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

    “你既是九霄之主，便當(dāng)以九霄生靈為本，眼下遇了事，竟獨自躲來這里，置外頭所有人于不顧。”爾爾抿唇，定定地看著他，“你這樣的胸懷，也做得掌權(quán)人嗎？”

    氣極反笑，天道拂袖：“我做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小仙來置喙?！?/br>
    “仙師教我，天下論道，只當(dāng)以道論長短，若以身份輩分壓人，則是心虛。”爾爾歪了歪腦袋，“卦人心虛了？”

    面色鐵青，天道卦人緩緩扭頭看向太和仙師。

    后者似乎正因自己徒兒記得這番話而十分欣慰，滿意地捻著胡須，沒有看他。

    “你們這是想欺我這落了平陽的虎啊?！碧斓览湫?，“但別忘了，你們都在我的法器里，我要你們生，你們便生，我要你們死，你們也只能死。”

    他許久未曾用這么嚴(yán)厲的語氣說話了，聲若洪鐘，回蕩在整個星空之下，顯得格外滲人。

    太和仙師這回終于扭頭看他了，他想了想，困惑地問：“你若讓我死了，你自己怎么辦？”

    神魂共生，便是不能解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他才把他的神魂一起帶進(jìn)了八卦盤。

    惡狠狠的表情微微一僵，天道沉默片刻，裝作沒有聽見，扭頭瞪爾爾。

    爾爾朝他攤手：“你只是一抹神魂，我可是rou身和三魂七魄俱在的，你未必殺得了我。”

    “……”

    緩緩移開視線，天道卦人閉了閉眼。

    虎落平陽被犬欺，還真就被犬欺。

    “您這傷傷得也挺重的吧？”爾爾試圖同他商量，“要不我替你養(yǎng)三日魂魄，你便放我出去？”

    “別想了?！碧斓缾灺暤溃耙坏┓拍愠鋈?，他便能趁機找到入口，到時候我自身難保?！?/br>
    “可你早晚是要出去的?！?/br>
    “是?！彼湫?，“但那時候，離燁定然已經(jīng)自食業(yè)果，我再出去也不遲?！?/br>
    說罷，像是怕被她抓住一般，起身越過四周流淌的巖漿，隱入了黑暗之中。

    爾爾氣憤地坐在太和身邊問：“他這人怎么這樣啊？”

    太和仙師笑了笑：“人之常情?！?/br>
    “可他是神仙啊?！睜枲栔卑櫭?，“天生的神仙，哪來的人之常情?！?/br>
    眉梢微動，太和搖了搖頭：“誰告訴你，他是天生的神仙？”

    呼吸一頓，爾爾瞳孔微縮，緩緩地抬頭看向他：“??？”

    “天道卦人，是凡人修的仙?！?/br>
    “……”

    凡人修的仙，能做九霄之主？

    瞥一眼那邊的黑暗，太和仙師打坐起來，一邊調(diào)息一邊給自己的小徒弟解惑。

    天地間最早生出來的神仙是離燁，然而，當(dāng)時九霄還未成形，各處人神混雜，時有戰(zhàn)爭，在某一場神仙與凡人的戰(zhàn)爭里，天道卦人因為未卜先知而一戰(zhàn)成名，自此之后，神仙都跟著他打仗，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他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掌權(quán)人。

    沒多少人知道他是凡人修來的神仙，除了太和。

    太和最擅長指引凡人修仙，所以天道身上的很多習(xí)性，他很熟悉。大概是因為缺少天生神格，天道總是多疑又敏感，努力維持著自己寬和仁慈的形象，卻始終摒棄不了凡人貪婪自私的劣根。

    他是有本事的，九霄上的神仙都服他，但，若離燁早出世幾百年，這九霄之主說什么也輪不到他頭上。

    所以，天道一直是忌憚離燁的，打壓，誣陷，遏制，他什么手段都用過，卻沒想到九萬年后，離燁還是天地間最強的上神。

    太和能理解天道的不甘和憤恨，但他不同情。

    爾爾目瞪口呆地聽完仙師的話，腦子都有些沒轉(zhuǎn)過來：“可，可是他們不是都說，預(yù)知是最厲害的仙術(shù)嗎？天道卦人能未卜先知，離燁再厲害也未必能威脅他的地位啊?！?/br>
    “未卜先知的確是最厲害的?！碧蛧@息，“可是，他沒有這個本事?！?/br>
    穹頂上的星辰熠熠生光，爾爾茫然了片刻之后，漸漸反應(yīng)過來了。

    天機鎖。

    天道卦人不是未卜先知，那是天機鎖的功勞。為了不讓人認(rèn)出天機鎖，他甚至將其外形改成了八卦盤。

    好厲害的凡人……

    爾爾不由地往黑暗里看了一眼，滿臉唏噓。他若是做個普通神仙，一定會成為一段傳奇，可惜了，他好像有極多的不甘心，這份不甘心會拉著他沉進(jìn)私欲的沼澤，難以脫身。

    “仙師知道的東西很多?！笔栈啬抗?，爾爾眨巴著眼看著太和，“那您也一定知道，這地方從哪兒可以出去吧？”

    眼里劃過一抹復(fù)雜的神色，太和嘆了口氣。

    “你待著吧?！彼?，“等卦人愿意帶我們出去，再動不遲。”

    小臉一垮，爾爾扁嘴：“仙師分明知道我為何想出去?！?/br>
    如天道所說，離燁再那般殺下去，必有業(yè)報，她現(xiàn)在出去，能救下許多人。

    “他已經(jīng)殺了很多人了?！碧偷?，“幾萬年來，老夫從來沒有見過那般的煉獄場面，救也來不及，你現(xiàn)在出去，只會破壞這個天機鎖，如此一來，死去的生靈就都回不來了?！?/br>
    第134章

    死去的生靈？回來？

    爾爾腦袋一懵，傻愣愣地看著他。

    死生之事，一向不可逆轉(zhuǎn)，故而才能分出九霄凡間和幽冥三界，若是死者可活，那這天下還不亂了套？

    但，仙師這話言下之意，天機鎖能讓人死而復(fù)生。

    緩緩扭動僵硬的脖頸，爾爾的目光從四周的黑暗掃到頭頂?shù)男强铡?/br>
    紫黑色的穹頂，星辰璀璨，無數(shù)星相清晰又詭譎。她不懂觀星之術(shù)，但莫名的，她好像能從這里頭看見天地周而復(fù)始的循環(huán)。

    牙齒一磕，她打了個寒戰(zhàn)。

    太和仙師一直在盯著她的反應(yīng)，見她臉上露出些恐懼和了然，他神色又復(fù)雜了兩分。

    “你看見了什么？”他問。

    爾爾張口，想說又頓住，眼簾垂下去，故作輕松地道：“星星啊，漫天都是?！?/br>
    太和輕輕笑了笑，又嘆了口氣。

    他這個小徒弟，果然是天命之人。

    如此，就更不能讓她出去了。

    定了定神，太和輕聲解釋：“天機鎖是伴著天地而生的寶物，比離燁年紀(jì)還大幾日，它掌控著時光，故而有預(yù)知之能，但最重要的作用，是一把鑰匙?！?/br>
    “將它放進(jìn)死生門的門鎖里，能回溯生死?！?/br>
    眼睛瞪得老大，爾爾滿臉的不敢置信：“若真如此，為何不早用它去救坎澤？”

    “傻孩子?！碧洼p笑，“獲利之事，哪能不付出代價？回溯生死，不但要消耗放鑰匙之人的壽命，更是會讓鑰匙本身灰飛煙滅。他那么寶貝這個神器，如何舍得？”

    天地還是有它自己制衡的規(guī)矩的，能回溯生死，但也僅此一次。回溯之后，神器銷毀，天道卦人就會失了他的預(yù)知之力和最后的庇護所。

    爾爾恍然點頭：“那，仙師，咱們能出去的時候，天道卦人就一定會用天機鎖去開死生門嗎？”

    太和沉默地垂眼。

    不一定，甚至，他是一定不會這樣做。

    咳嗽著抹了把臉，太和仙師突然有些懊悔：“我怎么就信了他？”

    爾爾一臉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仙師莫氣，誰沒個犯傻的時候？”

    好徒兒啊，以前頑劣不堪，如今倒是會安慰人了，太和很欣慰。

    然而，沒等他欣慰一會兒，這小丫頭就接著道：“不過您這一犯傻，竟就犯了幾萬年，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br>
    太和：“……”

    天道卦人躲在暗處，冷眼看著那兩人嘀嘀咕咕，正有些煩悶，就見那奄奄一息的老頭子突然跳起來拿著拂塵追著小姑娘打。

    小姑娘像是習(xí)慣了一般，逃竄動作分外熟練，一邊上躥下跳一邊喊：“師父您現(xiàn)在是一抹神魂，神魂您知道嗎？神魂不可以動粗的，我還手了您可撐不住啊?！?/br>
    “你還敢還手？”太和氣得直噴火。

    “開玩笑，開玩笑嘛，師父您歇會兒，不是還受著傷么？哎呀，拂塵別亂扔，好歹也是個寶貝?！?/br>
    “你給我站住！”

    爾爾哭笑不得地抱頭鼠竄，恍然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太和仙門，這樣的情形，還真是每一天都在上演。

    只是，這回沒有師兄師姐在后頭攔著仙師，這老頭子追得是真快。

    想起師兄師姐，爾爾突然頓住了步子，太和一個沒收住，拂塵頭子“咚”地就打在了她背上。

    他一愣，飛快收手，皺眉斥她：“又發(fā)什么呆？”

    “師父，我還是出去吧？”爾爾轉(zhuǎn)頭，神色沉重不少，“不說別人，師兄師姐都還在外頭，我怕離燁殺得不認(rèn)識人了，往后與他再難相處。”

    “你還想同他相處？”太和愕然，“他那樣的性子，身邊容不下人的?！?/br>
    輕輕笑了笑，爾爾歪著腦袋道：“我可以變成貓?！?/br>
    一開始她的愿望就是當(dāng)他懷里的那只黑貓，雖然后來被他變成了一只白貓，但那也是貓啊，在他懷里就能被護得好好的貓。

    或許接近他是有目的的，但是，能長久的話，誰不想長久？

    定了定神，爾爾朝太和拱手：“還請仙師指條明路?！?/br>
    神色復(fù)雜，太和扭頭看向黑暗。

    “天道。”他開口，“與其讓這神器被毀，你不如就帶她出去?！?/br>
    天道卦人沉默地調(diào)息著，沒有回答。

    怎么帶她出去？一出去他必定丟命。

    可，有太和這種知道事的人在，也很麻煩。神器被毀，他也未必能保全性命。想殺太和滅口吧，那就等于自殺。

    天道卦人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解不開的死局，氣得什么也不想說。

    等了半晌，太和失望地收回目光，嘆氣道：“沒有他帶路，你只能強闖，從北斗星的方向出去，會遇見極大的阻力，需要你自己破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