍女便少了一半。 冬日凜冽,白雪冰封。 直到春光復(fù)蘇萬物,桃花菲菲灼灼。 雀宮闈再也沒有人了。 所有的侍女和仆人皆被陸清遠遣散,小花想在他身邊,但因沈孟莊生前遺愿,陸清遠不愿強留。小花便去了暗境,一邊尋找谷虛子,一邊學(xué)習(xí)刺繡。 雀宮闈,成了陸清遠的牢籠。 他曾經(jīng)是這里的主人,豢養(yǎng)著心之所愛。 而如今,他成了這里唯一的雀鳥。 陸清遠抱著酒壇,整日昏天黑地地酗酒。他曾經(jīng)滴酒不沾,只愿溺于沈孟莊的芬芳中,在那股令他魂牽夢縈的杜若花香里,沉醉不知歸路。 但如今,他只能將自己的身體和靈魂,泡在酒中,喝沈孟莊最喜歡的酒。 故山春,故山已是荒蕪。 他的春天,他唯一的灼灼其華,名叫沈孟莊。 而今,也成了一盞故山春。 殿內(nèi)充斥著一股嗆鼻的酒香,仿佛在密不透風(fēng)的四面墻中發(fā)酵。 陸清遠臉頰通紅,雙眼為睜。腳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空酒壇,舉起手里的酒壇將最后一口一飲而盡,隨后甩到一邊。 日光從縫隙中鉆進來,陸清遠盯著稀稀疏疏的曦光。扶著軟塌撐起身子,磕磕絆絆地走到側(cè)殿。 側(cè)殿里的擺設(shè)一切如舊,斷弦的古琴、焚香的爐鼎、整齊的軟衾,都落滿了灰塵。 陸清遠摸索到障子旁,用力拉開木門。 強光傾斜而下,刺得陸清遠睜不開眼。 夏日隱約蟬鳴,清風(fēng)吹拂白云,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他又是一個人了。 近來死印愈發(fā)難以控制,總在陸清遠出神的時候,突然從脖間蔓延全身,強烈的刺痛和如同被巨蛇纏繞的窒息感,令他不得不從悲傷中掙扎著脫離。 恍惚間,像是不死不休般執(zhí)著于要完成計劃。 陸清遠坐在案桌前,端看手里的傳冊。暗傀離開魔界尋找沈孟莊之魂已過了數(shù)年,身邊再無近臣,他只能自己琢磨這些復(fù)雜的文字和圖案。 正當陸清遠凝神思索間,脖間突然傳來一股刺痛。雙手一抖,傳冊掉在地上。陸清遠捂著脖子,壓制著喉間的鐵銹味。 與以往死印發(fā)作的疼痛不同,此刻脖頸處似是有無數(shù)條蟲子在細細密密地啃咬,脖間的血脈里,也仿佛有千百條蟲子在蠕動。 一鼓一鼓,忽上忽下。 而后從脖間蔓延全身,似乎在吸食他的血液。 這股詭異的劇痛愈來愈強烈,陸清遠渾身無力,從座椅上跌下跪在地上。一只手掐著脖子,一只手抓著桌角。 那些蟲子似乎在啃咬筋脈,若不在體內(nèi),只怕能聽到肆無忌憚“咔哧咔哧”的聲音。似惡魔在磨牙,似屠夫在磨刀。緊接著死印蔓延全身,陸清遠看到手背甚至指尖,都被鮮紅的印記纏繞,如赤蛇的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