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恨什么”藺吹弦見江心亭神色中有難得一覓的郁郁意味，不由得心驚且急切，問道“師姐不喜歡誰、想要什么，告訴師妹就好。”

    江心亭抿唇搖了搖頭，伸手輕輕撫了撫藺吹弦眼角。

    “我不是恨誰，亦不是不喜歡誰?！?/br>
    “這二十余年中，我常常能回到一場夢魘。”江心亭沉默片刻，復(fù)又徐徐開口。

    “我記得某年數(shù)日飛雪，記得那時(shí)候饑寒凄切。夢里我總是感到恐懼，能看見手上沾了血色與污跡?！?/br>
    “即便是在夢里，我也還記得彼時(shí)看見那人抓住你時(shí)，一瞬間從心底迸發(fā)的惶恐與失神。你還那樣小，我想即便是在場誰死了，都不該是你。”

    “便是因?yàn)檫@樣的所思與沖動，我做出了一世都難以釋懷的事。或許這事對于血性好勇的江湖客而言并算不得什么，但對我而言，卻讓我夜夜驚惶，從此畏懼世中?！?/br>
    藺吹弦聽她語調(diào)低迷，自然也知道她所言皆真。

    江心亭的膽量并不大，好靜又偏愛花鳥魚蟲，這一生到如今所接觸過的人更是不過百個，自然是不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生殺之事。

    但唯獨(dú)為了她，奪過一夫之命。

    “我很喜歡你，漪兒。從第一眼見便喜歡你，喜歡你身上我沒有的靈氣。便因?yàn)檫@份喜歡，我想我能為你做任何事?！?/br>
    “師父帶你來見我時(shí)說的第一句，便是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小師妹我要愛護(hù)并看顧你。”

    “但我當(dāng)時(shí)看著你警惕未褪的眼睛，卻覺得師父若是并不言明，我對你也會一世愛護(hù)。你又小又漂亮，有著同師父大相徑庭的飛揚(yáng)性子，為我所不熟知。但不論如何，我從當(dāng)時(shí)到如今，都很喜歡?！?/br>
    江心亭說著，微微抿起唇笑了。

    藺吹弦仰起臉看她，神色有一瞬間的愣怔。

    言以至此，藺吹弦也漸漸明白了過來。

    師姐并不是厭惡誰，也絕不是恨意蒙心。她只是過于喜歡她付與了真心的一切，以至于不能夠見到那真心所付遭到任何玷污。

    于是她縱使素日溫柔又輕弱如春日水波，卻也總能為了心下不可剝離的意念，做出同她溫和不符之事。

    但這算得上是缺點(diǎn)嗎藺吹弦想到這里，不由得又想起了師父。

    若是師父也能有這七分的狠心，便絕不會魂散川息。

    “我同你說這些，不過是想告訴你。”江心亭任她思緒游離，好半晌過后才幽幽嘆出口氣，神色落寞。

    “我雖許多事上都不比師父至善至美，但唯獨(dú)一點(diǎn)若是你當(dāng)年將那事知會與我、讓我而不是栩兒去川息?！?/br>
    江心亭說到這里，抿著的唇微微彎起一線“我定不會同栩兒這般懵懂又毫無目的，也不會像師父那般魂散命殞?！?/br>
    藺吹弦看著她依舊清淺的神色，卻從中讀出了幾分陌生的剛強(qiáng)來。

    一瞬間仿佛是身處冰湖之底，藺吹弦忍著顫栗仰頭望去，能見到頂層那厚重的冰面卻被敲開了一隙。

    有微弱的光束漸漸放明，投入藺吹弦的身邊，映亮了她的眼底。

    她忽略過什么、遺忘了何物，都在這一刻都漸漸明晰。

    “你該告訴我的，我并不是無用，也不是一味軟弱。我也想為師父做些什么，更想好好保護(hù)尚還活著的你們。我能為了師父做些什么的，也能護(hù)住栩兒、讓她平安地長大?！?/br>
    “她本不是如今這樣疏離淡漠的性子，她本是最可愛、最自在的孩子。這樣的栩兒，我們本是能護(hù)住的?！?/br>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你什么也不告訴我呢?！?/br>
    江心亭的語調(diào)里帶著她最畏懼聽見的輕顫，她感到自己的肩頭都被江心亭一時(shí)攥緊。

    師姐都知道的。

    她都知道，卻是后知后覺。

    是我欺瞞了她，讓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無法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做到。

    62.放歌時(shí)

    第一次感受到焦慮與驚惶,是在六七歲左右的年紀(jì)。

    而在那之后，這種情緒便幾乎再也沒有離開過藺吹弦的心底。

    為何我總是在犯錯,總是在、永遠(yuǎn)也在。她無數(shù)次地念著這句話，從最初幼稚懵懂的年紀(jì)，最終迷茫且不可避免地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