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中意_分節(jié)閱讀_105
裴真意說到此處,面上雖然仍舊帶著清淺笑意未收斂,聲音卻忽然斷了下去。 縱使回憶有好有壞,但裴真意只要回到這里、只要看一眼落云山中熟悉的一花一葉,濃烈而不可驅(qū)的糾纏思緒就漸漸回升。 而在回憶起年幼時光后,裴真意再看向眼前,一切就開始染上洗不掉的微弱血色。 如今師父早已經(jīng)不在,云堂也荒蕪許久了。 奚綽是奚家最后的血脈,而經(jīng)一變,自此斷后。 世間萬事,縱使歡愉只一瞬,悲戚卻繞腸。 縱使裴真意善忘又隨性、許多不愉快的往事都被她親手刻意掩藏,但午夜夢回之時,她也一度無可抑制地惦念著師父。 這便是幼年的眷戀,根深蒂固不問緣由,也永遠(yuǎn)無法消除。 裴真意正暗暗失神,就感到身邊沉蔻輕輕捏了捏她指尖。 “怎么忽然不說了”沉蔻站在一叢荻草下,微金的午后日光穿過草絮,落在她白皙的面頰上。 沉蔻的眼底平和而安定,映著眼前秋日風(fēng)色,似淵清如玉絜,幽幽微微。 只是這樣一眼,裴真意心下原本顫栗欲泣的思緒便不再蔓延,正欲浮出水面的不悅記憶也都再度墜回了寒潭之底。 眼前再也不是曾經(jīng)難以放下的晦暗,也不再是隱約困不可脫的仇苦,而分明是窸窣人世。 其間荻叢輕蕩、葉響蟲鳴。繞身萬物,平和悠悠。 “往者不可諫。”半晌過后,裴真意終于只是幽幽嘆了口氣。 故人或可懷,往事亦可悲。但沉浮世界、娑婆人間,她合該再寬心一些。 至少不要讓她再同最初一般,為我擔(dān)憂了。 裴真意眼神輕輕落在沉蔻肩頭,這樣想著,心緒也漸漸和緩下來,最終只是朝沉蔻輕輕搖了搖頭。 “我只是有些想念師父了。”裴真意說著,忽然神色認(rèn)真地伸手在沉蔻眼角邊輕輕刮了刮,抹去了那里不知何時沾上的一縷絮屑。 “緬懷歸緬懷,思念歸思念。”她輕聲說著,一吐一息都隱約拂灑在了沉蔻頰邊“但如今都過去了。眼下你便陪我,再走走罷?!?/br> 沉蔻看著她,好半晌后才輕輕“嗯”了一聲。 只有彼此知道,這一聲應(yīng)答過后,沉蔻握著裴真意的指節(jié)一時又收緊了些。 兩人繼續(xù)前行,一路又不可避免地多次談及奚抱云。但裴真意也不再多做糾纏、不再顫栗失態(tài),反而漸漸放松了下來。 她自然不會忘記師父,也永遠(yuǎn)不會忘記過往所發(fā)生的一切,但她不會再讓自己刻意陷入仇苦。 這樣想著,許許多多快要遺忘的、曾經(jīng)擁有過的一切愉快回憶便漸漸壓了那晦暗一頭,緩緩浮回了裴真意心間。 她記起了師父抱著她,教她將眼前萬物看入心間、將心間萬事融入筆下的過往,也記起了兒時,師父帶著她和兩個師姐出山去游燈夜。 又或者是春日里一道弄草蒔花、夏日時同溪邊納涼,秋日時候則是與師父一道描摹那漫山遍野的果物,到了冬日,又更有一番雪景可供觀詳。 一切往昔,苦樂參半,而將那份記憶中的安詳愉悅漸漸牽起放大后,裴真意心下也終于漸漸輕快了起來。 眼前一草一木,一花一葉,說到底都是她的歸處,她的家鄉(xiāng)。 雖然二人這一路到云堂,算得上是悠閑緩緩,但如今時已過午,兩人到底還是都感到了幾分疲憊。 江心亭喜靜不好動,不論做何事都是一等一的慢性子,于是縱使裴真意此番回到云堂還有諸多事物需要打點,到頭來卻也并未多叨擾江心亭,而是做好了打算,自己一件件慢慢來。 譬如眼下,她同沉蔻緩緩走到了一片屋舍前、走進了自己兒時居住的那間小屋,裴真意第一件事卻并不是沉迷往事,而是十分務(wù)實地伸出手去,拿起了屋邊靠著的一柄掃帚。 “這間屋子是我初到云堂時,師父專門為我收拾出來的?!迸嵴嬉膺叺嘀种袙咧悖吽南麓蛄恐T前廊廡“是我一人獨居的屋子?!?/br> “你一人獨居難道誰還是共處一室起居的么”沉蔻見她拿起掃帚,便非常自覺地也拿起了一旁灑掃所用的小水器,跟著裴真意朝廊廡后的庭院走去。 “嗯,”裴真意聽完沉蔻所問,應(yīng)道,“最初二師姐方入云堂時,是安置入了大師姐那間屋的。從此以后,她們兩個都是住在一塊兒,直到二師姐出山離開?!?/br> “”沉蔻聞言便不由得想歪了些,畢竟孤女寡女共處一室,這一處還便是好些年歲,若說毫無情感,應(yīng)當(dāng)是絕無可能。 這樣想著,她便更加覺得藺吹弦和江心亭之間有了些什么。畢竟若非如此,藺吹弦又怎么會如此決絕地同衛(wèi)憂已作別 沉蔻前思后想難得其解,一時微微垂著的眼眸中便流光微爍,長睫掩映之下,眸底明明滅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