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被接納的人

    “幫過我？”

    眼含譏誚，離燁將刀尖抵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輕輕劃了劃。

    刺耳的刮擦聲直透天靈蓋，震桓公臉色一變，立馬捏訣護住心神，皺眉道：“我說的有錯？當(dāng)時整個九霄，只有他替你說了一句好話。”

    嗯？當(dāng)時？

    爾爾好奇地露出半個耳朵。

    然而震桓公卻沒有要接著往下說的意思，只道：“你若不幫，我便是沒有證據(jù)，也要去天道卦人面前告上一狀?！?/br>
    天道卦人統(tǒng)管九霄之事，若告到他跟前，便是要開天牢，囚結(jié)元來審。

    爾爾一聽這話就覺得不妙，扭頭往外一看，果然，大佬眼里起了殺意，弒鳳刀上的焰火也更烈了。

    她咬牙掀開被子坐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

    “告就告，誰怕誰。”清亮的嗓門在床榻上響起。

    離燁剛要發(fā)火，就被她喊得一愣。

    爾爾的小模樣看起來比他還生氣，細(xì)眉倒豎，雙眼圓瞪，一手拉著他往后帶，一手叉著腰，站在床沿邊，氣勢洶洶地道：“求人也沒個求人的態(tài)度，兩三句話還威脅上了？莫說上神本是愿救的，他就算真的袖手旁觀，也并無過錯，你抬天道卦人出來是想嚇唬誰！”

    震桓公被她吼得沒反應(yīng)過來：“你……”

    “我什么我，我說錯了嗎？乾天一魄傷重，眼下最快能救他的只有離燁，你不但不感謝，還拉舊賬說人情，誰聽了舒坦?！?/br>
    “在我們凡間，你這樣說話是會被流放的！”

    震桓公：“……”

    他看著爾爾那兇巴巴的神情，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了。

    離燁那臭脾氣，一向是吃軟不吃硬，按照先前的經(jīng)驗，他這話說出去，離燁是一定會與他動手的，生死尚且難言，更別說救人。

    不過道理是懂，但震桓公還是忍不住：“我又沒說錯?！?/br>
    爾爾瞇眼，氣哼哼地將大佬往后頭一推，然后雙手捏訣。

    黃紅色的焰火噴涌而出，像浪潮一般向震桓公沖去，他手里的琉璃瓶被焰火卷走，輕輕放在桌上，然后整個人咚地被扔出了上丙宮大門。

    “大膽小仙！”他暴怒。

    “我是上仙！”爾爾啪地將門合上。

    大殿里的焰火很快化成煙霧散開，爾爾一身的氣勢也在門關(guān)上之后漸漸弱了下去。

    她有點后怕地縮了縮脖子，對著門無聲地道了個歉。

    大佬其實也沒那么暴躁的，但你們不要惹他嘛，有話好好說，大佬也不會動不動就殺人。

    更重要的是，這是上丙宮誒，真的動起手來，震桓公便與坎澤是一個下場。她已經(jīng)目擊過一次慘案現(xiàn)場，再不想看第二次了。

    僵著脖子慢慢回頭，爾爾已經(jīng)做好了承接離燁余怒的準(zhǔn)備。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離燁站在床榻邊，手里的弒鳳刀竟已經(jīng)收了，身上氣息平靜，眼神也還算和善。

    “你這么生氣做什么?！彼麊枴?/br>
    她不生氣能行嗎，那樣的情形，勸他別動怒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有比他還生氣，才是最好的辦法。

    心里念叨，爾爾心虛地眨眼，撓著頭走過去：“是不是以下犯上了？他若是找我報復(fù)，您可得護著我些。”

    面前這人哼了一聲，余光瞥向桌上放著的琉璃瓶。

    意識到他是想救人的，爾爾眼眸微動，連忙問：“鏡花水月可還在您手里？”

    “怎么?！?/br>
    “也沒怎么，就是……您看，拿鑰匙我也有一丟丟功勞對不對？”食指和拇指捏出一條縫，她咧嘴笑，“也借我看看唄，太和仙師有些過往，我還挺想知道的?！?/br>
    這等寶物，在別處應(yīng)該是放在陣法里供起來的，可在離燁手里，就跟凡間的鏡子沒什么兩樣，隨手就從袖袋里取出來扔給了她。

    “別看太久，傷神。”

    “好嘞！”

    借著這個理由，爾爾退出了屏風(fēng)，走去了大殿的另一個角落，將那一方空間完全留給他。

    離燁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風(fēng)外，然后將目光落回琉璃瓶上，神色頗為不屑。

    但站了片刻之后，他還是拂袖，在桌邊坐了下來。

    一道火紅的結(jié)界悄無聲息地在屏風(fēng)后落下。

    爾爾遠遠地看著，覺得心口有點軟。

    這人嘴這么硬，臉那么兇，怎么人那么甜啊。每次都說不救，每次幫忙的也都是他。

    乾天的魂魄沒有孟晚師兄那么好收拾，估計要費些時辰了，爾爾看了看懷里的水月鏡花。

    太和仙師其實沒有什么過往是她想知道的，這只是個退出來給他臺階下的借口而已。

    但，拿都拿到了，她要不查查他？

    她這點底細(xì)，離燁肯定早就摸了個清楚，可提及他的事，她總有些茫然。

    身子還有點虛，爾爾找了個舒服的角落坐下，將水月鏡花祭起，凝神去找。

    前頭的畫面有些是大佬袖袋里騰云駕霧時留下的，她仔細(xì)往前翻找，過了很久終于翻到了一些舊畫面。

    幾萬年前的離燁大佬依舊是高傲冷酷的，但比起現(xiàn)在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清寂，哪怕是站在人群里，看著都有些孤零零的。

    原來的爾爾覺得，上神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一定會擁有想要的一切，可看著看著，她眉毛就擰成了一團。

    關(guān)于離燁的畫面其實不多，可每次出現(xiàn)，他都是一個人，幾萬年前的神仙們并不愿意接納他，不知多久前的望仙臺上，他甚至猶豫著試圖主動與人說話。

    可那人沒有注意到他的主動，與他擦肩而過，留下一片冷風(fēng)。

    離燁張開的嘴就這么合了回去。

    再往后，有人議論他的可怕，有人質(zhì)疑他的出身，也終于有人認(rèn)可了他的強大。

    可只要有大佬的地方，周圍十步之內(nèi)都不會站人。

    大佬的修為日漸豐盈，眉目也日漸冷漠。

    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畫面里，是一張充滿仇恨和陰鷙的臉。

    “是你?！彼麑χR花水月，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心里一顫，爾爾下意識地伸手，想將他的臉揉一揉，可手一碰到幻象，鏡花水月就關(guān)閉了。

    小小的晶石落回她的膝蓋上，爾爾低頭瞧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憋悶。

    第48章 心地善良真的有用嗎

    她以為只有像她這樣弱小的神仙才會被人看不起，沒想到強大如離燁，以前的日子竟然比她還慘，她好歹有師兄師姐護著，而他一路走來，似乎都是一個人。

    要是他真的天生暴虐殘害蒼生，爾爾或許還能理解，可她看見的大佬，分明是嘴硬心軟，良善又慈悲的，盡管已經(jīng)接受了煞氣的侵蝕，盡管神火都已經(jīng)縈繞了黑氣，可他仍還在神魔邊界，沒有墮落下去。

    但這些人一直在推他，一邊推他下幽冥，一邊說他就是天生如此。

    爾爾十分不認(rèn)同地皺起了小臉。

    外頭的天色已近日暮，離燁也終于把乾天的一魄從琉璃瓶里移出，放進了自己的弒鳳刀里。

    弒鳳刀似乎不太高興，刀身嗡鳴不止，直到被自己的主人瞪了一眼，才咯地一聲老實下來，乖乖承載了乾天的魂魄。

    收回力道，離燁松了口氣，抬手去揉自己的眉心，無意間卻瞥見食指上似乎被什么東西劃了一條口子。

    他身上傷多，這點小傷還不曾放在眼里過，拇指一捻，傷口就愈合了回去，只剩些隱隱的痛感，并不打緊。

    四周的結(jié)界開始消退，他連忙繃起臉，恢復(fù)成無波無瀾的模樣，準(zhǔn)備看她這回要編出什么好話來。

    然而，結(jié)界一落下，外頭竟飄來了飯菜的香味兒。

    “弄好啦？”她遙遙地問。

    原先被他摧毀的灶臺，眼下又在上丙宮外搭了起來，她不知從哪兒摘了豆子，加辣椒與rou絲一起翻炒，沒一會兒就盛進了盤子里。

    “正好，是用晚膳的時辰了。”放下鏟子，她將菜端到桌上放好，又拿了兩個碗，盛滿香軟的米飯，飯剛出鍋，她飛快地放到他跟前，甩著手就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好燙哦?！?/br>
    離燁有些怔忪，靄色的眸子被米飯蒸騰出的霧氣一染，終于帶了點溫度。

    “上神是不用一日三餐的?！彼麊÷暤馈?/br>
    “我知道啊?！碧崞鹂曜臃催^來在桌上杵齊，爾爾夾了rou就裹了米飯塞進嘴里，鼓著腮幫子道，“所以九霄上的神仙才會不知年月，嘗不到永生的樂趣?！?/br>
    永生能有什么樂趣，他嗤笑，卻還是沒忍住，跟她一起拿上筷子，夾了一片青椒。

    他動作太快，爾爾張嘴想提醒都沒來得及，只能眼睜睜看他將辣椒吃進嘴里，然后俊俏的臉一點點變綠，再變青。

    “……”

    心虛地遞過去一杯茶，爾爾小聲道：“您倒是吃rou啊，吃那個做什么，那是增味的?！?/br>
    咬牙咽下去，離燁抿了一口茶，神色恢復(fù)了鎮(zhèn)定：“也能吃?！?/br>
    您方才的表情不是這么說的??！

    爾爾很想笑，抿著唇夾了rou放去他碗里，然后低頭刨飯。

    她的吃相很好，不是狼吞虎咽，卻也是津津有味，看著讓人十分有胃口，離燁很清楚自己是不用吃五谷雜糧的，但有這個人坐在跟前，他毫無察覺地就將碗里的東錒西烎吃了個干凈。

    飯后，爾爾給他變出了一雙精致的手套。

    離燁眼皮當(dāng)即跳了跳：“做什么？”

    “兩人一起過日子，總不能什么活兒都我干，那您多懶……不是，那您多沒參與感啊。”手把手地替他將手套帶上，爾爾狀似苦口婆心，“我做了飯菜，您就洗洗碗，這樣才能更有人味兒?！?/br>
    離燁沉默，任由她將自己推到門外的灶臺邊，滿眼疑惑：“這樣就能有人味兒？”

    爾爾毫不猶豫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