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馳氣不順，手里正吃著的點心啪地放下來，說道：“母親不趁此機會斷個干凈，又巴巴地過去作甚？

    “都說打人不打臉，盧氏這都打到你臉上來了，你為何還要給他們面子？

    “那芙姐兒不是盧氏的女兒嗎？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盡賺你的好處，你還盡由著他們來！”

    沈側(cè)妃沉臉：“我也是看在你外祖父份上！你舅舅既提到他，八成是把你舅母回鄉(xiāng)的事給瞞了下來。

    “他年紀(jì)大了，好容易捱過了那段戰(zhàn)亂，如今天下太平了，你反倒要讓他為兒女事cao心么？

    “如此我又豈對得住他體恤我們的一番厚意？”

    晏馳騰地站起來：“又不是咱們的錯，怕什么外祖父知道呢？你當(dāng)你這么替他們遮瞞，由著他們這么對咱們，就是對沈家好么？

    “照我說，沈家這些滿肚子算計的，就該一個都不留才好！讓他們通通沒好下場才稱我的心！”

    “你住嘴！”沈側(cè)妃怒起，“從前我看在你身子不好的份上，處處縱著你，不想?yún)s縱出你這么一副心腸來，前面的事才了了，如今又這么對付你的舅舅！

    “沈家再不濟也庇護(hù)了咱們十七年，哪至于在你這兒就落不得留存？你如此狹隘，可是想讓天下人個個都捧著你，哄著你，你才高興？！”

    “這又是怎么了？”

    聞訊趕來的晏弘連忙上前扶住她，轉(zhuǎn)頭又斥著晏馳：“一天到晚不消停地就是你！還不快走！”

    晏馳氣怒不已，冷冷一哼，拂袖離去了！

    一路出了跨院門，沿著廡廊走往僻靜處，直到進(jìn)了園子，才在花蔭下坐下來。

    暮色已經(jīng)全然籠罩了大地，園里樹木湖船都顯得影影綽綽，像勻不開的墨，一團團地壓在心口。

    “馳哥兒我們?nèi)シ棚L(fēng)箏吧？”

    “別叫他，沒看他喘口氣都喘不勻呢，別沒跑兩步就倒地了！……”

    “哈哈！他爹不是很強嗎？怎么他是個病殼子？別不是他親爹吧？”

    “噓！別亂說！讓人聽見了不好?！?/br>
    “怕什么！他爹都這么多年沒來接他，指不定是死是活呢！就是活著，人家飛黃騰達(dá)了，未必還記得他們！……”

    晏馳撐膝坐在石凳上，抬手捂住耳朵，沒多久深吸一口氣，又放了下來。

    風(fēng)一吹進(jìn)眼里，便只剩不停抬手擦眼的份了。

    遠(yuǎn)處有晏弘和小廝的呼喚聲，他抬袖把臉擦了，藏進(jìn)了假山后。

    晏衡練完功回房，負(fù)責(zé)留在王府待命的唐素也前來報告消息：“方才馳二爺一個人跑進(jìn)園子里去了?！?/br>
    晏衡下意識看了眼外頭夜色，又收回目光瞅向他：“怎么回事兒？”

    “不知道，不過先前隱約聽見西邊有斥罵聲，不知道是不是挨罵了?！?/br>
    那倒是好事兒！

    晏衡把案頭寫完了的字整理好，翻到晏弘給的字帖了，又抬頭道：“沈棲云來過？”

    “來過?！碧扑氐?，“昨日就曾到府求見側(cè)妃，側(cè)妃那邊說身子不舒服，病了，今兒又來了，居然還帶了好些滋補之物登門。門外等了有兩刻鐘，到底還是進(jìn)去了。”

    “沈許兩家婚期是哪日？”

    “就在這月初九?！?/br>
    晏衡嗯了一聲。他知道沈棲云是為什么，當(dāng)日聞聽晏弘去蓮香居的約他就查問過了。

    沈家放著這么扎眼一門親戚在眼前呢，就是他們自己不當(dāng)回事，也不能不把旁人眼光當(dāng)回事兒。

    沈氏要是不在婚禮上露面，那像話么？

    朝中官戶之中哪家有喜宴，但凡有點交情的都會送出賀儀。按理說哪怕不是姻親，沈家嫁女，初霽都得送去一份添妝銀子。

    既然沈家也沒來請靖王，那可想而知上回他也沒對沈棲云有什么好臉色。

    想起沈家自己內(nèi)部那筆爛賬，他便跟唐素說：“不用管西邊的事，先去看看沈家那邊進(jìn)京來送親的有哪些人？”

    唐素點頭離去。

    晏衡貓著腰鉆進(jìn)小雜房，自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里翻出張烏油锃亮的大弓來，拿出抹布細(xì)心擦拭，又讓阿蠻拿出羽箭來試了試。

    三箭齊中三十步外手腕粗的小樹干，只有一箭擦著樹干射到對面門楣上，略覺滿意，走出去拔了下來。

    目前階段他手里沒實權(quán)，干什么都不方便，這次對付謝家本來不必如此大動干戈，全因為他很多事情不能自己作主，只能倚借各種關(guān)系激化矛盾。

    而為了能夠早日走上“有權(quán)”那一日，他也只能先當(dāng)個好學(xué)生，以圖年歲大點兒有攬權(quán)的基礎(chǔ)。

    但武功是不能落下的，這具身體所限，他的力量還未能傾盡全部發(fā)出來，上回去安定坊是有賴他對地形的熟悉以及對靖王的布局深諳于心，若碰上完全不熟悉的對手，他還真不一定能成事。

    雖說不想進(jìn)營，但傍身的家伙，習(xí)好了總歸有備無患。

    ……

    李南風(fēng)用過晚飯，疏夏就帶來了前院的消息：“昨日二姑娘和五爺說的果然沒錯，是許夫人登門來邀請?zhí)ジ把纭?/br>
    “聽說他們家大少奶奶就是當(dāng)初跟我們從滄州一道進(jìn)京的沈家的大小姐。這回沈家三位老爺都入仕了，據(jù)說會很風(fēng)光呢?！?/br>
    那應(yīng)該是會比前世風(fēng)光，李南風(fēng)也這么覺得。

    “那太太去嗎？”

    “去吧。”疏夏也不確定，“奴婢聽說是太太親自送到院門口，再吩咐金嬤嬤送出去的。”

    這么給面子，那八成是要去了。

    那么按照慣例，她這個太師府的小姐也是要跟著母親一道去的了。

    又得裝一日淑女，煩。

    不過反過來想想，她既然回來了，總得想辦法讓這輩子過好點兒，前世里的腌臜人和腌臜事，能盡早隔離開就盡早隔離開。

    父親也是真辛苦，如能給他減些憂慮，說不定他不會在她染病的時候沒扛過去也未定……

    倘若這前世種種遺憾都能夠在這一世得到彌補，讓她能有父兄可以相伴，安安生生地過日子，那么即便也會面臨不少新的挑戰(zhàn)，也不算白回來這么一遭了。

    第117章 冤家聚頭

    沈家自蜀中上來送親的車馬是初七下晌到的。

    唐素在打探清楚馬車人員后飛快回府告訴了晏衡。

    正喝水的晏衡鼓著腮看他半日，才咽了水問道：“你說誰跟著沈家進(jìn)京來了？”

    “程家呀！”唐素搔了搔頭，“就是從前跟晏李沈三家齊名的那個程家！”

    ……

    王府給沈芙添了妝，份量看著挺體面，但沈側(cè)妃那邊會不會出面依舊沒有準(zhǔn)信，初霽也沒說，這讓沈家上下暗地里都揣著幾分不踏實。

    這邊廂蜀中上來的車馬卻又到府了。

    沈亭夫婦迎到了家門下，先與沈翼見過，又上前迎馬車?yán)锵聛淼呐臁?/br>
    二太太呂氏帶著十歲的女兒單坐一車，大少奶奶黃氏與二少奶奶吳氏同車。

    明氏抬步上前，還沒來得及見禮，呂氏就笑道：“我們還帶了客人來，要勞煩你多備兩間客房?！?/br>
    明氏怔住，就見說話間后頭又進(jìn)來了幾輛馬車，加隨行仆從一起，聲勢也不見低，得虧是沈家原本家宅就夠大，否則還真要擁擠起來。

    呂氏笑瞇瞇地拉著明氏到了停住的馬車前，面向自頭輛馬車?yán)锵聛淼囊晃恢心陭D人說道：“這位便是昔年與咱們府上有親戚的程家的二太太，他們家老太太與我們老太太是堂姐妹。你是在蜀中進(jìn)的咱們門，想來并不熟悉。來見見?！?/br>
    明氏聽到這里，不由動容：“莫非便是住在如意坊的程家？”

    京師幾大坊都住著達(dá)官貴人，如意坊的程家便是與昔年沈李晏程里的程！

    統(tǒng)共寧王起事到凱旋也不過十七年，晏李兩家都是先離京了，沈程卻是后來才出去，算起來離開都不過七八年工夫，如今京中的人怎么可能會忘得了呢？

    “正是！”呂氏笑著點頭，又跟微笑著的程家二太太道：“這便是我們亭四奶奶，在我們?nèi)暮脦褪帧！?/br>
    兩廂見過禮，明氏著人引著呂氏與程家女眷進(jìn)內(nèi)吃茶，又過來迎最后的黃氏吳氏。

    “大嫂二嫂怎么跟程家的人這么巧碰上了？”

    黃氏笑道：“小孩子家家，問那么多做什么?！?/br>
    說完也進(jìn)屋了。

    明氏看著她進(jìn)門，又來看吳氏，吳氏這才告訴她：“在滄州碰見的，程家不是跟許家有親戚么？

    “這次專程進(jìn)京賀喜，半路上程二老爺?shù)鸟R車拋了錨，正好碰到了咱們，敘了回舊，就索性讓女眷們隨咱們先回來，他們留后一步?！?/br>
    明氏點點頭，看她還站著，連忙引著她進(jìn)內(nèi)了。

    沈棲云進(jìn)京后把整個府內(nèi)外全都拾掇了一遍，雖然有偏重，但稍微打掃打掃也是能住人的。

    自家人就照原先在京時的住處分院住下，程家則另行安排了兩座院子以供暫住。

    明氏忙完所有，立刻回到房里把沈亭也喚了回來：“程家此番進(jìn)京，怕不是只為賀喜?！?/br>
    “這是當(dāng)然，大寧都建國大半年了，他們也該回來了。要不是想借著這次許家成親得個幌子，只怕是早就按捺不住了?！?/br>
    知道了隨沈家人一道進(jìn)京因由之后，沈亭對程二太她們的出現(xiàn)就不怎么關(guān)注了。

    他在乎的是沈翼夫婦。“下人都打點好不曾？不會說漏嘴吧？”

    明氏回神，搖頭道：“不會，都交代過了不許提母親怎么回鄉(xiāng)的事的。”

    沈亭嘆了口氣，這才坐下來。

    ……

    晏衡聽完程家進(jìn)京的消息意外了有半晌。

    “來的人還不少，據(jù)說程家四房每房都來人了?！?/br>
    程家跟許家不過一點間接的姻親，各戶都來了人，那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但他記得程家前世并不是這當(dāng)口跟沈家遇上的，這次這么巧，肯定不會是真巧。

    沈家雖然跟他們當(dāng)年是前后腳出的京，但如今怎么說都借靖王府的勢撐起來了，先跟沈家聯(lián)絡(luò)上，怎么著也比進(jìn)京后單打獨斗要強。

    而他們拉不下臉主動攀求沈家，用個這么樣的法子，倒是顧全了體面。

    他把茶喝了，起身拉起弓，又一箭射向樹椏上站著的麻雀。

    “不錯嘛！”

    麻雀應(yīng)聲落地，門下卻傳來擊掌聲，是靖王跨步進(jìn)來了，“看來近來沒白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