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dāng)時(shí)走的時(shí)候，是故意留下那八萬塊給我的吧？”東方月色未晞，瑩白的華霜撒在周仲卿冷淡的眉眼上，他伸手推開窗，m城的冬日暖風(fēng)撲在臉上，他轉(zhuǎn)頭，目光探向床上的游鳴，嘴角帶了一絲苦澀，像嘗到了未成熟的酸杏子，“我那天找了好久，希望好渺茫......”

    游鳴偏頭，躲避他的目光，“......阿虹，”他躊躇一下，“那會兒我母親剛死沒多久......我很需要那筆錢。”

    周仲卿的笑很淡很淡，帶著一絲譏誚。

    也多虧了那天，他得以看到游鳴倒霉而痙攣的靈魂......

    榕樹上的知了聲停不了，初夏微風(fēng)不燥。

    蘇白白醒過來時(shí)，太陽已經(jīng)升的很高，昨夜難得睡得安穩(wěn)。

    好像失去母親的空缺被他找補(bǔ)了回來，不過這種感覺也是稍縱即逝。

    也許是因?yàn)橛硒Q救過他，也許是游鳴像個(gè)好人，他也有點(diǎn)訝異自己為何會這么相信他。

    “鳴哥哥？”他試探地呼叫。

    “......”無人應(yīng)答，空曠簡陋的天橋底下，回答他的只有潺潺水聲和永不疲倦的蟬叫。

    心跳漏了一拍，曇花一現(xiàn)的東西消失的這么快？他不敢把事情想的這么糟，就努力哄哄自己，等著他回來。

    可是日上三竿，毫無動靜，看不到預(yù)期的背影，蘇白白慌亂了起來。

    他決定自己去找他的鳴哥哥，眼里卻不知什么時(shí)候染上了水澤，酸酸的。

    鳴哥哥......蘇白白眼淚又不爭氣的落下來。他拿起自己的背包，揉了揉淤紅的右臉，蹣跚著朝市區(qū)走去。

    他不知道游鳴哥哥去了哪里，只能憑著記憶亂竄，最后發(fā)現(xiàn)這不是辦法，只得詢問行人a校在哪，他想碰碰運(yùn)氣。

    由于昨天他遇到燦哥那一堆人，他這次總算學(xué)得聰明了一點(diǎn)，盡量走在街道人多的地方，但是這個(gè)城市實(shí)在太大了，他走了很久很久，走到腳都磨破了，卻還是見不到期待的身影，越來越心焦，他看著路牌，看著人來人往，就這樣蹲在在街道上無措地哭起來。“鳴哥哥，鳴哥哥你在哪？”哭累了，蘇白白沒有辦法，又只能起身松松泛麻的雙腳，繼續(xù)去尋找，他一定要找到鳴哥哥！

    也許是他的誠心感動了上天，終于在烈日炎炎的下午，看到了游鳴。

    他還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樣子，而對面卻多了一堆看著兇神惡煞的人，雙方似乎發(fā)生了口角，其中一個(gè)刀疤臉和其他幾個(gè)打手一怒之下推搡著他，把他拖進(jìn)了旁邊的暗巷。

    “哥，不是說好了，欠的兩萬嗎？”游鳴的口氣還算客氣。

    “哼，是兩萬，不過......那是在一個(gè)星期以前，現(xiàn)在......得十萬！”刀疤臉皮笑rou不笑。

    這些流氓地痞，坐地起價(jià)，潑皮無賴。

    “我和阿虹早就沒有關(guān)系了?！?/br>
    “母債子償，阿虹那個(gè)娘們是你媽，在我這欠了錢，你替他還，天經(jīng)地義。”刀疤臉輕佻地拍拍他的臉，毫不客氣的啐了口痰在地上，然后用腳底搓掉。

    “你也知道，我沒錢的，我姥姥剛?cè)ナ?，我考上大學(xué)都沒去讀，這兩萬塊是我最后能搜刮出來的......”游鳴盡量好聲解釋道。卻被刀疤臉粗暴打斷：“別給老子哭窮，這種把戲老子見得多了！”說著刀疤臉忽地笑了出來，短粗的雙手輕佻地繞到游鳴身后，靠了過來，猥瑣地揉了揉他的臀，帶了yin笑：“哼，沒錢？沒錢學(xué)學(xué)你老媽怎么伺候男人唄......”

    那話充滿揶揄和譏諷，刺得人心里不舒服，游鳴嫌惡的打開他不規(guī)矩的手，“我不賣！”

    刀疤臉被拒絕，臉上有點(diǎn)掛不?。骸皢押?，小子裝貞烈吶？”轉(zhuǎn)頭和手下嗤笑出聲，“真沒想到阿虹那種**還能生出你這種純潔的種?！彼妓鲙酌?，刀疤臉狀若恍然大悟道：“誒，也不對啊，雞生的得叫做野種啊，對吧？”說罷，和手下哄然大笑。

    那笑聲刺耳，伴著猙獰的面孔，戳的人心痛，游鳴握緊拳頭，上前就給刀疤臉來了一拳。

    “媽的，還敢動手，給老子打！”一撮人隨即扭打在一起。

    游鳴畢竟勢單力孤，一人難敵多人，不一會兒就處于劣勢，幾個(gè)小弟上前摁著，就被刀疤臉一腳踢在腹部，悶哼一聲，正想再踢一腳，卻被一個(gè)纖弱的身體攔下。

    “住......住手！”蘇白白沖了出來，喘著粗氣，秀氣的小臉惡狠狠地?fù)踉诹擞硒Q面前。

    “哪來的煞筆，給老子滾?！钡栋棠樐柯秲垂?。

    “你們......你們不能打他！我.......我有錢，我替他還！”

    就這癡癡呆呆的傻缺，還能還錢？刀疤臉頓時(shí)來了興趣：“喲呵，你小子，還得起嗎？這人可是欠了十萬！”

    “我、我有！你們放開他，我給你們錢！”說著蘇白白拉開了書包拉鏈，把錢全部抖落了出來......

    暗巷的壁檐上停了幾只鴿子，鮮紅的爪子撓著檐上的礫石，沒有牽掛，沒有糾結(jié)，盡管它們沒有人這么聰明，但它們卻明白自己的方向，有自己的歸屬，它們可以永遠(yuǎn)向著屬于自己的遠(yuǎn)方飛去，它們的靈魂是熱的，但蘇白白看到的游鳴眼里，是漠然的，靈魂是冷的，他只是沉默。

    “一個(gè)野種，一個(gè)傻子，剛好是一對！”

    “哈哈哈哈哈……”一伙人嗤笑出聲，帶人最令人厭惡的諷刺。

    刀疤臉啐了口唾沫在地上，又了把擤鼻涕甩了甩，咧著笑帶著小弟走了。

    呵，野種么？游鳴笑了，那聲音寒冷刺骨。像是對自己無力地嘲諷，對揩不去的烙印抗拒。

    “鳴哥哥......”蘇白白囁嚅著，“我抱抱你......”少年溫溫?zé)釤岬纳碥|貼上了他，mama說人一直沉默不說話，就是難過，抱抱他就好了。那，就抱抱不說話的鳴哥哥，他就會開心起來。

    剛一貼上，游鳴卻粗暴的推開了身板單薄的少年，憤怒的瞪著他：“別碰我！”

    蘇白白被他推倒在地，有點(diǎn)委屈，看到游鳴兇巴巴的樣子，不敢說話。

    “你是煞筆嗎？干嘛給他錢！”

    “不給錢，他們打你啊”

    “打就打，又不會死！”游鳴厲聲吼道。

    少年怔住了，咬著唇，圓圓的大眼睛頓時(shí)蓄滿眼淚。

    “煩死了，就只知道會哭！”游鳴起身，內(nèi)心煩躁不已。

    蘇白白怕他離開，馬上趔蹶著起來，去拉游鳴的衣角，卻被那人重重的甩開?！皠e跟著我！”

    眼看他要走，蘇白白跟了上去，抱住了他的腰，蘇白白的眼睛紅紅的，淚水噙在眼角，卻因?yàn)槟侨擞憛捤薅浪酪Т奖镒?，軟綿綿道：“鳴哥哥你別走，你怎么就走了，你說好要幫我找mama的呀，那你別生氣了，是我不好，我今天早上不該睡懶覺啦，我都聽你的好不好？”

    “......”

    見游鳴沒有回答，終于忍不住哭起來：“鳴哥哥，別走，別離開我，你不是，不是說好要保護(hù)我嗎？”

    游鳴覺得心里有點(diǎn)痛，這個(gè)哭哭啼啼的少年，像一面鏡子，照射著他不入流的行徑，羞愧，恥辱，難過所有的情緒夾雜在一起，他的眼眶也紅了。

    “你這種大白癡，傻子才跟你玩，我都是騙你的！走開！”他忽的推開蘇白白，少年重心不穩(wěn)，差點(diǎn)摔倒在地。

    “鳴哥哥不要我了嗎？”蘇白白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原來一直都是他在自欺欺人，他又被拋棄了......淚水順著臉龐流下。

    蘇白白做錯(cuò)了什么？他又做錯(cuò)了什么？他選擇不了自己的命運(yùn)，生下就被人拋棄，背負(fù)著“野種”的名號，一切誰都怪不了。

    游鳴不敢再看他的臉，也不想再面對這樣的死局，那個(gè)泣不成聲的少年好像在照射他從前被丟下的不堪，他只想趕快跑走。

    對！跑走，他跑的很快，城市的景在背后喧囂，耳膜被掃的很痛，胸腔的氧氣被吸走......

    游鳴走了，獨(dú)留這個(gè)小小的人在深深的巷子里。

    他哭喊著一聲又一聲的“鳴哥哥”，追也追不上他。

    ......

    蘇白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是麻木的走在街道上。

    電線桿上貼著墮胎人流廣告，成人用品店的燈牌閃著光，老板是一個(gè)女人，戳著毛衣，街角有小網(wǎng)吧，游戲機(jī)的聲音機(jī)械，鍵盤敲擊聲不絕于耳。街頭巷尾很熱鬧，可是和他一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

    慢慢的，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蘇白白沒辦法，只能躲在公交車站臺上傻傻的哭。

    “mama，那個(gè)小哥哥好可憐，為什么蹲在那里哭啊？我們?nèi)蛶退貌缓茫俊?/br>
    “少管閑事，估計(jì)是跑出來打網(wǎng)吧的！現(xiàn)在的小年輕不學(xué)好，就得把他們趕出去，看他們還敢不敢不聽話！”

    小男孩瑟縮一下，不敢說話了。

    “兒子你在這等我，mama進(jìn)去買點(diǎn)藥?！迸俗哌M(jìn)那家藥店。

    小男孩跑了過來，遞給他一塊蛋糕。

    “小哥哥，下雨了，你別打游戲了，快回家吧，你的mama不會一直生你氣的”他吐了吐舌頭，若有所思，“我mama也總說我淘氣，但是她還是會原諒我的。這塊蛋糕給你，你很餓了吧？吃了快回家吧！”

    發(fā)現(xiàn)mama快從藥店出來了，小男孩又蹦蹦跳跳的趕回去，母子兩人，一人撐傘，雙雙依偎，身影漸行漸遠(yuǎn)。

    要是沒有發(fā)生這些，他現(xiàn)在也可以待在mama的身邊軟軟撒嬌的吧？

    可是現(xiàn)在他什么都沒有了，mama的離開，外婆的不待見，所謂父親的森冷，還有，才剛認(rèn)識的大哥哥騙了他，還覺得他是個(gè)哭哭啼啼的難纏鬼。

    蘇白白看了看手中的蛋糕，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他想mama，想回家。

    雨越下越大，路上人煙稀薄，只有他抱著小小的身軀瑟縮著啜泣。

    他今天哭得太多了，眼睛澀的發(fā)痛，臉上的傷還沒有好。

    為什么會忽然變得這么狼狽？

    他現(xiàn)在一定丑死了，他不想再讓人看到，就把臉深深的埋進(jìn)膝蓋里。

    他的手指纖細(xì)，小手看著軟軟的，手指緊緊的抓著臂膀，看著漂亮卻又柔弱不堪。

    哭著哭著，蘇白白覺得耳邊出現(xiàn)了幻覺，他好像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踏著水，發(fā)出清脆的聲音，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濺起柏油公路上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