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琮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感覺好像還有些什么不明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李錚分手，怎么回到租屋的，洗了個澡渾渾噩噩躺下，居然什么也沒想就迷糊了過去——熬夜這么久，又喝了酒，實在是太累了。

    半夜三點多，她渴醒了起來喝口水，又上了個洗手間，曲琮靠在床頭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到底還有什么沒想不明白的。——李錚告訴她的事情其實只是側(cè)面印證了她早有的猜測，她想不明白的是李錚。

    他到底想要什么？

    這個料有什么讓人震驚的地方？天成只需要保證格蘭德和該企業(yè)的合同簽訂合法合規(guī)就行了，就算企業(yè)有問題，和天成沒有實質(zhì)性關(guān)系，陳年舊事也威脅不到現(xiàn)在接手的李錚。

    李錚特意把她找來，是旁敲側(cè)擊在提醒她注意親戚？他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嗎？曲琮沒說過，但他已經(jīng)側(cè)面得知了？

    但如果是好意提醒，完全可以說得明白些，而且曲琮一直在想，李錚為什么突然離職從潤信去天成工作。只是為了元黛嗎？只因為他在潤信的話，他們兩個永遠(yuǎn)不能公開？

    那需要很迷戀元黛才會做這樣的決定，可曲琮也曾在他們第一次分手后當(dāng)過尷尬的電燈泡，要么就是李錚非常會演，要么就是她看走了眼，當(dāng)時的李錚，雖然對元黛余情未了，但也只是余情而已，他的愛意遠(yuǎn)沒有那么熾烈。

    他和元黛復(fù)合，又從潤信到天成，到底想做什么？

    曲琮有個極大膽極荒謬的猜測，但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第63章 寵物

    曲琮這周末排除萬難，回家吃飯，她不得不安排半天時間陪喻星遠(yuǎn)看電影，以避開mama的關(guān)切，沒想到俏媚眼拋給瞎子看，曲mama這周末居然出差去了，她回家才知道，有心想放喻星遠(yuǎn)鴿子，又覺得這也太欺負(fù)人了，沒辦法，只好吹個頭發(fā)化個妝，叫輛車去商業(yè)區(qū)，內(nèi)心里第一萬次告訴自己，有時間一定要去考個駕照。

    問題就是沒有時間，她和喻星遠(yuǎn)都快三周沒見了，上次見面還是喻星遠(yuǎn)到她公司樓下來找她一起吃飯，曲琮吃完飯就回去加班。她本來想得好好的，至少在結(jié)婚前不能讓男朋友知道自己這份工作這么忙，結(jié)果還是露餡——這也只能說是男朋友在她心里已沒有那么重要了。

    “如果看電影的話，你會不會半路要沖出去接電話啊？”

    喻星遠(yuǎn)委屈巴巴的，像一只得不到關(guān)注的大金毛，嘴里還是為曲琮打算，“要不然，我們?nèi)プ烙伟桑坑惺虑槟憧梢噪S時回電話，直接回去加班也可以?！?/br>
    如果是以前，曲琮少不得要心虛，她確實不算很好的女朋友，但最近她看喻星遠(yuǎn)有點煩，保持禮貌完全出自城府——這當(dāng)口她不想搞什么家庭大戰(zhàn)，喻星遠(yuǎn)就是她和曲mama之間那條虛假的界線，只要她和喻星遠(yuǎn)還在一起，曲mama可以做出讓步，不來干涉她的生活。

    “最近也沒什么電影，不如我們?nèi)ネ鎛s好不好？你玩塞爾達(dá)給我看?！彼f，“要不然，我們一起玩馬里奧制造2？我記得之前你給我看過，出了多人合作模式——要是能一起排對戰(zhàn)就好了，我肯定虐你。”

    “就你小樣也虐我？”

    要討好喻星遠(yuǎn)其實也很簡單，幾句話就能激起他的興致，喻星遠(yuǎn)聲音揚高，一下就躍躍欲試起來，“我馬造5000分選手隨便虐你好吧？我們組隊去虐別人還差不多。前提也是你別拖我后腿?！?/br>
    和喻星遠(yuǎn)在一起，真的很像是打游戲，對現(xiàn)實沒有太大幫助，但實在確實很好玩，曲琮也是很喜歡玩的——她讀書的時候沒有朋友，假期想考駕照都不行，除了躲起來打游戲以外也沒什么消遣。喻星遠(yuǎn)說自己玩游戲厲害，她不以為然：那是最近實在忙，沒時間練習(xí)，不然未必不能虐喻星遠(yuǎn)。

    但想一想，如果在游戲里都不能帶妹，而是要被妹帶的話，那喻星遠(yuǎn)也太無用了。曲琮還是由著他發(fā)光發(fā)熱，一起玩了幾款游戲，又去打《英雄聯(lián)盟》排位，自己拿個輔助帶喻星遠(yuǎn)的adc——他真是連游戲都喜歡玩這種巨嬰般的角色。

    凡是男孩子，贏游戲沒有不覺得自己carry的，尤其是ad，絕對看不到輔助無微不至的保護，他們雙排一波連勝，喻星遠(yuǎn)自以為自己帶飛了曲琮，神采飛揚，快樂地送她回家，在車?yán)飵状斡杂种?，曲琮看得到他臉上的遺憾——他的究極想望大概就是每天下班和老婆雙排一波（主要因為家里人不會讓他辭職），說實話這要求不算過分，長得漂亮又會玩的小jiejie也不少，可和曲琮一樣能得到家里認(rèn)可的卻大概只有她一個。喻星遠(yuǎn)是很希望她換個清閑些的工作的，他不能理解曲琮為什么要做得這么苦。

    但兩人就這個問題也說過很多次，喻星遠(yuǎn)再說的話，曲琮就該厭煩了，他又不解又實在迷惑，又不想吵架，確實憋得厲害，只好偷偷地瞟曲琮，就像是兩人坐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要遲疑一些才落下來的手——他們已經(jīng)是男女朋友了，雖然還沒跨越最后的界限，但曲琮從來不會拒絕喻星遠(yuǎn)的擁抱和親吻，但他好像一開始總有些膽怯，像是感受到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那么一絲拒絕，曲琮想他肯定是看不穿自己的，只能說小動物也有自己的直覺。

    玩了半天，她極度緊張的精神確實也得到放松，女人是這樣，沒見面的時候她覺得喻星遠(yuǎn)很煩，可這會兒煩躁不翼而飛，看他這樣受氣委屈的小模樣，心里又泛起一絲憐愛，曲琮說，“遠(yuǎn)遠(yuǎn)，我最近有時候在想，社會動蕩真的很大，我們真的生活在一個很變動的世界里——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我們兩家遇到事情的話，該怎么辦？”

    “什么事？”喻星遠(yuǎn)有絲迷茫，這問題顯然從未進(jìn)入過喻星遠(yuǎn)的腦海。

    “我也不知道，就總有些很大的事啊，你看那些社會新聞，上次那個高架橋塌陷，我們看一眼也就過了，但其實影響了多少人？貨車司機——貨車?yán)习澹浿?，?dāng)然還有被壓住的那部車?yán)锏募覍?，人生總是很多意外的，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家里出了事，我有沒有辦法在社會上獨立?！?/br>
    曲琮很少和喻星遠(yuǎn)閑聊這些，很奇怪，女人和男人在一起似乎總聊不到這些話題，她也不知道這是喻星遠(yuǎn)的關(guān)系，還是兩性之間本就不存在溝通的習(xí)慣?！澳阌X得呢？要是你家里出事了，你怎么辦？”

    “我家里能出什么事。”喻星遠(yuǎn)顯然不喜歡這個話題，或者所有男人都不太喜歡（或者曲琮該改改自己地圖炮的習(xí)慣了），他失笑說?！胺孔幽敲炊啵退闵馓澚?，大不了不做了。”

    喻家兜底的東西自然是多的，曲琮點點頭，“是——但現(xiàn)在房產(chǎn)稅還沒收到你們家頭上，要是哪一天規(guī)定改了，老房子和回遷房也要計稅，你想過沒有，按現(xiàn)行規(guī)定你們家一年要納多少稅？”

    s市現(xiàn)在規(guī)定是從11年開始，新買的商品房才要繳稅，喻家手里的房子雖然多，滿足這條件的卻也有限，真要按這個來算，他們家至少一千多平方米，免稅額可以忽略不計，一年光這一塊要繳稅四五十萬，房租收入是肯定要銳減的，曲琮還沒說完，“而且房租收入按道理也該納稅的，這些現(xiàn)在都只是不管而已，真管起來，如果連房租收入都納入綜合所得計稅范圍，那房產(chǎn)持有成本肯定會上升。”

    她現(xiàn)在說起這些高深的話題也是侃侃而談，自信十足，“你有沒有想過這意味著什么？”

    持有成本上升，也就意味著二手房要大量出貨，市場價格肯定應(yīng)聲下跌，資產(chǎn)會有一個巨量的縮水——當(dāng)然，他們不是唯一一家受到?jīng)_擊的富裕階層，但這種沖擊也不會因為有同伴就變得好過一些。

    喻星遠(yuǎn)的臉色不太好看了，“說這些干嘛啊，這根本不可能，這要沖擊到多少人的利益？”

    “政策的事，說變就變也就是一句話，更何況總資產(chǎn)過百萬的家庭在中國只占了30%，總資產(chǎn)過五百萬就是前1%的存在了，這也就1300萬。你要知道當(dāng)年國企職工下崗，光下崗人數(shù)就7000多萬，直接受到影響的人口有2.1億，這都是可以查得到的數(shù)據(jù)。”曲琮說，她又補充一句，“更何況真要嚴(yán)格征收房產(chǎn)稅，其實對總資產(chǎn)剛滿五百萬的人群影響也不大。”

    喻家的資產(chǎn)，在國內(nèi)可能到達(dá)前千分之一的層次，而且大部分是房產(chǎn)，不創(chuàng)造就業(yè)，對社會影響微乎其微，他家生意如果做不起來，虧損還要蝕本一部分，政策再一個變化，階層下跌得會和上升起來一樣迅速。喻星遠(yuǎn)將失去所有底氣，他臉色一變再變，難得有想發(fā)火的意思，這自然是因為曲琮真戳中他的痛處，家里如果真遭到這樣的大變該怎么辦？喻星遠(yuǎn)自然是拯救不了家里的，他可能有個很無賴的答案，是真心話，卻不好說出口。

    曲琮幫他說，“當(dāng)然了，就算到那一步，養(yǎng)著你也沒什么問題，一年房租幾十萬怎么都有的，而且你也有在上班。而且，你還有爸爸mama，什么時候都可以靠著兩老，再說你本來也不是很花錢的那種，所以問題也不大啦。”

    也就是說，喻星遠(yuǎn)還可以安心的當(dāng)個廢物，曲琮說，“但是一個家庭里不能有兩個人都這樣，畢竟爸爸mama都會老的，總是要有人能做主心骨，而且世界上變故突如其來，有些意外真說不準(zhǔn)，經(jīng)濟環(huán)境那么不好，誰知道生意怎么樣呢？我做這一行，看到太多了。我是想多鍛煉一下能力，這樣不管出什么事，總能有辦法去應(yīng)對，你說對嗎？”

    她現(xiàn)在占盡道理，喻星遠(yuǎn)沒有理由不支持她——她又沒逼喻星遠(yuǎn)上進(jìn)，自覺自愿要做家里的主心骨，他還能說什么？被曲琮這么嚇一嚇，更要依賴曲琮了，她說的話全是喻星遠(yuǎn)不想相信但又不能否認(rèn)的實話，憂患感一強，像他這樣的當(dāng)然只想找個新依靠，現(xiàn)在靠爸媽，以后家里就老婆做主，他么，低欲望，很好養(yǎng)活，只要不是讓他當(dāng)家作主，一切都好說。

    “那你也要多注意身體，再這樣繼續(xù)忙下去，身體要垮掉的——內(nèi)分泌出問題了怎么辦？猝死怎么辦？”

    最后他找個角度來爭取一些主動，“上次我看你凌晨五點還登錄游戲，加班加到那個點？連續(xù)加了幾天？”

    這也只是在給自己找點權(quán)力感罷了，真心疼她加班，就該說讓她辭職，他來努力，又或者兩個人一起努力，只能說喻星遠(yuǎn)心里永遠(yuǎn)還是自己第一，自己想過的生活第二，曲琮大概排第七第八吧，略低于他們家養(yǎng)了很久的那只貓。

    曲琮倒不怪喻星遠(yuǎn)，只是忽然意識到自己越來越像是那三個女王了，內(nèi)心冷硬，看誰都看得透，對什么事的想法都有點兒負(fù)面。她心里暗暗警醒，卻也不無感慨——看多了，自然而然就變成這樣，這有哪里是能控制得了的？

    “放心吧，那陣特別忙，現(xiàn)在也不會了，基本12點前都可以睡的?！彼f，雙眼一閃一閃的，“現(xiàn)在抓到訣竅，已經(jīng)沒必要那么累了?！?/br>
    喻星遠(yuǎn)說的是她熬夜看報告那幾天的事，還直接導(dǎo)致她被元黛抓包。曲琮那幾天的情緒的確瀕臨崩潰，這一陣子已經(jīng)好了很多，喻星遠(yuǎn)嗯了一聲，想要再說什么卻似感覺無話可說，他們的目光在后視鏡中相遇，有那么一瞬間，雙方的眼神都很冷淡，這一點讓兩人都有些尷尬：剛才的對話似乎溫情，但其實兩個人都明白真正發(fā)生了什么。

    曲琮和喻星遠(yuǎn)不同，這一絲尷尬她很快克服，找些話題和喻星遠(yuǎn)閑扯，倒是喻星遠(yuǎn)悶悶不樂，把她送到家門口都沒怎么說話。曲琮心念一動，“說起來，我下個月可以休息三天，要不我們?nèi)市那邊泡溫泉？”

    這件事她叫喻星遠(yuǎn)安排——足夠他忙活好一陣了，喻星遠(yuǎn)果然立刻開心起來，他可以證明他還是很有用的。曲琮也的確想放松一下，而且……她過年25了，以前還沒談過男朋友，再拖下去，怕是要被人叫老了。

    這只是腦海中閃過一瞬的sao動和想法，也含了對未來的綢繆，如果有一天她和男神怎么怎么的了……她不想對男神承認(rèn)自己什么經(jīng)驗也沒有，這個男神可以是任何一個她覺得比她更強的人，新加坡的周律師，又或者——

    曲琮現(xiàn)在可以坦然面對自己性格中的缺陷，并迅速原諒自己，她沒有檢討自己的‘私字一閃念’，轉(zhuǎn)過身深吸一口氣，撫平裙子的褶皺，走進(jìn)別墅里去。

    今晚她mama不在家，晚飯就她和爸爸兩個人吃——這樣更好，曲爸爸，才是曲琮這個周末的戲rou。

    作者有話要說：

    另外科普一下上海的房產(chǎn)稅，是11年后新購入的商品房x區(qū)域均價（反正就是評估價）x70%x0.6%，我朋友在上海一套大概80多平米的房子一年房產(chǎn)稅是5000 ，對一般老百姓來說是還好的，但如果擴大到所有住房而不是新落地，那就是個恐怖的數(shù)字了，而且這樣征的話房市肯定會進(jìn)一步動蕩，房價縮水也就代表星遠(yuǎn)心里最堅實的底氣崩塌。畢竟房價漲起來也就是一二十年間的事，著實很難作為一輩子的依靠，不是嗎

    第64章 影子

    “爸，來吃飯了——你順便到廚房把醋帶出來吧。”

    “好。”

    曲mama不在家，曲家父女似乎有些尷尬——母親在她們的家庭生活中占據(jù)著極大的比重，一旦她抽離，剩下兩個人很難找到舒服的節(jié)奏，甚至連話題都不好開啟，曲爸爸拿了醋出來，曲琮把面擺在他面前，曲mama不在，別墅區(qū)也不好叫外賣，兩個人不想出去吃就只能在家將就煮一點，在別墅區(qū)如果不請保姆，自己又不以做家務(wù)為樂，生活質(zhì)量是比不上市中心平層的。

    “好吃嗎？”

    “還可以?！鼻职殖缘每?，曲琮第一口面還沒吹涼呢，他就吃了一大半了?！澳鉳ama給你撥電話沒有？”

    “打了兩個，算少的?！鼻裉煲丶?，曲mama自然少不得cao心他們的晚飯，她出差一天至少給家里打五個以上電話，想到就撥一個，“爸爸你最近工作忙嗎？”

    “還好，不就那些事情？”曲爸爸講，他話實在不多，曲琮回想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清楚父親的個性，除了家里一大幫親戚聚在一起說三道四的時候，能看出父親一點點個性，曲爸爸平時在家里就像個隱形人——女兒被管教成模范生，也無需他來教育，從小到大所有瑣事妻子一手包辦，曲爸爸在家只需要做兩件事，吃飯，上班，平時下班按時回家，書房里一鉆，節(jié)假日抖一張報紙在太陽下看（現(xiàn)在換成手機或平板），身邊放壺茶。曲琮既不知道他喜歡什么，也不知道他討厭什么，他對所有事情都是一個‘還好’。

    要說父愛倒也有，曲琮私下問他要錢，他都給點，但這種給予是帶了一點同情在里面的，曲琮以前年紀(jì)小，比起mama當(dāng)然更喜歡爸爸，可現(xiàn)在想，卻感激不起來，曲爸爸就像是喻星遠(yuǎn)，只比他能干一點，事業(yè)上還說得過去，要他管家里的事情，那是萬萬不能。

    “哎喲，爸爸，別走呀，我做飯你總要洗碗吧?！鼻职殖酝昝嬗忠貢咳ィs忙叫住他，“我要不做飯，mama不在你吃什么？”

    “家里總有點快速面的?！?/br>
    老一代人還保留習(xí)慣，管方便面叫快速面，曲琮扮個鬼臉，“那還不如我和小喻吃完飯，順便給你叫兩個菜打包回來呢?！?/br>
    “噢，你下午是去會小喻了?！鼻职种v，他像是不太想問下去，但不問實在也說不過去，頓了一下慢吞吞關(guān)心，“哪能樣子，小喻最近還好？”

    “他還不都是一個樣子。”曲琮猶豫一下，不用裝就是滿臉的文章，等著曲爸爸來問。

    可曲爸爸并不問，而是自管自開始收碗筷，曲琮心里不太暢快，跟到廚房里，對爸爸的背影說，“其實早裝個洗碗機就好了，mama連洗碗機也不裝，每周大掃除，洗鍋子要洗幾個小時——其實，我有點想和小喻分手。”

    做爸爸的，往往很支持女兒在感情上姿態(tài)高些，也不太看得上普普通通的男朋友，曲爸爸本來對喻星遠(yuǎn)也就是勉強滿意的程度，他洗碗動作一停，慢慢把一個碗擱到瀝水架上，“小喻這個人，也就這樣，但是你現(xiàn)在分手，你mama有話說的，她連酒店日期都約好了?！?/br>
    “酒店都約好了？在哪里？”

    “瑞金呀，現(xiàn)在是叫洲際了是吧？有一塊草坪，又在市中心，招待親友也方便，剛好里面做婚慶這塊的主管是她一個學(xué)生，她先約了一個明年五一?！鼻职殖鲑u盟友，“大概今年五一小喻家長就要過來的，你要有想法，盡快，不然更尷尬?！?/br>
    曲琮現(xiàn)在的生活說不上快樂，但真不后悔到華錦工作，只要想到如果真去考博士，現(xiàn)在還要每天住別墅里，她就很珍惜加班到深夜的每分每秒，她這個家，母親控制狂，父親隔岸觀火，不跟著摻和就是他最后的溫柔，曲琮甚至現(xiàn)在都不怎么擔(dān)心格蘭德了——就算真出什么事，她經(jīng)濟上損失得多，感情上究竟能損失什么？

    她從未和父親吵架，母女關(guān)系已緊張，父親再看她不順眼，曲琮怕自己壓抑至死，此時忍不住脫口而出，“那你也不幫我勸幾句？”

    “你mama哪里是聽人勸的性格？”曲爸爸說，倒是給女兒一個責(zé)怪的眼神，仿佛這個問題很不識趣。他是很理直氣壯的，就像是當(dāng)時勸曲琮做事要想清楚，是一種局外人的態(tài)度，能勸幾句自以為已經(jīng)仁至義盡，女兒還要再多要求什么，那就說不過去了。

    曲琮想營造父女傾心懇談的氛圍，她也知道很難，畢竟和父親從未深談過任何話題，但遠(yuǎn)沒想到這么難，一旦開始說真心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那你和她離婚呀！被這樣控制，你不難受嗎？你就沒想過和她離婚嗎？”

    “這——”曲爸爸很吃驚，手里碗沒拿住滑到水池里，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你在瞎講八講什么？”

    曲琮也覺得后悔，她是要和爸爸親昵點，不是來吵架的。她趕忙說，“哎喲，不要這樣撿，割手的——我去拿毛巾和膠帶?！?/br>
    曲爸爸不知道拿膠帶是做什么，先把一塊碎瓷片扔到垃圾桶里，曲琮撿出來，“這個是廚余垃圾，這個應(yīng)該要丟干垃圾的，我查一下，是不是有害垃圾?！?/br>
    她嫌爸爸笨手笨腳，把曲爸爸?jǐn)D開，讓他割透明膠帶，曲爸爸糊糊涂涂，曲琮也懶得解釋，指揮他把膠帶粘到瓷片上包起來?！斑@樣清潔工不傷手，哪有直接丟的？”

    一場本可能發(fā)生的爭吵被這個意外打亂，曲爸爸的脾氣沒了，反倒望著女兒笑起來，曲琮倒很吃驚——他們家不是那種充滿歡笑的家庭，曲爸爸充當(dāng)最多的就是和事佬的角色，那種情況下的笑容不是笑容，而是一件工具。

    “你啊，”他對曲琮說，“你和你mama是越來越像了。”

    他就是指著曲琮的鼻子破口大罵也比這么說好，這叫曲琮如何接受？她說，“怎么可能！我——”

    “你mama年輕的時候也不是這個樣子的?！鼻职终f，他把灶臺仔仔細(xì)細(xì)地揩好?！澳鉳ama年輕時候也是很瀟灑，很幽默的。不然，你以為我們?yōu)槭裁磿Y(jié)婚？”

    他和曲mama是大學(xué)同學(xué)，兩人自由戀愛，在當(dāng)時的s市有些罕見，這一點曲琮一直知道，她也很奇怪父親怎么能忍受母親的性格，她沒有說話，打開冰箱取出一盒草莓（曲mama的第一通電話就是叮囑她記得洗草莓來吃），一邊洗一邊聽父親講，“我們結(jié)婚以后，兩個人在工作和經(jīng)濟上都比較困難，那個年代，大家都沒有什么錢，只能到處去托人，你小時候事情還多——那時候我被借調(diào)到外地去，里里外外都靠你mama一個人張羅，有件事我們一直沒告訴過你，你三歲那年，我們還住在老房子——你還記不記得？在石庫門那里，現(xiàn)在都拆掉了?！?/br>
    曲琮根本沒有這個印象，茫然搖搖頭，曲爸爸嘆口氣，“你mama把你從托兒所接回來，自己在樓下燒飯，結(jié)果你要找mama，從樓梯上直接滾下來，當(dāng)時就暈過去了，腦門上縫了五針，三歲以前的事都記不得了，這件事對你mama影響很大，忙了半年多，托關(guān)系住到廠宿舍去，就是小喻一家住的地方，又千辛萬苦把我調(diào)回來——為此換了個單位，從檢察院到衛(wèi)生系統(tǒng)，當(dāng)時我們也發(fā)生矛盾，但是沒有辦法，她一個人實在帶不了你，跑到我單位那里去鬧，不調(diào)回來，就要和我離婚，作天作地，好不容易，這件事居然給她辦成了?！?/br>
    曲琮很難想像一向維持知識分子風(fēng)度的母親也有去單位大鬧的時候，不禁聽得入神，曲爸爸說，“你mama年輕的時候太辛苦了，后來又開公司，家里的事情也放不下，她確實有輕微的強迫癥，但是，也不是沒有來由，我曉得，這幾年她脾氣越來越不好，但你也要體諒她的焦慮——你年紀(jì)大了，總有一天是要飛出去的，可這又要她如何能放心呢？她更年期七八年了沒結(jié)束，心里總是來火。一個家庭，總是要你付出幾年，我忍耐幾年，怎么能說離婚就離婚？”

    漂亮話當(dāng)然人人都會說，但日子是要一起過的，曲琮對爸爸的話不置可否，她現(xiàn)在明白母親控制欲為什么那樣強了，但不代表能原諒母親對她生活的侵犯，曲爸爸看她表情也知道她的想法，嘆口氣說，“我也不是要給你上什么品德課，說什么孝道，終歸我們生了你，沒有照看好孩子，是我們的失職?！?/br>
    他停頓了一下——這是給曲琮留出的空間，這時候她正可以說幾句‘沒有，你們一直對我很好’、‘一家人怎么說這樣的話’，但曲琮保持沉默，這也讓曲爸爸臉上有些掛不住，咳嗽了幾聲，語氣更客氣，“甚至你從小到大都不怎么開心——你是個要自由的人，性格也像你mama，很要強，這樣兩個人湊在一起，一定要有矛盾的。但是，這又怎么辦呢？你不能因此就不認(rèn)mama了吧，現(xiàn)實總是棘手的，你mama就是這樣子了，我老婆也就是這樣子了，她也不是什么壞人，只是太辛苦太焦慮了，那么，能怎么辦？不可能逃避，總要要一起面對?！?/br>
    這像是在說她搬出去住的事，又像是在說她和喻星遠(yuǎn)的事，曲爸爸好像又是在委婉勸解，叫曲琮忍耐兩年，等曲mama更年期過去了，脾氣軟一些就好了。但曲琮還年輕，而且她不像是父親，享盡了好處，也再沒什么可以犧牲的地方了，她總是要和母親斗一下的，而且現(xiàn)在甚至有反駁父親的膽量。

    “話是這么說，但你可以幫我說幾句話的?！彼龎阎懽诱f，第一次表露對父親的不滿。“我有時候想，你和家里有什么關(guān)系呢，錢是mama賺的，主意都是她的，架是我們兩個吵的，可能你們夫妻之間互相支撐，但是對我來說，我覺得爸爸就像是一個影子，也不能讓我生活好過點，有沒有，我不曉得有什么區(qū)別?！?/br>
    這話確實是她偶然會想起來的，可以說是對曲家事實的陳述，可說出來又非常傷人，曲爸爸臉色驟變，不言不語走出廚房，曲琮說完了也只有一瞬間的暢快，隨后便很后悔，匆忙收好餐具，端著草莓樓上樓下找了一圈，還是在書房里找到曲爸爸——他正站在窗前抽煙，曲琮端著草莓走進(jìn)去，喊了一聲爸，“我也沒有怪你……只是這么一說而已，別往心里去，我現(xiàn)在還不是好好的？”

    曲爸爸是沒什么脾氣的，他要真有脾氣，不對妻子發(fā)泄，在女兒面前維護什么威嚴(yán)，那也沒意思了，他長嘆口氣，被女兒拉到椅子上坐下，擺手不吃草莓，曲琮蹲在地上，仰頭看著父親，又把頭枕在他膝蓋上，她想說一些父親待她好的事情，證明她心里很有父女親情，可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什么，只好說，“我租房的時候，你還偷偷給我錢呢，我都記得的——你對我很大方的?！?/br>
    “能大方到哪去？我不就那幾個死工資?！鼻职钟行┳猿?，到底還是撥弄一下女兒的瀏海，又拍拍她的肩膀，“其實你說得對，我這個爸爸也當(dāng)?shù)貌缓谩瓫]有辦法，你mama脾氣太大了，這個家里，她的自我越來越膨脹，我不想和她吵，只有委屈你了?！?/br>
    人到這個年紀(jì)，離婚已不是選項，后悔更無從談起，再怎么樣，曲琮這個女兒都這么大了，而且也很有本事，曲爸爸沒有后悔，只是有一絲遺憾，他說，“年輕時候不懂得這個道理，我們的性格實際上不太合適，我也治不住她，她太能干了，那我就只有讓一點。你和小喻，在我看來也一樣，你不找小喻，也是對的，我想你mama年輕時候也不會喜歡自己現(xiàn)在這個樣子?！?/br>
    曲琮知道這也只能靠她自己去和mama攤牌，爸爸這么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是不會為女兒改變的，妻子膨脹的自我，吃掉了他的性格，他已反抗不了妻子，真就像是影子一樣，除了那杯茶、那支煙之外，曲爸爸什么都只是一點點，對女兒的感情大概也只得這么一點點。

    她也早習(xí)慣了如此，不覺得孤獨，反而有一絲安心——只剩這么一點點的人，是不會做什么危險行為的，只有欲望很強的人，才會上下其手、弄權(quán)舞弊，曲爸爸連物欲都沒有了，他不想享受，也不想給繼承人留點什么，人生只有忍耐，他貪錢來做什么？他一定不認(rèn)識紀(jì)葒，也不會對她可能的手段有什么反應(yīng)。

    曲琮最怕就是和爸爸談下來，發(fā)現(xiàn)曲家早就和格蘭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利益輸送，自己只是鏈條上的一環(huán)，大錯已經(jīng)鑄成，那留給她的選擇余地將會很少，現(xiàn)在她心底寬松多了，枕在父親膝上，夢囈似的幽幽說，“我也不喜歡小喻，他不能給我安全感……有時我覺得很慌，我在社會上看了很多，人心真的很可怕，爸爸，其實我有時候也理解為什么mama想讓我去讀博士?！?/br>
    “她自己看多了，吃多了苦，只想你一輩子平平淡淡、平平安安。”曲爸爸慈愛地說，“這樣也沒有錯，但你還年輕，肯定想闖一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