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嗎？”徐立延反問，“我不把你當(dāng)外人，很多人都沒有把你當(dāng)外人，因?yàn)槟闶且粋€真誠的人，哪怕你要做不好的事，你也會擺到明面上來講，但他不是?！?/br>
    蔚寧無法反駁，于是換了個話題，“這個我們先不談，你不覺得‘去司秦化’的想法太過分了？你有什么權(quán)利這樣做？”

    “我什么權(quán)利也沒有。”徐立延承認(rèn)，又問：“我只是想在我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做一點(diǎn)自己想做的事，這不行嗎？”

    蔚寧敲了下桌子，“嗯，你說?！?/br>
    “也沒什么，就是想拍一點(diǎn)自己喜歡、公司不是很喜歡的東西?！毙炝⒀踊卮稹?/br>
    “我知道了?！蔽祵幮πΓ肮炙厩貨]有給你開新戲是嗎？不滿他事事以我為先、總是優(yōu)先考慮我的選擇是嗎？可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你反過來怪司秦，你不覺得你忘恩負(fù)義嗎？你從他身上獲取便利的時候?yàn)槭裁床幌胂胱约壕烤鼓芙o他多少？”

    徐立延抿唇，抬眸瞥了蔚寧一眼。盡管只有一眼，仍舊讓蔚寧察覺到了這一眼中隱蔽的一絲輕蔑。

    “或許你會覺得我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但我覺得我有，并且最有資格這樣說?！蔽祵幉桓适救酰⑶覇蔚吨比?，“不僅僅是你，因?yàn)槲?，很多人都覺得他不公平。我被人包養(yǎng)，我爬他的床，我不否認(rèn)。這就是我的付出。我付出了，并且他覺得我值得回報，于是他就做了，有什么問題？你行的話你也可以，誰都可以。但是你不行，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行。所以我得到這些，不是很正常的事嗎？那你們呢？你們又付出了什么？你能給他什么，值得他給出相應(yīng)的回報？”

    “不，你錯了，全錯。”徐立延盯住蔚寧，否認(rèn)得十分徹底。

    蔚寧情緒有些激動，“我錯？我哪里錯了，你說??？”

    徐立延垂頭，視線從蔚寧臉上移開，說起了另一件事，“其實(shí)我很感激你，感激你把最佳男配讓給我。”

    蔚寧突然語塞，“你……”

    “怎么，不是嗎？”徐立延失笑，緩緩道：“代表著一整個領(lǐng)域結(jié)晶的最高獎項竟然可以因?yàn)橐粋€外行人的意愿扭轉(zhuǎn)結(jié)果，你有沒有想過這意味著什么？藝術(shù)領(lǐng)域的事不由藝術(shù)領(lǐng)域的人決定，而是要依靠金錢來裁決，你覺得這對嗎？應(yīng)該嗎？”

    “這就是個笑話，徹頭徹尾?！笨次祵幉徽f話，徐立延自問自答，跟著開始控訴：“司秦懂什么？他什么也不懂。他只想賺錢，和捧你。我想問問他，他究竟有沒有完完整整看過一部電影、一本劇本、一篇小說？他懂創(chuàng)作者的初心嗎？懂我們想表達(dá)什么嗎？懂我們的心血、追求和付出嗎？你敢說他懂嗎？他自己敢說嗎？他眼里只有錢。請大咖扛演技，請流量博取話題度，加點(diǎn)喜劇題材，又能多一點(diǎn)票房，最好再來點(diǎn)特效噱頭，最后合成一個垃圾，擺到觀眾面前，叫囂著看吧、看吧，我們什么都有，還是良心劇呢。叫好根本不重要，只要能賺錢，什么都可以。再不濟(jì)還能壓排片，抹黑對手，打壓同期，無所不用其極。這都什么事??？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藝術(shù)的東西要被資本綁架？為什么大家都這樣做？我始終想不通。我感到很失望，也很絕望，不止因?yàn)樗厩?、云雀影業(yè)，或者我自己。不正常，這個圈子不正常。眼睜睜看著劣幣驅(qū)逐良幣，我做不到。不僅僅是云雀影業(yè)需要去司秦化，整個行業(yè)、整個圈子都應(yīng)該重新洗牌，徹徹底底去資本化！”

    “你過分了?！泵鎸碜杂谖羧蘸糜训摹⒅敝杆厩囟サ臒o端誹謗與諷刺，蔚寧感到十分憤怒，卻不想多說。他閉了閉眼，竭力控制了一下情緒，笑道：“你以為你是什么角色？英雄嗎？你不是。你只是一個普通人。不僅幼稚，還可笑，連冉冉都不如?！?/br>
    連賀寶冉都知道再怎么樣都得讓公司賺一點(diǎn)錢，只顧閉門造車還控訴讓他造車的出資者偏頗的徐立延可不就是連賀寶冉都不如么？

    “你覺得你現(xiàn)在能做什么呢？撇開司秦，拍一部不知道結(jié)果怎么樣的片子，就能改變整個行業(yè)？你在做白日夢嗎？”蔚寧拍拍桌子，語氣中不可抑制地帶上了一絲嘲諷，“連我聽著都想笑，你覺得可行嗎？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天真了？還是說，千里之堤毀于蟻xue，你覺得從你這個小處做起，總有一天會掀起整個行業(yè)的巨變？與其這樣，還不如多生點(diǎn)孩子，從今天開始愚公移山?！?/br>
    蔚寧頓了頓，又繼續(xù)：“這樣吧，讓我來告訴你該怎么做。首先你得明白，你什么也不是。你沒錢，沒人脈，沒地位，哪怕是‘最佳’，你也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配角。我不知道你的底氣從何而來。演技？那也是你所謂的資本裁決出來的，你信嗎？你得承認(rèn)你不懂規(guī)則，就無法改變規(guī)則。不要把資本當(dāng)成什么洪水猛獸、妖魔鬼怪。資本是個好東西，是最便利的墊腳石。當(dāng)你踩著這塊墊腳石踏平三金，一呼百應(yīng)，爬到那個最高的位置，你根本不需要再改寫規(guī)則、樹立新規(guī)，你就是規(guī)則本身，你可以為所欲為。而在那之前，也就是現(xiàn)在，我請你記住，因?yàn)槟阋粠樵傅目尚碛?，害得冉冉身敗名裂，一落千丈，前途毀于一旦，還差點(diǎn)成為公司內(nèi)斗的犧牲品。而你不僅無動于衷，還整天躲在公寓里抱著我施舍給你的最佳男配愁你不切實(shí)際的空想！”

    “這跟冉冉?jīng)]有關(guān)系！”提到賀寶冉，徐立延也被激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而后垂頭，“你還是不懂。”

    “你就當(dāng)我不懂吧。我只是個局限于小情小愛的俗人，無法理解你們的高尚追求?！笨吹叫炝⒀邮难凵?，蔚寧輕笑一聲，又加了一句：“也不想理解?！?/br>
    “其實(shí)我也從來沒有把你當(dāng)外人，直到今天。”蔚寧作了結(jié)語，不想再交談下去，起身告辭離開。

    不歡而散。

    盡管蔚寧心情憋悶，也只能自己排解。

    徐立延預(yù)料得沒錯，關(guān)于今天的面談，他的確不會跟司秦多嘴半句。顧慮過往的情分是一方面。他不習(xí)慣在背后說人壞話，更何況在徐立延說出對司秦不利言論的那一刻，無論愿意與否，他已經(jīng)對徐立延產(chǎn)生了偏見，令他無法再心無芥蒂地與他人談?wù)撨@個人，因此只能選擇不說。這或許就是徐立延對他直言不諱的原因。除此之外，蔚寧相信司秦不會不知道徐立延的心思，同時也很放心，無論云雀影業(yè)還是司易風(fēng)投旗下任何一家企業(yè)，又或是司易風(fēng)投本身，如果會被一兩個人的小動作而搞垮，那司秦就不是司秦。

    牽扯到司秦，蔚寧自視無法再用和善、平等的目光看待徐立延。

    或許不止是徐立延。蔚寧覺得太奇怪了。他不明白為什么所有人都把他擺在一個受害者的位置，總以憐憫的眼光來看他?？墒撬惺裁粗档盟厩貓D謀的呢？什么也沒有。就算有人被蒙騙，那也不會是他。與其說他執(zhí)迷不悟，還不如說是司秦瘋了。

    沒有人相信他們彼此相愛，早已成為一個無法分割的整體。他們自以為是地替他感到惋惜，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貶低他的愛人，以為那是警醒，是為他好，完全不認(rèn)為那是一種傷害。這太過分了，又何其可笑。

    蔚寧離開公寓，囑咐小夏驅(qū)車直奔司易風(fēng)投。

    出了電梯，蔚寧推門進(jìn)去，扯下口罩，朝前臺露了個臉，問：“他人呢？”

    前臺畢恭畢敬，一邊讓人聯(lián)系行政總監(jiān)，一邊回答：“司總在開會。”

    “不麻煩了，我自己等他?！蔽祵帗]了下手，徑直走到總裁辦公室，掏鑰匙開了門，隨便找了個地方窩了起來。

    徐立延的聲音仍舊在腦中回蕩。

    他懂什么，他什么也不懂。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蔚寧覺得內(nèi)心鼓動得厲害，似乎憤怒下一秒就要噴薄而出。他想拍著桌子大聲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怎么會不懂呢？他什么都懂。他有良好的出身，接受過高等教育，興趣廣泛，博學(xué)多才，藝術(shù)造詣不低，甚至于各個領(lǐng)域都有自己獨(dú)到的見解，但是他們從來都看不到。僅僅因?yàn)樗碡?fù)巨資，不由分說地為他貼上銅臭味的標(biāo)簽，這不公平。

    但是蔚寧不想辯解。偏見早已形成，并且根深蒂固，辯解也是徒勞。再說別人的看法跟他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什么也不想說，只想見他。他一刻也不想多待，只想馬上見到對方，見一見他無比優(yōu)秀的情人、伴侶、愛人。所以他來了，不管不顧。

    趁中場休息的間隙，司秦從會議室偷溜出來，打開辦公室的門。

    盡管幾分鐘前接到蔚寧過來的消息就已經(jīng)意外過，等見到人，司秦仍舊忍不住欣喜，“不是說中午可能沒空么，怎么過來了？事情談完了？”

    蔚寧沒有回答，只說：“想見你，就來了。”

    司秦笑了，走到蔚寧身邊坐下，見蔚寧興致不高，想必是早上的交談不怎么愉快，于是握住蔚寧的手安慰，“我要開會，你自己玩一會兒。等下一起吃飯，想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