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點頭，坐下道：“你今日原本組飯局，為何會臨時去往林復府上？”

    未等晏衡開口，他又已緊接著道：“別拿相馬那套來糊弄我，我不信你們兄弟已經(jīng)好到了這份上。

    “而且，照你的性子，你就算有求于他，也只會把人請到府里來，不會親自登門?！?/br>
    晏衡回話說：“我真是去請林復相馬的。經(jīng)過母親持之以恒的教育，我明白了只有一家和睦，齊心協(xié)力才能讓家族保持長盛不衰的道理，所以我決定對二哥好點兒，您不能不信我?！?/br>
    靖王目光深深：“即便如此，照你平日行事張揚跋扈，又怎會登門去找林復？且還那么巧讓你撞上了。

    “關鍵是，就是你禮賢下士，也不至于會臨時前往。不要跟我兜圈子了，此時你不回答我，回到去到皇上面前，你也還是得回話！”

    晏衡想了下，就說道：“那日二哥去程家回來，無意說起林復生病告假，我想起那之前不久我去大理寺找袁縝，正好遇見林復在那兒，當時很精神很利索，并不相信，就讓人盯著他了。

    “先前侍衛(wèi)來跟我說林家請了大夫，我想著不如去看看，結(jié)果就正好撞上了?！?/br>
    靖王凝目看了他一會兒：“那你運氣還不錯?！?/br>
    “的確一向都還可以?！?/br>
    靖王鼻子里哼著，沒再說什么，喝了口茶潤喉，然后起身走了。

    晏衡把目光自他背影上收回，也準備著進宮。

    “爺，何姑娘著人捎了信來，信是南風姑娘給的。”

    晏衡聽到這兒立時止步，把信接了來打開。

    “林氏沒有家人？”看到這兒他立刻抬了頭?！八€有別的話沒有？”

    “沒有別的了，只說讓爺看了信之后斟酌著辦。”

    晏衡想了下，折起信道：“知道了。”

    又過半刻，他說道：“派人嚴密看住程家，如果能看住那林姓婦人則最好！”

    “是！”

    “對了，”他直身又道，“這幾日，給王妃身邊暗中多添幾個人?！?/br>
    ……

    在李家聽到的消息程淑一個字都不懂，從小到大她的世界只有如何不著痕跡地斗贏她的繼母，防止她的弟弟受到繼母的殘害，以及，在有限的條件里如何替自己找到前行的依靠。

    但她卻依舊因為在李家遇到了這樣的事情而感到激動。

    午間仍舊在李南風院子里用了飯，李家兩位小姐包括即將成為李家世子夫人的何瑜看上去都很從容，她幾次想要側(cè)面打聽幾句，都找不到機會，飯后喝了杯茶，見何瑜起身告辭，也就只好告辭了。

    回到府里，她按捺不住地跟林mama道：“延平侯世子今日也不知道遇見到了什么事，他一介文士，竟然會險些受傷?！?/br>
    “這不好說?！绷謒ama端茶給她：“姑娘也累了，先歇歇吧?！?/br>
    程淑并不想歇息，她扶著杯子又說：“看李南風的神色，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不過先前卻聽到李家下人說是朝中出了余孽亂黨，怎么他們家就盡能碰上這樣的好事呢？這要是讓他們逮著了，回頭又是大功一件了?！?/br>
    逆光而立的林mama眼眸深黯：“碰上‘余孽亂黨’，在姑娘看來是好事？”

    “當然是?！背淌绲?，“建朝都四年了，他們至今還在暗處，連露個臉都不敢，能成什么氣候？

    “這些賊子定然是逃不脫朝廷搜捕的，只是看會落在誰手上罷了。他們李家已經(jīng)富貴滔天，實在不必要在這種事上立什么功了?！?/br>
    林mama望著她：“這么說姑娘很希望這樣的功勞落在程家手上？”

    程淑默了下，嘆氣看著手里的杯子：“想當然想，但程家只怕沒這個運氣。”

    林mama深深看了她一會兒，垂下的眉角拉出一抹哂意。

    “姑娘，太太那邊請您過去。”

    丫鬟進來傳話。

    程淑眉頭一皺，起身了。

    林mama在廊下望見她離去，沉吟片刻，也穿過角門往后罩房走去。

    程家這宅子寬敞，也闊氣，畢竟有著好幾代的積累。

    作為三房大姑娘的乳母，林mama在宅子里的住處距離程淑院子很近，就在后罩房。

    此刻日暮西沉，陽光刺過竹林投射在墻民壁上，斑斑點點地猶如一張耀眼的金網(wǎng)。

    “mama回來了?！?/br>
    同院而住的丫鬟屈膝打招呼，林mama點點頭，看著她離去后，抬步進了屋。

    門關上，她站窗后往外看了看，左右都沒有聲音，程淑房里的下人都是由她差遣的，這當口，按理說是都在當差了。她收回目光在屋里頓了片刻，看了看桌上的滴漏，而后迅速自床與墻之間的夾縫里取出幾張紙，塞入袖筒后，拂了拂衣衫。

    程淑到了正房，程三太太正一臉凝重地坐在榻上。

    “母親?！?/br>
    “你知道今兒街上出了大事嗎？”程三太太放下扇子，問她道。

    程淑凝眉：“什么大事？”

    “今日靖王世子發(fā)現(xiàn)有人要謀害太仆寺寺丞林大人，然后追殺兇手在街頭起了打斗，有一個被抓住了，還有一個在逃。

    “你父親聽說是林大人出事，方才便去看過，結(jié)果才得知林夫人已經(jīng)遇害，林大人父女生死未卜?！?/br>
    “什么？……”

    程淑先前還在遺憾程家攤不上這等立大功的事情，這就聽聞了這等噩耗，頓時未能言語。

    程三太太囑道：“這些日子你不要出門，好生呆在府里，免得出什么意外，知道嗎？”

    林mama回到程淑房里，就見她一掃先前的激動興奮，一臉緊張地坐在屋里囑著丫鬟們什么。

    “怎么了？”她走過去問。

    “mama來的正好，”程淑站起來，“林家出大事了，林大人一府被害，據(jù)說正是亂黨干的！”

    林mama呼吸陡頓，她道：“林復大人死了？”

    “林大人還沒死，但林夫人已經(jīng)死了！”程淑帶著顫音說，“據(jù)說那亂黨十分厲害，不但謀害了林家，還傷了靖王世子和秦王世子！

    “晏世子抓到了一個兇手，但還有一個在逃，林mama，你趕緊去告知看院的婆子，讓她們嚴守門窗！”

    第444章 暗夜之下

    林mama頓片刻，再道：“這消息屬實？”

    “怎么可能有假？是父親親自探回來的，而且據(jù)說都傳開了，很多人都知道！”

    林mama沉吟：“那林大人眼下在何處？”

    “聽說在靖王府?！?/br>
    “靖王府？”林mama攪湯的手停頓了一下。

    “對，”程淑緊張地把臉轉(zhuǎn)過來，“靖王妃不是精通醫(yī)術么，歧黃世家出身，從前隨軍當了十幾年大夫，對這種金創(chuàng)傷十分拿手。

    “而且靖王府防衛(wèi)森嚴，不怕人行兇，所以就直接送到王府了。mama別磨蹭了，趕緊去吧！”

    林mama收回目光，攥著手出去了。

    天邊余暉已經(jīng)只剩一小撮光亮，幽幽地照著京城。

    太陽下了山，天黑的就快了。下旬的天色黯淡無華，侍候著程淑用完晚飯，林mama端了碗湯給她服下：“這是安神的，喝了不害怕?！笨粗韧?，便轉(zhuǎn)身去鋪起了床。

    程淑的睡意比往常來得更早，酉時末刻已經(jīng)上了床。

    林mama回房也躺到了床上，睜眼看著天光漆暗，四面聲音又漸漸地安寂下來，她松開環(huán)著胸的雙手，忽而坐起，從夾壁里又取出來一身夜行衣?lián)Q上，再從柜子與地面貼合之處抽出來一把長劍，別在腰間，翻了窗出去。

    往程府外的路她走過無數(shù)遍，這座宅子，她原本就熟，在程家搬回來的這年余里，她更是將角角落落都研究得透透地。

    街頭很冷清，想來由于日間的事故，即便是夏夜，也沒有人敢出來了。

    靖王府的位置她也熟，不過片刻就到了這座巍峨的王府墻下。

    她平常見過靖王府的人出行，不要說靖王與靖王妃，或是那位成日在街頭晃蕩的靖王世子了，也不說那兩位在與靖王世子奪位中落于下風的兩位公子，只說說王府那些長史，典史，往來哪個不是前呼后擁，聲勢過人？

    可見，這靖王府的防衛(wèi)之森嚴也定然是不可想象的。

    至少，打從最初潛入靖王妃身邊的英枝鎩羽之后，就再也沒有人進得去了。

    但林mama還是想要去探一探，她在墻下徘徊著，徘徊著，終于咬了咬牙，掏出鐵笊籬，投向了墻頭。

    翻墻落地，再側(cè)耳傾聽片刻，所幸，并無異狀。

    她抬眼環(huán)顧四處，沿著花徑向前。

    對王府的地形她并不十分了解，但靖王府是從前的晏家老宅改建，大致上還保持著燕京大宅的布局。

    避開巡邏的侍衛(wèi)，她潛入了前院東面，皆無燈火。再到達西面，總算有幾處小院落還點著燈。

    她找到尚有人走動的那處院子落地，等到屋里的的丫鬟出來帶上了門，躡步潛到窗下，把窗推開來一道縫隙。

    一股濃烈的草藥味透過窗縫漫出來，屋里靠墻的床上躺著個一動不動的人，上身祼著，胳膊纏著紗布，胸口也露出一片白紗布來。

    那紗布上又泛出醒目的紅，再看他的臉與皮rou，都呈腫脹之勢。

    林mama的左手五指緊攀著窗沿，因為用力，指節(jié)都已向下彎曲。

    她睜大的眼里有了紅血絲，對著床上的林復看了半晌，她又扭頭去看靜靜躺在榻上的女童。

    林mama背對著的寶瓶門這邊墻上，有幾只嵌著的鏤花窗。

    晏衡站在窗這邊，也是一身利落武裝，腰挎著長劍。

    他雙眼亮如寒星，緊緊地盯著半蹲在窗下的那抹黑影，手心已經(jīng)將劍柄攥出了油。

    “爺，要不要動？”管卿以氣音比劃了一個手勢。

    晏衡緊擰的眉頭之下神色未動，只那只握劍的手反復地攥了又攥。

    唐素也頻頻地看向他，眼神請示著。

    終于，晏衡將手穩(wěn)了下來，啟唇道：“不動?！?/br>
    暗夜無聲，林mama屏著氣，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了屋內(nèi)半晌，那緊掰著窗沿的手漸漸松懈，最終，頹軟地放了下來。

    她又再抬頭看了看屋里，留戀地看了幾眼，而后扭轉(zhuǎn)頭，循著來路，依樣出了王府。

    晏衡抬手，下一瞬已經(jīng)躍上墻頭，腳尖輕點幾點，身如落葉，也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