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去了?！逼番幷f到這里，面露擔憂，“兩個時辰過去了還沒回來，嬪妾這便是去尋她來著?！?/br>
    “去哪里了？”這次多了幾個字，音調也有了起伏。

    “……太醫(yī)局?！?/br>
    景雖容色一沉，并未追問郭品瑤遣衛(wèi)茗去太醫(yī)局的目的，一門心思全放在了一件事上——昨日羅生提起，在葉貴妃的強烈要求下，葉之夜作為葉貴妃的專屬醫(yī)官使，又回來了。

    品瑤見他拉下臉色，不明所以，便不好再開口，尷尬地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需應付過路宮人投過來的詫異眼神。

    畢竟，一個是太子殿下，一個是皇上新寵，兩者湊在一起說話，總歸是不好的。

    “聽說了么？”兩名宮女急步走過去，其中一人激動道，“葉貴妃娘娘宮里頭混進了可疑的宮女，據(jù)說被侍衛(wèi)亂棍掃出，給逃了。”

    “貴妃娘娘這下子非得把后宮給攪翻過來不可?！绷硪蝗藝K嘖道。

    “那也說不準，”先前說話那人神秘道，“我聽說貴妃娘娘的含光宮里面的人說啊，這可疑的宮女是個淺藍腰帶。查查宮里面的令侍，誰傷了一目了然。只是這令侍的主子恐怕要倒霉咯?！?/br>
    品瑤忽然泛起不好的預感，下意識看向一直把頭別向墻壁的景雖，只見他也在同一瞬看了過來，面色微白。

    “最好別是她?！本半m沉吟。

    “一定……不會是吧？”品瑤干笑，語氣十分不確定。

    兩人看向對方，皆在對方眼里窺到擔憂與慌亂，然后雙雙幾乎在同時抬步，心急如焚往太醫(yī)局趕去。

    ***

    頭痛欲裂，全身的骨頭仿佛被碾碎了，動輒便是撕裂一般痛苦。

    衛(wèi)茗緊擰眉頭，用盡全身的氣力想要撐開那雙重如稱砣的眼皮，終以失敗告終。

    “你究竟是得罪了何方妖孽，怎盡往臉上招呼？”男子不正經(jīng)地嘖嘖，“若說是嫉妒你這張容貌，那人眼光也忒差了些。”

    “……”這聲音……很熟悉。

    “皺什么眉頭，”溫涼之物抹上傷口，泛起一陣藥香，“小衛(wèi)茗，本少爺給你上藥呢，別不滿啊?！?/br>
    “……”好吧，她聽出來了，是葉之夜。

    “被人打了一頓還沒有扔井里毀尸滅跡，想來還用得著你?！比~之夜有一搭沒一搭給她上藥，“要不是我發(fā)現(xiàn)你，別人也會發(fā)現(xiàn)你。不過小衛(wèi)茗你的結局可就不大相同了?！?/br>
    “……？”衛(wèi)茗面露疑惑。

    “剛聽說阿姐宮里出了個可疑的宮女，被侍衛(wèi)亂棍打出來，狼狽逃走，”他頓了頓，似乎端詳著什么，“嗯，應該就是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br>
    “……”衛(wèi)茗心頭一跳，大喊不妙。

    “所以人家打了你沒把你扔井里，而是扔在路邊?！比~之夜堅定地推理著，“就等著誰看見把你押到阿姐宮里去領賞呢。而阿姐呢，只需要散步條謠言，就能把你跟你家主子一網(wǎng)打盡，實在是兩全其美的妙招。”

    “……”阿姐？

    “哦，我阿姐就是你們所謂的葉貴妃?！比~之夜淡淡解釋著。

    “……”好像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話。

    “嗯，這會兒你那位主子兼小姐妹應該急壞了?！比~之夜摸著下巴玩味道，“某某人大約也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的一樣?！?/br>
    “……”呃，某某人應該就是某傲嬌的太子殿下了吧？

    “所以，我就不告訴他你在我這兒?！比~之夜嘿嘿一笑，“一向面癱的太子殿下焦急的神情，一定是難得一見的精彩。”

    “……”這人性格實在太惡劣！

    “小衛(wèi)茗，聽了有沒有很抓狂的感覺?！比~之夜知道她醒著，戳了戳她的臉頰，“醒著就坐起來咬我啊。”

    “……！”好火大。

    “來啊來啊?！贝笳圃谒矍盎斡浦T她睜眼。

    衛(wèi)茗擰緊眉頭，手指動了動。

    葉之夜就像見了曙光一般，勾起釋然的笑，繼續(xù)調戲：“有本事就起來掐我啊?！毙l(wèi)茗傷得太重，多傷在頭部，即便他用了針灸替她引血祛瘀，解了燃眉之急。但如果接下來幾個時辰她還不能醒過來，就很可能永遠這樣沉睡下去了。

    衛(wèi)茗一咬牙，整個人翻身過去，不睜眼，卻也不對著他。

    葉之夜長舒一口氣，從床頭起身，“現(xiàn)下的情形你也知道了，要怎樣你自己決定吧。”

    “你能收留我多久？”衛(wèi)茗背著他虛弱問道。

    “這不由我決定?！比~之夜灑脫道，“只能保證收留你到你被發(fā)現(xiàn)為止。屆時阿姐怎么鬧是她的事，礙不著我什么?！?/br>
    “這里是哪里？”

    “含光宮的偏殿。”葉之夜話語中有幾分得意，“把你藏在她宮里，我看她怎么在人家的宮里把你搜出來?！?/br>
    “……”所謂的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

    “好了，說完了。”葉之夜伸了伸懶腰，“明天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估摸著我那‘識大體’的阿姐也不敢在今晚鬧大，你暫時不用擔心你的小姐妹?！?/br>
    衛(wèi)茗稍微安下心來，這才想起他的事：“你……咳，什么時候……回來的？”

    “就昨天，要不怎么說你運氣好呢?！?/br>
    衛(wèi)茗吐了吐舌頭，扯著嘴角的傷口，一聲抽息：“我傷得有多重……”

    “還好，就斷了一根肋骨一根脛骨，三根指骨。嘖嘖，幸好你用手護著頭啊，瞧你指骨的斷裂情況，若是那幾棍落到頭上，你不死也傻了?！彼D了一下，又道：“還有一點舊傷。”

    “我手指是沒救了吧。”只怕日后不僅過不得冬，連夏天也難熬了，“干脆剁了算了，留著徒添痛苦?！?/br>
    “那可不行，你那雙爪子當年我可是花了大心血來救的，怎能輕易就給剁了？”葉之夜嬉笑著調侃，“只怕剁了之后，有人要傷心內疚一輩子吧?！?/br>
    初聽這話沒什么不妥，衛(wèi)茗一時答不上，將這話在心頭轉了轉，頓時覺察出不對——“夜太醫(yī)指的‘有人’是誰？”按照她當年的猜想，葉之夜應當是路過才救了她，理應不知道她的手傷從何而來。但如今想來，凈房地處偏僻，實乃皇宮里頭最人跡罕至之處，他一個醫(yī)官使有事沒事的又怎會湊到那里去？

    “我現(xiàn)在不是太醫(yī)了?！比~之夜揉了揉鼻子，鐵了心不打算告訴她實情，轉而道：“右手的傷疤，是上次落井造成的？”

    “奴婢越發(fā)覺著夜太……大夫神通廣大了?！睂ν舛际欠Q失足落水，他卻知之中詳情。如今想來，蘇素一定是葉家的人無疑?！案覇栆勾蠓颍獣蕴K素這個人？”自杜媛一事后，她衛(wèi)茗去了凈房，而蘇素作為令侍卻音訊全無，想來應該是被葉家人回收了，要么雪藏要么留至下一次使用。

    “不認識?！狈穸ǖ煤芨蓛?，“不過倒認識一個叫素蘇的。”

    “……”這換名換得如此沒有技術水平是鬧哪樣！“好吧，那咱來說說這位素蘇姑娘吧?！?/br>
    “有什么好說的？”葉之夜攤手，“跟小衛(wèi)茗你一樣，也是暗戀我的一小姑娘。小衛(wèi)茗你介意？”

    撇開那句“一樣”，再撇開蘇素的“暗戀”為何會被知曉，衛(wèi)茗恍然大悟，悲痛欲絕：“敢情我不是被滅口，而是因情殺被坑的！”

    葉之夜面色微微一凝，“是她推的你？”

    原來他不知？“夜大夫，你的線索怎么都斷斷續(xù)續(xù)的？”

    “少量的偷聽外加自己的推測拼湊出來的真相，你不能對它的完整性要求過高。至于你口中那位蘇素……”葉之夜瞇眼一笑，眼底冰冷一片，“倒想見一見了?！?/br>
    ☆、第三十四章 （三十四）看戲與調戲

    “品瑤?！绷质珏檬纸佄嬷降涂攘寺暎盎厣?。”

    心神不寧的品瑤一個激靈，眨了眨眼，茫然地看向身側的林淑妃。

    林淑妃用眼神指了指上座的安帝，端著笑容壓著嗓子道：“陛下喚你?！?/br>
    品瑤趕緊望向安帝，果然見他正瞧著自己等下文，連忙起身恭敬回道：“陛下恕罪。”

    “你臉色不太好，是身體不適么？”安帝和顏悅色給了她一個臺階下。

    品瑤順勢捂住嘴唇，故作難受：“回稟陛下，臣妾確實有些不適，還望陛下與殿下不要怪罪，允臣妾早退?！?/br>
    安帝理解地點點頭，望著身側今日的壽星，“景雖以為如何？”

    景雖無精打采地看向郭品瑤，“近來季節(jié)變換，還望郭娘娘保重身體?！?/br>
    “嬪妾多謝殿下關心。”品瑤朝眾人禮了禮，“嬪妾告退了。”

    “咦？”韓婕妤詫道，“郭寶林怎每個隨侍的人在身邊扶著攙著？”

    品瑤身子微微一震，斜眼瞟向一頭的景雖，只見他臉色也是一沉。

    他二人尋了一天一夜，卻始終沒有找到衛(wèi)茗的下落。她一夜未眠，想來太子殿下也沒有睡好。

    但面上，她歉意笑道：“嬪妾的令侍在去年此時，惹得殿下反感嘔吐。嬪妾實在不敢再帶來，惹殿下不快……”

    “難得你思慮周全。”安帝贊賞地點點頭，“不過自己的身子要緊，一會兒讓顧太醫(yī)去給你瞧一瞧，即便是小病也不拖不得。”

    品瑤強顏歡笑，寒暄了幾句，匆匆離開，直奔太醫(yī)局，準備再走一次衛(wèi)茗走過的路，尋找蛛絲馬跡。

    她一走，宴會又開始熱鬧了。

    韓婕妤淺笑調侃：“郭meimei身子可真是嬌貴，一點都看不出是宮女出生?！?/br>
    “郭meimei家世也不薄，郭家乃是前朝重臣的后人，三代書香門第呢?！比~貴妃不屑地接話，“想必淑妃娘娘宮里風水好，連個宮女也養(yǎng)得如此水靈……沒得勾引皇上的狐媚子?！弊詈笠痪湓?，她吐得極輕，卻足以讓林淑妃聽得一清二楚。

    林淑妃一直把品瑤當女兒養(yǎng)，平日里好吃好喝從來少不了她，結果夫君被養(yǎng)女奪了愛，被人看了場笑話，此事變成為是林淑妃最不想聽的禁忌。

    “品瑤年輕貌美，自然是水靈靈的?！绷质珏τ鼗氐?，暗諷葉貴妃半老徐娘。

    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河水的三妃，這會兒淑妃與貴妃暗著起了爭斗，在場眾人不由得紛紛噤聲，將目光放到一向韜光養(yǎng)晦的魏德妃身上，等她的反應。

    卻見魏德妃抿唇笑了笑，看著太子殿下，“臣妾記得，去年也是生辰宴之時，向殿下舉薦了自家侄女，這一年過去了……殿下也著實到了適婚的年紀。”說著，她將美眸別向安帝：“臣妾琢磨著……何時讓兩個孩子也見一見，倒不是說臣妾的侄女有多優(yōu)秀，只是殿下見了，或許能在心頭有個數(shù)，有利于日后選妃?！?/br>
    景雖眉尾一抽，不置可否。

    景爰公主見自家兄長悶著不說話涼了母親的場子，爽朗地一拍桌，歡脫道：“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吧！”

    安帝被她逗樂：“女兒果然是想嫁人了。”

    景雖涼涼給了她一記眼刀——景爰，你可真是賣得一手好兄長。

    明面是一場為他舉辦的生辰家宴，里頭到底攙和了或多或少的政治與勾心斗角。景雖作為主角撐到下午，實在厭倦了這種場面，借身體尚未康復之由退下，路過荷塘時，怔了片刻。

    上一次衛(wèi)茗被人推進井里導致失蹤，那么這一次呢？

    一念及此，他趕緊回到東宮，于眾人不察時鉆到寢房邊的草叢里，打開了那扇好幾年不曾開啟的門，徑直鉆了進去，沿著蜿蜒的水源和小路一路尋找，不知走了多久，餓得頭昏眼花精疲力竭，才開啟了最盡頭的那扇門，鉆出了暗無天日的地道。

    地道外，一片光明與嘈雜。

    景雖深知一旦衛(wèi)茗出了宮便如魚兒入了大海，一去無蹤。他焦慮地將身子徹底鉆出來，一步步走向光明之處。

    出口，正是京城一條大街的巷子口。

    時隔幾年，再次來到這個地方，不由得生出一份恍若隔世的悵然。

    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小販的叫賣聲在巷子的兩頭此起彼伏，這個喧囂的塵世透著那座皇宮所沒有的生氣。

    但這份生氣中少了一味讓他歡喜的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