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莫名有點沉，爾爾盯著小筑涼亭里的某一處，突然呀了一聲，快步過去撿起一個東西。

    “找到了?！彼吲d地擦了擦百繪瓶，舉到龍紓眼前。

    龍紓打了個呵欠，搓了搓有些發(fā)涼的手臂，突然問了她一句：“你故友叫什么名字？”

    微微一噎，爾爾含糊地道：“說了你也不認(rèn)識?！?/br>
    龍紓不問了，只又嘆了口氣。

    她嘆氣的聲音很長，帶著點沙啞，像人間被風(fēng)吹過一萬遍的沙子，聽得人心里難受。

    晚間爾爾回到西宮，坐在離燁身邊，耳邊都還回蕩著這個聲音。

    所以離燁側(cè)頭看了她三次，她也沒注意到。

    離燁不太樂意了，食指曲起叩了叩桌面：“何事為難？”

    爾爾回神，茫然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湊近仔細(xì)瞧了瞧他的眼眸。

    干干凈凈，一絲黑氣也沒瞧見。

    松一口氣，她笑：“我在想要怎么跟鐘宿搶人?！?/br>
    “龍紓？”離燁不以為意，“她與你何時親近到了這個份上?！?/br>
    “也不算親近，但是她人挺好，幫過我的忙?！睜枲栒Ａ苏Ｑ?，“而且她心里還有別人，硬是留在這兒，也無甚好處?！?/br>
    別人？離燁嗤了一聲：“辛無？那她還不如留在這里?！?/br>
    “為何？”爾爾撐起身子湊到他跟前，“九霄也有從一而終的規(guī)矩？”

    “沒有，但她和辛無不合適，不管是身份，還是性子?！?/br>
    辛無那個人，半魔半仙，行事本就有問題，他未曾在龍紓落下九霄之時去搭救，就再也不會有別的可能了。

    離燁是知道他，所以這么說，但爾爾聽著卻不是那么回事。

    九霄上的身份嚴(yán)苛她知道，但沒想到會嚴(yán)苛成這樣，龍紓可是西海公主，這都配不上辛無，那她這等小仙在他那兒就更不算什么了。

    第90章

    倒不是她妄自菲薄，多年的生活閱歷告訴爾爾，沒有希望就不會怕失望，一開始就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想，那后來不管事情變得多糟糕，自己也會好接受一些。

    師姐曾說過她這性子不好，要改，但爾爾覺得，自個兒能沒心沒肺活這么長時間，靠的就是這性子。

    所以，離燁只說辛無，爾爾就將自己那份小心思也跟著緩了緩。

    既然不合適，那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等離開幽冥，又不知該是何種光景了。

    該放縱就要放縱。

    這么一想，爾爾當(dāng)即伸出爪子，狠狠地摸了一把大佬的手。

    離燁：“……”

    靄色的眸光微微一凝，他抬眼，深深地看著她。

    心虛地收回爪子，爾爾道：“你身上的氣息好像淡了不少?！?/br>
    先前的離燁，渾身炙氣攝人，十丈之外都能察覺到強大的火道仙氣，眼下倒不知怎的，仙氣淡如水，不摸他一把都快察覺不到了。

    “你也好意思問?！彼湫?。

    先前這殿里的光景又涌進(jìn)腦海，爾爾耳根一熱，心也跟著提了起來：“那事，對你影響這般大？”

    剛問完，不等他答，她就拍了自己一爪子。廢話，半身修為，影響能不大么，饒是他再厲害，也是要受影響的。

    舔了舔唇瓣，爾爾心虛地眨眼：“那我先還你點兒？”

    氣定神閑地往后靠了靠，離燁問：“你練會渡修為的法術(shù)了？”

    “沒。”尷尬地搓了搓手，爾爾試圖解釋，“不是我偷懶，正想著要練的，但幽冥之下怨氣四溢，總得有仙氣供給才行，所以我出去找百繪瓶了?！?/br>
    像是認(rèn)定她就是偷懶，離燁將頭別開，懨懨地哼了一聲。

    爾爾急了，起身湊到他跟前將他的臉掰回來：“我真沒騙你，就我這資質(zhì)，要這么多修為能有什么用？你要是怕我起歹心，那你來動手取?！?/br>
    以離燁的本事，想從她這里把修為全取走也不是難事，但上回兩人廝磨，不知為何他只顧著欺負(fù)人，半點修為也沒拿走。

    “不用怕會傷著我。”爾爾聳肩，“反正有你在，我就算還剩半條命，也能安然離開這里。”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離燁覺得自己要是再忍，就不該入道，該去修佛了。

    方才修煉過，渾身的怨氣極重，所以離燁把仙氣一起收斂了才好瞞住她，但仙怨之氣在體內(nèi)沖撞，許是撞到了哪個xue道，擾了他的心神，所以他只看她一眼，都生出些情動來。

    手指蜷縮，離燁喉結(jié)微動，抬袖將人攬進(jìn)懷里，面上卻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樣。

    “那就再試試?！?/br>
    緋色從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頸，爾爾抵著他心口，小聲道：“這回能不能輕些。”

    他挑眉，不置可否。

    懷里這人瞬間擺手：“您高興就成?！?/br>
    還真是沒骨氣，眼尾紅紅的，看著可憐巴巴，活像是被他欺負(fù)了。

    也的確是沒少欺負(fù)，一寸肌一寸皮都沒饒了，耳鬢廝磨，輾轉(zhuǎn)親昵。

    離燁自認(rèn)是有克制力之人，但這幾回情事，他實在也沒好意思說自己要臉——誰家老房子著火了還能控制火勢的？就算修火道八萬年，那也不行。

    先前他一直不太懂辛無為什么能不管不顧地跟龍紓鬼混，眼下倒是能理解兩分了。

    張口輕輕叼住她后頸上的淺痣，離燁莞爾，手臂下意識地用力，將她往自己的心口撈。

    爾爾悶哼一聲，顫顫巍巍得如同暴雨里的小樹苗，脆弱，敏感，碰上去卻有一股子韌勁。

    深吸一口氣，離燁低咒一聲，揮手落下了結(jié)界。

    屏障結(jié)界一開始被天人化出來，肯定不是用來干這個的。

    但在這兒，它起落好多回，皆為此道。

    爾爾其實是有點羞愧的，兩人在九霄上鬼混就算了，怎么還跑別人的地盤上來做這等事，但離燁沒給她太多思考的機會，云雨翻轉(zhuǎn)，迷得她不知晨昏。

    累了的時候，爾爾會睡上一覺，但每次睡醒，睜眼就都還能看見離燁，他或安靜在看書冊，或低頭在看她，見她醒轉(zhuǎn)，便抱她去用膳，吃完再抱回床上。

    以前看話本子說什么三天下不來床，爾爾和師姐狠狠地唾棄過這夸張的戲劇筆法，但眼下，她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真的會下不來床，倒不是走不動，而是沒機會走。

    離燁大佬看起來一本正經(jīng)的，臉上甚至沒有多少情緒，但也真是沒有半點要節(jié)制的意思，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一直渾渾噩噩如在夢境。

    第十次睡過去的時候，爾爾終于做了一個夢。

    紅帳綺麗，金鈴脆響，一身黑紗的女子伏在離燁身上，低聲說著小話，離燁安靜地聽著，像聽她說話那般，眼眸低垂，神情溫和。

    心口一痛，爾爾上前就抓住了他的手。

    “該回去了。”她心慌意亂地道，“幽冥不宜久留，你是上神，不是魔君。”

    離燁抬眼，不解地看著她，那女子也抬起臉來，娥眉軟目，含笑盈盈：“誰告訴你，他不是魔君？”

    四周死怨之氣突然大漲，漲到她無法喘息，爾爾急急抓著離燁想走，他卻伸手按住她，然后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瞳孔微縮，爾爾有些怔愣。

    不被偏愛的感覺太糟糕了，她就算已經(jīng)做過最壞的打算，也沒想過大佬會在別人和她之間選擇別人。

    喉嚨窒息到發(fā)痛，爾爾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大殿里映著晶石的光，離燁站在殿前，似是在踱步，察覺到她的動靜，不急不緩地回到了床邊。

    “餓了？”

    驚慌難定地看了他一眼，爾爾抓著心口的衣襟，抿唇皺眉：“這回沒有?！?/br>
    “那便好?！彪x燁道，“可要下來走走？”

    許久沒落地，爾爾腿都有些僵了，依言化出一套廣袖裙穿上，她掀開被子踩進(jìn)繡鞋，起身踉蹌了兩步。

    離燁伸手扶住她，忍不住輕笑：“龍紓今日遣人來問你，我答你病了，眼下這模樣，倒真是能唬人了?！?/br>
    這話太揶揄，爾爾羞憤地?fù)狭怂蛔ψ?，正想駁他，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屬于他的氣息。

    第91章

    這么多天的親近，爾爾對離燁身上的味道是再熟悉不過，乍然聞見一絲不屬于他身上的清冽氣息，她瞬間就立起了小耳朵。

    離燁出過門。

    幽冥偏陰，四處都有水池，他若真是一直與她一起待在殿內(nèi)，身上斷不可能有水汽。

    瞥一眼他的臉，剛好觸及他的目光，沉靜冷漠，一絲慌亂也無，靄色的瞳孔里映出她有些緊繃的小臉，微微一哂：“睡傻了？”

    飛快地收回目光，爾爾抓著他的袖子，僵硬地?fù)u了搖頭。

    同之前一樣，離燁還是帶著她用膳，在西宮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便將她壓回了床榻里。

    “我……”爾爾皺了皺臉，“有點累?！?/br>
    離燁挑眉，伸手探了探她的額。

    爾爾立馬跟著咳嗽了兩聲。

    面前這人輕哼，寬大的手將她攬過去：“別的沒事沒有，撒謊的路子倒是越來越走得熟?！?/br>
    心里一提，爾爾將腦袋擱在他的胸膛上，眼眸直眨。

    不過離燁沒有要仔細(xì)追究的意思，只漫不經(jīng)心地捋著她的發(fā)絲，低聲道：“再過幾日，便可回九霄了?！?/br>
    “嗯？”爾爾有些意外，“倒也挺快。”

    “二十三日。”

    “??？”爾爾震驚了，雙手伸出來數(shù)了數(shù)，“咱們下界有二十三日了？”

    那她是在這殿里醉生夢死了多少日子？

    臉上發(fā)熱，爾爾慘叫一聲將頭埋在他胸前：“罪過罪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