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姜舒窈突然傾身，將一只剝好了的蝦遞到他面前。

    她的動作太突然，謝珣完全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他低頭看著她的手，皓腕如雪，指如蔥白。

    接連的錯(cuò)愕讓他有些怔愣，腦子木了一瞬，看著捏著蝦的近在咫尺的手，下意識一低頭，用嘴接過蝦。

    沉默，詭異的沉默。

    姜舒窈預(yù)想中他會用筷子夾走蝦，或者直接嫌棄表示我不要，這樣保持風(fēng)度又略帶小作的行為才是他啊，用嘴接是怎么回事？

    謝珣也沒想到自己怎么就低頭咬了蝦，等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時(shí)，腦中發(fā)出轟地一聲，熱意爬上耳根，迅速泛起一抹滴血似的殷紅。

    不能被她發(fā)現(xiàn)。

    謝珣一時(shí)有些慌亂，不知如何掩飾，只是還沒待姜舒窈發(fā)現(xiàn)他耳朵紅了，入口的蝦品出味兒來了。

    一股刺激的辣味猛地從舌尖嘩嘩地泛起，他沒做好準(zhǔn)備，被這突如其來的辛辣嗆得他直咳。

    他白皙的臉咳得通紅，弓著腰，連眼角都染上幾抹胭脂紅，看起來實(shí)在是痛苦。

    “沒事吧？”姜舒窈問。

    謝珣搖頭，猛喝一口果酒勉強(qiáng)緩解了辣意。

    他臉上燒得火辣辣的，自己剛才的舉止實(shí)在是太丟人了，一時(shí)不知如何是好。

    姜舒窈一點(diǎn)也不在意，畢竟吃辣這種事，有時(shí)候還會辣到眼淚鼻涕一起流的，哪有什么尷尬不尷尬的。

    她手上沒停，對謝珣道：“你還要吃嗎？”

    謝珣故作鎮(zhèn)靜地點(diǎn)頭，自己還沒那么脆弱講究。

    “那我叫丫鬟來幫你剝蝦?！苯骜旱馈?/br>
    她話音剛落，謝珣立刻打斷：“不用?！?/br>
    像是要竭力證明什么，飛快地伸手拿起一只麻辣大蝦，生疏笨拙地開始剝蝦。

    姜舒窈覺得他有些怪怪的，但她一向和謝珣不是一個(gè)世界的人，懶得多想，反正思路也對不上。

    謝珣感覺姜舒窈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收回了，頓時(shí)松了口氣。

    他剝好了蝦，略帶遲疑，慢慢放入嘴中。

    這下不像剛才心思飛去了別處，入口沒被嗆著，只覺得裹著湯汁的蝦極燙，燙得舌尖微疼。

    濃郁的鮮辣味激活了所有的味蕾，咸、辣、麻、香，所有的味道都是在襯托蝦的鮮味，不同于常見的清淡鮮味，這種鮮味是極豐富的，麻辣的醬汁濃稠如芡，芡包油。

    咽下以后，舌尖還是麻酥酥的，口中留下鮮蝦特有的回甘。

    他抬頭看向姜舒窈，她已經(jīng)手腳麻利地剝了一大盤蝦皮了，辣得雙唇通紅，用無名指和小指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地卷起酒杯，十分不雅觀地一飲而盡。

    謝珣見她吃得暢快，自己也跟著饞得慌。

    口中還留有著淡淡的鮮辣味，舌尖微麻微痛，越是這樣就越想一口接一口地吃，仿佛這樣才能緩解辣意。辛辣味讓人上癮，鮮味更是讓人回味無窮。

    謝珣剝蝦的速度越來越快，油辣鮮香的滋味兒刺激得他額上生出薄薄一層汗。

    真不知道姜氏是如何作做出這般美味的蝦來的，醬汁nongnong滲透到了蝦rou中，蝦身柔嫩，rou質(zhì)彈牙。蝦的鮮味也融入到了醬汁中，連辣油也包裹著蝦的甜鮮味。

    醬汁咸辣，卻掩蓋不了蝦的鮮味，謝珣一口接一個(gè)，甚至生出用饅頭沾那帶著蝦鮮味的棕紅醬汁的想法，想必一定美味至極，哪怕只是饅頭，也比晌午在東宮用得飯食好上太多。

    兩人安安靜靜地吃蝦，四周除了剝蝦時(shí)的響動，就只剩屋外涼風(fēng)拂動竹葉的響聲了。

    姜舒窈吃得痛快極了，到最后吃到胃撐，嘴唇快要腫了的時(shí)候終于停下來了。

    謝珣上手快，剝蝦速度已經(jīng)超過她這個(gè)老手了，兩人把那一大盆蝦消滅得干干凈凈，完全沒有貴女君子應(yīng)有的風(fēng)姿。

    姜舒窈叫人收了碗盤，和謝珣兩人用皂莢好好洗了幾遍手，才感覺手上的味道沒了。

    謝珣一頓飯吃的是心滿意足，正準(zhǔn)備回書房，卻被姜舒窈叫?。骸澳阋扰悍蹎?？”

    “……還有？”

    姜舒窈點(diǎn)頭，又回到餐桌前：“當(dāng)然，總不能光吃蝦吧，藕粉也算是主食了，去去油，壓壓咸味兒?！?/br>
    謝珣不得不贊嘆姜舒窈于吃上可真擅長。

    沖好的藕粉透明濃稠，晶瑩剔透，白中透著淡淡的紅色，入口香甜，軟滑微糯，不需廢力咀嚼，清甜的藕粉便順著喉嚨滑下，留下悠長的回甘。

    一頓麻辣咸香的葷菜后，食一碗清甜醇糯的藕粉，渾身舒坦，只覺得那股辛辣帶來的燥意在清甜中散得無影無蹤。

    謝珣用了兩碗，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

    想到明日上值又要吃那些無滋無味的飯菜，頓覺頹然。,,

    第16章

    謝珣吃飽后便回房看書去了，兩人相處算不上夫妻，也算不上朋友，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算個(gè)飯搭子，還是姜舒窈熱情邀請謝珣吃飯的那種。

    姜舒窈算了算日子，頗為激動。后日便是休沐了，吃人嘴短，謝珣吃了她這幾頓，答應(yīng)她個(gè)小要求總不過分吧。

    她這頓吃得太飽，坐著不舒服，便跑廚房去準(zhǔn)備明日的早餐，也算站著消食了。

    中華早餐文化繽紛燦爛，南北習(xí)慣大多不同，但也有美味到統(tǒng)一南北口味的食物，比如包子。

    說到包子的種類，那可就列舉不完了。往包子店門前一瞧，牌子上密密麻麻寫著的種類足以讓人瞧得眼花繚亂。霉干菜rou包、醬rou包、牛rou粉絲包、豆沙包、奶黃包……但姜舒窈最愛的還是小籠包。

    制作小籠包，皮餡皆有講究。和面、醒面、揉面，每一道工序都要講究。做餡也是，rou餡要選用肥rou比例正好的豬腿rou，姜末蔥花要剁得細(xì)碎，攪餡要往一個(gè)方向攪，這樣出來的rou餡才會口感完美。

    而其中最為講究的是皮凍的制作。將豬皮捶打剁爛，加入調(diào)料腌制，再同柴火慢熬的雞湯一同熬制，冷卻之后變得到皮凍。切丁與rou餡攪拌在一起，蒸出來的包子便有了所謂的“湯汁”。

    這便是精髓所在了，吃小籠包時(shí)，用筷子戳破那層薄薄的皮，或者直接送至口邊輕咬一口，guntang鮮美的湯汁瞬間溢出，燙得舌尖微麻。食者不得不連連吹氣，再小心翼翼地吸走湯汁。

    等姜舒窈做好餡料后，時(shí)辰已經(jīng)不早了。

    凈手熄火，走出大廚房，正巧院子那頭的謝珣也推開了門。

    兩人看到對方，都有些意外。

    院子里靜悄悄的，月華如紗，灑在地上如夢似幻，讓庭中有一種安寧靜好的恬淡氛圍。

    謝珣率先打破尷尬，道：“這么晚了，還在做吃食？”

    姜舒窈點(diǎn)頭：“為明日早膳做準(zhǔn)備?！?/br>
    謝珣找不到話了，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聽到了。

    兩人又沉默地對看了一眼，姜舒窈沒什么話說，便準(zhǔn)備轉(zhuǎn)身回東廂房。

    謝珣卻想到現(xiàn)在夜深，她大約沒剛才看到自己點(diǎn)頭的動作，或許以為他沒有回應(yīng)，這樣太失禮了。

    見她要走，一著急，稀里糊涂說了一句：“辛苦了?！闭f完差點(diǎn)咬了自己舌頭。

    姜舒窈側(cè)過身看他，微微睜眼，表情有些驚訝。

    謝珣耳根紅了。

    兩人離得遠(yuǎn)，隔著偌大的院子說著莫名其妙的對話，這場景實(shí)在好笑。

    姜舒窈被逗樂了，歪歪頭，笑道：“你才是辛苦了，這么晚還在看書?！?/br>
    謝珣聽出了她聲音中的笑意，還扶著門框的手下意識捏緊了木門。

    月色朦朧，謝珣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能想象她清澈明眸微微彎起，眼中浮出笑意的模樣。

    “不辛苦，咳……看書不辛苦的?！彼膊恢雷约簽楹巫兊萌绱丝谧荆瑢擂蔚匮a(bǔ)充道，“興趣所在，倒也不覺得累?！?/br>
    姜舒窈贊同道：“我也是喜歡做飯，所以不會覺得辛苦?！?/br>
    謝珣不知為何對她這話產(chǎn)生了好奇。明明沒什么好說的，他卻有一大堆問題想要問她，比如她為何喜歡做飯，待字閨中時(shí)也常常做飯嗎之類的。

    還沒問出口，姜舒窈便打斷了他的思緒。

    “對了，明天我打算蒸小籠包，你要吃嗎？”

    謝珣愣了一下，耳朵更紅了，點(diǎn)頭答道：“嗯?！?/br>
    “我明日去大廚房蒸，到時(shí)候讓丫鬟給你送過來?！?/br>
    “好?！?/br>
    這下再無話說了，姜舒窈轉(zhuǎn)身回房。

    留下謝珣一個(gè)人心思百轉(zhuǎn)地站在原地，回想剛才自己莫名其妙的表現(xiàn)尷尬不已，忽而抬頭怨念地看向皎潔的彎月。

    都怪它，月色誤我。

    ＊

    第二天一早，姜舒窈又邀著丫鬟們氣勢十足地往大廚房去了。

    小籠包已經(jīng)包好，只需要上鍋蒸就行了。

    姜舒窈不必親自動手，交代了一番后便往壽寧堂趕去。

    不一會兒，小籠包的香氣從籠屜里溢了出來，待到揭開蓋子后，那晶瑩小巧的rou包直看得人垂涎欲滴。

    想到三夫人居然給四個(gè)丫鬟們留了一屜，眾人無不羨慕。似乎跟著這位三夫人也沒什么不好，雖然她不受寵，但人家擱自個(gè)兒院里過得悠然自在的，倒不必其余兩位夫人差多少。

    姜舒窈來到壽寧堂時(shí)，徐氏竟破天荒地主動找她搭話。

    經(jīng)過昨天謝珮鬧得那茬，徐氏難免在意，問道：“弟妹今日可做了早膳？”

    姜舒窈應(yīng)是。

    徐氏接著問：“還是昨日的豆腐腦？”

    “當(dāng)然不是。”姜舒窈微微一笑，“還是得變著花樣來做嘛，畢竟我是來討老夫人歡心的?！?/br>
    徐氏聽罷臉皮微僵。歡心沒討著，糟心倒不少。

    她想起昨日的早膳，還再念念不忘好奇甜豆腐腦的滋味兒，沒吃到的反而更讓人饞了。

    丫鬟打簾，三人進(jìn)入堂屋，一齊行禮問安。

    老夫人看到姜舒窈的身影，頗感頭疼地按按太陽xue。

    這個(gè)兒媳，冷待她她不在意；丟一邊兒不管她吧，自己又擔(dān)心。可自己又不是那等狠心的婆母能使手段磋磨她，這就拿她沒有辦法了。

    算了，老夫人心想，突兀地開口，免了姜舒窈以后的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