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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涘,我喜歡你。孩童脆生生地笑。 ……夢境外的南廣和,與夢境內(nèi)的崖涘,同時身形晃動了一下。 南廣和從不知曉,當年初遇時,竟然是他自己先開口說出了那句話。那句,注定了此方世界神隕的不祥箴言。 于夢境中,崖涘顫動不能自已。修長手指穿過孩童溫熱的發(fā),撫摸孩童烏黑的發(fā)旋兒,良久后崖涘笑道,鳳華,你可知何謂喜歡? 不知,孩童沒心沒肺地搖頭。隨即拉起崖涘的手,將它從自家頭頂拽下來,站起身,踩了一腳的沉水,皺眉道,此方天地甚是無趣!老祖化道后,吾便無處可去,亦無人陪我。從此后你便與一處吧?你陪我,我亦陪著你,可好? 崖涘隨著他站起身,藍眸輕漾。好,他輕聲道。 你從此后不可自稱崖涘,你得有個名號,你渾身充滿優(yōu)曇花香,不如就叫做曇花?孩童與崖涘打趣。 崖涘牽著他的手,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走過黑色沙灘,語聲落入浪潮中,漸模糊不可辨。但是南廣和知曉,那日崖涘應下了他所有的無理要求,與他說了一整日的話,直至夜幕低沉之際,他走得累了,崖涘將他抄起,抱在懷中。 夢境中,崖涘垂目望著懷中熟睡的孩童,無聲地許諾。鳳華,吾從此與你為友,直至……你不再需要吾的那天。 南廣和在夢境外無聲落淚。 崖涘,你又來騙吾!……你為何,總是在騙我?!南廣和不甘地想。你掌心中握著的明明是滅天劍,為何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吾劍下留情?老祖留給此方世界的預言,你分明也知曉,破天殺局,惟有以神祭。你我同為神,你死,或者我亡,都可破了這該死的赤血化碧局! 夢境外的南廣和恨到口中咯血,他掙扎著在夢境中一聲聲嘶喊,崖涘,吾恨你!吾以畢生之命,以一顆五色琉璃心,祭了此方天地!可此方天地太貪,竟一定要神靈隕落來祭它! 你分明知曉,當日里老祖留下吾,只是為了救下你。 你才是鴻鈞老祖想要留下的那位神靈! 以吾之死,換汝長生。 從此后你可得長生,可得天地尊,可為萬靈父神??赡銋s將這些都丟給了我,孤身一人上路,甚至片言只語都不曾留下。浩浩長天,從此只剩下吾一人獨立于蒼穹下??墒茄聸迥銥槭裁??……你,憑什么?! 夢境中的崖涘卻不答他,只含著一抹溫柔笑意,低頭看向懷中熟睡的幼年鳳華。白衣飄搖,于白云深深處,漸行漸遠。 *銀河篇之——風華絕代者,都孤獨* 南廣和恍惚見到幼年時的那頭不死鳥縱身一躍,跳入了無邊血淵中。他張口欲攔,卻見那個幼年時的自己回頭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牙齒。 我即是你,你便是吾。那個幼年的不死鳥朝他道。 你回來!夢境中的南廣和徒勞地趴在血淵邊,伸手去撈那個不斷下墜的身影。 漫天的娑婆沙華猶如一場暴雪,紛紛揚揚自空中飄零而下。一片片,落入一眼看不到底的無邊血淵。 他看見那個幼年時的自己,朝上高高揚起一張十三歲少年郎的臉,眉眼張揚,赤足踏在虛空中,起先是無聲地笑,漸漸笑聲變得刺耳。笑聲越來越高,漸成尖利的大笑聲。 廣和帝尊,你輸了!吾亦輸了!那少年郎在猖狂笑聲中,竭力朝上高高拋起一物。那物在血淵上空騰起一道弧線,在夢境中突然華光大盛,閃爍出五彩光華。 南廣和撲倒在血淵邊緣,突然間痛哭失聲。 ——那是他的心! 是天生地養(yǎng)的一顆五色琉璃心。 他帶著一顆五色琉璃心闖入此方世界,經(jīng)五萬年孵化成人,歷四十五萬年磨難,在五十萬歲的時候擇了極情道,于億萬生靈中瞧上了一個人。 為了那個人,為了一段注定要離散的情,他投入的轟轟烈烈。于三十三天白云深處,他自剜一顆五色琉璃心,交給此方天地的靈,對那靈胎兒崖涘帝尊親口言道,吾救此方世界萬年,你將朱雀還我! 從此后,他失卻了一顆心,孤身下界。于無數(shù)個睡不著的夜晚,他夢見礁石嶙峋的黑海煉獄,夢中白浪滔天,上萬條鎖鏈自他龐大身軀穿心而過。耳邊浪濤聲聲,在無盡的白色浪花中,他曾癡癡地想,那里或許才是他的歸處。 在下界凡塵的大隋朝深宮中,他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數(shù)次自雕龍畫鳳的床榻上驚醒,一頭一臉的冷汗,坐直身子發(fā)愣。朱雀轉(zhuǎn)生的南冥也隨他一道坐起,輕輕拍他的脊背,然后將他擁入懷中。 夢境中的南廣和漸漸分不清哪個是他,哪個是夢中身。在大隋朝搖曳的燭火中,他就著冷汗與驚悸,同南冥交/歡。在悸動至不能喘息的時刻,他于瀕臨死亡的窒息中恍然地想,也許他真正的來處,那個他從未見過的家鄉(xiāng)中,也該有如此遼闊不可測的深海。在那深海中,白浪滔天,他該赤足立在浪濤高處與游魚一同嬉戲。 又閉上眼,卻是一陣陣昏沉的日光。 日頭打在他身上,有鴻鈞老祖如龍吟的聲音在誦讀一首他聽不懂的詞。詞句詰屈聱牙,只有每個字的余音很美,一個字,足有十八個調(diào)子,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兀自起承轉(zhuǎn)合,只讀與他一人聽。 一雙黑色靴子踩斷了雪中枯枝,沿著靴子往上看,是一襲熟悉至刻骨的玄衣。葉慕辰滿頭白發(fā),冷硬眉眼中多了皺紋,笑出了一臉滄桑意。葉慕辰朝他伸出一只手,低聲道,韶華,你是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