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木汗毛倒豎，如芒在背。

    當下瀟灑地撥過自己額前的發(fā)，實則擦汗。目光清亮，眉眼含笑。

    “當然是很好，”齊木斬釘截鐵：“尊上救了我的命，就連凝丹都是尊上親自教導的，弟子感激萬分。無以為報?！?/br>
    青年眸光很亮，說出的話更顯得真摯，似乎抱了萬分的真心。鮮血流動的速度，脈搏，心跳無一不顯示他說話的真實。

    但，缺了些什么。

    仙塵紫眸半闔，嗓音與先前不同卻聽不出語氣：“哦？只是這樣么？”

    齊木一驚，這才有些失態(tài)：“這樣足以，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尊上于我恩重如山，如您之于萬民。”

    說這些的時候，淵落只是靜靜地喝茶，漆黑瞳孔深不見底，仿佛什么也不在意，仿佛只要是仙塵說的，都絕對正確。不反駁，不搭話，坐得筆直，隔離塵世。

    “話說的還真是漂亮，”仙塵捧腹，笑得極為夸張，一改先前的高雅姿態(tài)，指著石桌旁的小草道：“萬民于我不過是草芥，你所謂的重恩僅僅是這一顆草？”

    忍不住了吧，你的淡定，從容不過是裝模作樣。無論輪回多少世，靈魂是否殘缺，只要見到這個人，理智不過是煙云。

    這一系列的發(fā)展超出齊木預料，聽到這話，手中的杯子差點離手。不同于仙塵所想，甚至差了十萬八千里。

    把尊上比作草芥，能不能別這么一針見血，我也就敢在心里說說！您可是仙尊啊，萬民如草芥，這是什么發(fā)展，該不會是在尊上面前刻意為之，故意貶低自己身份？

    這可就不是我能理解的了，果斷沒聽懂。

    齊木差點嗆到，趕緊放下杯子站在一旁。話說出口，又是另一番措辭：“哪哪敢，尊上他，他真的……”

    頭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對我很好，很好?！?/br>
    聽到這句，淵落竟看了一眼。

    仙塵嘴角弧度依舊，眼底卻看不到任何笑意：“哪種好法？”

    白袍勝雪，身上靈蝶像是被什么驚擾般飛舞遠去。

    齊木想死的心都有了，這都是些什么問題，就不能別這么委婉，直截了當讓我別纏著尊上不就行了？關鍵是這里還有個目前看來更不能招惹的人存在，兩個牛逼哄哄的人物，惹誰都不好……

    這個情敵惹不起，對尊上又必須是曖昧態(tài)度才能靠近他身邊。

    一番衡量，齊木果斷選了最有利的那個。

    “……好到，想讓人據(jù)為己有！”

    仙塵驀然睜開雙眸，攝人心魄的威壓若隱若現(xiàn)，又瞬間消散無蹤。

    齊木往淵落身邊靠了靠，倒是沒有注意仙塵的眸光。額上流出幾滴冷汗，迅速加了句：“不過現(xiàn)在不同了，自從上次見了您一面之后，改變主意了，現(xiàn)在絕對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與淵落的一言九鼎相比，齊木最喜歡用‘絕對’‘一定’‘再也不’‘永遠不’之類的字眼，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樣接下去說的都是屁話。

    淵落不露痕跡地遠離半步，齊木藏其身后的半個身子再次落在仙塵的視線中。

    仙塵默默看著他，紫眸中露出些許暖意。

    突然，對著淵落示意，指著不遠處柳樹斜下方長勢甚好的漿果灌木叢，笑容不減：“我想吃那個?！?/br>
    淵落并沒有猶豫，移步踏過去。

    氣氛極其，簡直連一秒都呆不下去。

    齊木臉皮抽搐，搶先一步，朝著柳樹沖去。

    “尊上，這點小事而已不用麻煩了，我去就好！”

    白玉漿果晶瑩剔透，生長在冰寒高原以及雪峰頂，此處氣候適宜，沒想到此果竟然長勢良好，已經(jīng)成熟?？拷R木才感覺到森森寒意，刺入皮膚，仿佛能把骨骼凍住，但摘下來瞬間變得溫暖。拿在手中，手臂凍得發(fā)抖，不過手確實溫潤的，很是奇異。

    齊木尋了處成熟得最好的地方，白玉果明顯格外晶瑩得透明，剛摘了兩個，突然間一股強烈的危機感直襲天靈蓋，頭皮發(fā)麻，腳下偌大環(huán)形區(qū)域恐怖的氣機瞬間爆發(fā)，能量波動吸引天地靈氣凝成巨大漩渦！

    “這是什么！”

    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毫無防備地被烏光籠罩，森冷死氣仿佛將人血rou剝離，完全不是元丹境能夠抵抗的力量，齊木渾身冰涼，一時間聞到死亡的氣息。

    恐怖能量爆發(fā)的同時，浩大仙氣將整個區(qū)域全部籠罩，一道白光洞穿虛無瞬間將齊木籠罩其中，修長手臂環(huán)過齊木胳膊，將其抱起，仙塵一身靈氣虛無縹緲，行動之時天地大道為之顛倒，能量波動瞬間淹沒，剛顯現(xiàn)出來的環(huán)形法陣被全數(shù)抹去。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間，從齊木遇難到被救非常短暫，淵落站在原地沒有動，神情依舊無喜無怒，緊緊是一瞬間皺了下眉頭。禁地柳樹下漆黑的深坑清晰可見，白玉漿果灌木林被全數(shù)摧毀，宣召著剛才的一切并非是錯覺。

    齊木睜開眼，渾身僵硬無法動彈。耀眼白發(fā)格外刺眼，冰涼發(fā)絲落在臉上有別樣的淡香，陡然間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仙塵抱著掠過半空，正好晃過淵落身側。

    “小心，這里多得是禁制，”抬起頭，正對上仙塵戲謔的眼。

    “他對你哪里好，剛才差點身死，看看你的尊上，連半只腳都沒有挪動過。”

    齊木還沉浸在死亡的余韻中沒有回過神來，瞬間爆發(fā)的法陣，森冷死氣仿佛陰間煉獄才會有，無論如何，方才若不是仙塵出手，自己早就死了。

    喃喃道：“與尊上無關，是我方才不小心。多謝您出手相助?！彪p目無神，看上去格外失落。

    仙塵嗓音恢復清冽，把齊木安置在石椅上，蹲著與其平視。

    “怎么樣，現(xiàn)在是我救了你一命，救命之恩該如何報答？”

    齊木看看淵落又看看仙塵，不知道怎么回答。

    仙塵拍了拍齊木的肩膀，白光閃過：“這樣你就能暢通無阻了，我一個人在這無趣得很，若得空閑可以來陪陪我?！?/br>
    感受到齊木身體僵硬，還沒恢復，笑道：“玩笑話而已，別當真，我可不是一旦失了恩就要人還的人?！?/br>
    ……

    一直到被應允了出去甚至被仙塵熱情招呼有空常來，齊木都有些神情恍惚，仙塵看了似乎很是愉悅。但這人真正在想些什么自然除了他自己，無人知道。

    禁地內。

    仙塵收斂了笑容，半闔著的紫眸突然睜開，陰鷙寒芒清晰可見，頭微微垂下，白發(fā)遮住了表情，落下漆黑的陰影。

    恢復平靜，淵落施施然坐在一側，面上無喜無怒，看不出情緒。

    他沒有隨著齊木一同離去，安然而坐，像是剛才的破洞沒有影響到他分毫。他既然不走，仙塵樂得他在，嗓音愉快了許多。

    “今天倒是好興致，陪著我聊了這么久?！?/br>
    突然，待一切平靜，淵落回過頭，黑眸深不見底：“禁地內怎么會有骨陣？”

    仙塵嘆了口氣：“你想說什么便直說，何必拐彎抹角。”

    淵落眸光一凜，道：“此地已經(jīng)有人介入了，換句話說你已經(jīng)與外界取得了聯(lián)系?！?/br>
    嗓音如常，毫無波瀾。

    仙塵捂住嘴笑出聲，上氣不接下氣：“你怎么不說是剛才那人要在此地設下法陣，害我性命，恰好被我發(fā)現(xiàn)，他不是僵硬得說不出半句話么，估計是沒想到這點小伎倆根本傷不到我吧?！?/br>
    ☆、86·無語

    的確,比起淵落所言，仙塵說的話似乎更加有跡可循。

    淵落注視著他，眸光一如既往的柔和,道：“安心,本尊不會允許有人傷你的?！?/br>
    仙塵微微瞇起眼，這些話如他預料中的一樣。對于他的小動作，淵落從不曾放在眼里過，所有的反抗全被暗地里抹去，見面時兩人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般，相談甚歡。

    淵落樂得扮演溫柔和善好人，站在暗里的人,卻總是沉不住氣,對于抑制不住怒氣的自己,仙塵總會怨恨。

    “一直都是這樣的，你從來不曾信過任何人?！?/br>
    你信的人只有自己而已。但無論你如何判斷，這一局都是我贏。

    仙塵笑著撫上淵落的臉，僅僅是碰了一下，像是燙手一般又迅速移開。他重新躺回椅上，勝雪長發(fā)拂過額前垂下，純潔無暇不可一世。

    “我累了，不送?！?/br>
    “本尊要出門一趟，幾日后再來看你?！?/br>
    黑影轉身離去，仙境般的禁地只剩一人，白衣白發(fā)，形單影只。

    突然，就在柳樹另一側，虛空中裂開一道狹縫，無聲無息，沒有半點靈氣波動。

    “你都聽到了？”

    “屬下聽了一半，如主上所言，那孩子竟沒有喪失理智，出乎意料之外，”陌生的嗓音頓了下，繼續(xù)道：“主上心情尚佳，是有什么開心的事？”

    仙塵連眼睛都沒睜開，但唇角帶笑：“消遣而已?！?/br>
    陌生的聲音并沒有多語，剛才只聽到了部分，那孩子的聲音倒是記憶深刻，并不犯傻換言之并不好糊弄，言語間竟然對主上甚是尊敬。但只要魔尊對這人有了猜疑，那么棋子終究逃不出掌控。

    “游戲必須有三方才能玩得痛快?！?/br>
    仙塵淡淡地吐出一句，陌生聲音不明所以，有些好奇。

    “哪三方？”

    “玩游戲的雙方，以及觀戰(zhàn)的一方。就算只是消遣，也得玩得漂亮。”

    陌生的嗓音有些激動，半晌頓住，道：“怎么個玩法？”

    “自然是做給觀戰(zhàn)的那人看的、假象，”仙塵支起額頭，紫眸閃爍著危險的寒芒：“然，若是游戲的其中一方?jīng)]有入戲之心，那么觀戰(zhàn)的一方將取而代之?！?/br>
    “既是主上親自出手，沒有人逃得過！屬下會盡早安排好諸多事宜，不讓主上費心?！?/br>
    ……

    仙元大陸流傳著一種古老紙張，傳說就算入空間亂流其記載的內容也不會消失，只因字的顯現(xiàn)與修為匹配，唯有達到某一層次的人能看到全部，修為越低所能見的字也就越少。

    在卷軸的開端，齊木只看到這樣一句話。

    【仙魔歸位，大陸永存；仙魔將死，天道不復?！?/br>
    很淺顯的道理。仙魔二尊均活著，仙元大陸才會長存于世。

    最基本的設定，看到這句話時，齊木才清楚地記起來，先前竟然忘了當真是不可思議。關鍵是，仙塵被關在禁地，堂堂仙尊受此辱，一旦鬧翻，必然是一陣腥風血雨，亂世黑暗動蕩。

    到時候殃及池魚傷及無辜無法避免，齊木至少得估摸下他們這樣的局面能堅持多久，然后自己得在那之前開溜。萬事大吉。

    出了禁地，如仙塵所說當真能暢通無阻，清空腦中思緒，齊木這才想起好像忘了個不怎么重要的東西，一連兩天過去，某物還被扔在天璇山巔……

    冥想片刻，神念一閃即逝，眼前黑芒頓現(xiàn)，漆黑液球剛出現(xiàn)，滔天情緒瞬間充斥整個大腦。

    【……你竟敢把本大爺扔在雪地里，天寒地凍，自己走了??？】

    【……小子，要說看不上也是本大爺看不上你，哪里輪得到你來忤逆本大爺，想當初本大爺縱橫天宇，橫掃八荒，破碎虛空九天十地來去自如，你這小子得了便宜不把本大爺好好供著，竟敢亂扔，簡直罪無可恕……】

    齊木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這煤球向來口氣大，半點不知道什么叫謙虛！真該去石人師父那再收它回來，欺軟怕硬，看著淵落就會裝死，偏偏嘴硬得很怎么也套不出話來。

    “把你放在山頂正好吸收天地精華，我也是一番好意，若不合你心意是我考慮不周。早知道你和那位不熟的話，要不我介紹你們認識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