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捏著辣椒看了看，腦中忽而閃過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都是死去前殘留的記憶……臉上便不自知地流露出了深深的茫然和恐懼。

    然而當小孩澄澈慌亂的目光對上男人沉穩(wěn)鎮(zhèn)靜的視線時，他又緩緩平靜了下來。

    抬手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細汗，小孩終于提筆寫道:

    “長老說，天火能吞噬萬物，我體內(nèi)的火跟天火靈根是不一樣的，我的是天地開辟時遺留的純正火種。成熟的櫻桃椒，飽含著天火的力量，可以壓制你身體里的寒毒?！?/br>
    莫焦焦寫到這里停了下來，抬眼看向男人，見對方不言不動，眉眼間冰冷依舊，絲毫沒有動容抑或貪婪的神色，這才小小呼了口氣。

    等男人將地上密密麻麻的字體清除掉，他才又寫道:“我能凝煉出櫻桃椒，你吃了就會好?！?/br>
    “不必?！豹毠戮趴赐旰蟊阒苯永渎暰芙^，凌厲的視線直直停在小孩的位置，沉聲道:“莫焦焦，你可還記得自己被害的緣由？”

    莫焦焦呆了呆，難過地蹙起眉，老實道:“記得。和我一起來天衍劍宗的幾個人，知道了天火和神圖的秘密，想抓我?！?/br>
    “既如此，你如今對本座坦誠櫻桃椒的用處，與當時做法又有何異？”獨孤九聲線凜冽地訓斥道:“隱神谷族人莫非從未教過你要保護好自己？”

    “我知道?！蹦菇沟难劭粞杆偌t了，他委屈地低下頭，慢吞吞地寫道:“那些人抓我是因為我身上的寶物，我沒守住秘密，是我不對?？墒?，你又不一樣?！?/br>
    小孩抿著嘴巴，憋得鼻頭都紅了，也忍著沒掉眼淚，只是重復(fù)地邊說話邊寫道:

    “你不一樣?！?/br>
    獨孤九闔上眼，周身冷厲的氣息愈加森冷，生人勿近。

    自隱神谷被毀，谷中所有妖怪被屠殺殆盡，天衍劍宗便使盡渾身解數(shù)四處尋找莫焦焦的下落，他們知道隱神谷谷主隕落后必然會指引莫焦焦前來求助，早早便派人出去接應(yīng)，獨孤九本人更是力排眾議下山尋找，卻未曾想到小孩會折在北邙山山腳下，僅僅距離天衍劍宗一步之遙，僅僅……在他們趕到的前一刻。

    人心貪婪莫測，小辣椒哪怕再如何聰明，他也沒有長大，被哄著說出秘密的結(jié)局是那樣慘烈，獨孤九即便與他非親非故，也見不得小孩再犯同樣的錯誤。

    但是……

    男人眉頭緊鎖，沉默地聽著識海里忽然響起的稚嫩嗓音，睜開了眼。

    那聲音極輕，稚嫩柔軟，帶著奶聲奶氣的哭腔，卻顯然并未真正哭出聲來，只重復(fù)地低喃著同一句話。

    獨孤九順著聲音的來源看過去，只看到了一只浮空的筆。

    他不是第一次聽到孩童說話，但顯然，此刻稚氣委屈的小孩音調(diào)比多年前重師侄連云山嚎啕大哭的慘烈叫聲要溫和乖巧多了。

    莫焦焦沉浸在過往可怕的回憶和男人冷漠的訓斥中，一直無措地給自己辯解，然后又道歉，就那么傻乎乎又難過地念叨著，也不敢抬頭去看獨孤九。

    他知道自己確實犯錯了，輕信他人、隨口說出秘密，哪怕自己十歲，也不應(yīng)當。

    誰知念了一會兒，面前的男人竟低聲開口道:“我知道了，莫怕?！?/br>
    莫焦焦頓時合上嘴巴，怯怯地抬頭去看對面的人。

    獨孤九還是一如既往的肅穆淡漠，但語氣中已經(jīng)沒有了先前冰冷的慍怒，相反，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聽起來非常悅耳舒服。

    “椒椒年幼，他們欺你不知事，狼子野心貪婪成性，錯不在你?！豹毠戮啪徛暯忉?“然，你十歲了，也該知道護好自己，日后不可再隨意將自己的秘密告知他人，記住了？”

    “我……我記住了?！蹦菇广躲兜攸c頭，隨即想起來對方聽不到，又要去寫字，哪知剛剛寫了一個字就被男人叫住了。

    “不必寫了，本座能聽到你說話。”

    莫焦焦乖乖地點頭，依舊有些瑟縮，他小聲問:“你是不是很生氣？覺得我是壞孩子?！?/br>
    “沒有?！豹毠戮挪⒉浑[瞞，雙眸深邃，“本座動怒是因為你輕信他人，但椒椒很乖。”

    “那我說的你都聽到了嗎？”莫焦焦期待地問，“我真的不會再犯錯了，你和他們不一樣，我才告訴你?！?/br>
    “嗯?！豹毠戮艖?yīng)了一聲，卻似乎并不放心，補充道:“椒椒可否應(yīng)我一事？作為報酬，本座也答應(yīng)你一個要求。”

    “什么事情？”莫焦焦被哄了一會兒，總算放松了下來，男人沉穩(wěn)的反應(yīng)很能安撫他的心情。

    “今日后，除了本座，你身上關(guān)于神圖秘境和天火的秘密，不可再告知他人。”獨孤九一字一句極為清晰地說道:“神圖與天火對本座而言并無誘惑力，隱神谷谷主是我舊友，我自當護你，以劍道起誓，但他人無法對此保證。懂嗎？”

    “懂。”莫焦焦糯糯地答應(yīng)，“谷主說過，在隱神谷外面，能壓制天火的人，是唯一不會害我的?！?/br>
    “嗯?！豹毠戮乓娦『?yīng)了，又將地上的小雞崽變回吞楚劍的模樣，將小小的劍柄遞過去，“吞楚劍上有本座神魂烙印，你收好。”

    以終身劍道起誓，那么只要男人毀約，作為信物的吞楚劍便會粉碎，附著于其上的神魂同樣被重創(chuàng)，至此與修行無緣。

    莫焦焦接過小劍，抱到懷里，蹙眉道:“長老說過劍修起誓是很嚴重的事，我記得的。”

    他認真道:“我答應(yīng)你。謝謝你。”

    “無妨?！豹毠戮攀掌鹆硪话淹坛捌鹗牟贿^為了讓你安心，本座不會走到那一步。”

    他沒理由，也絕無可能毀諾，陷一個孩子于危難之中。

    莫焦焦放心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因為太過緊張，一直繃緊身體，便抱著吞楚劍站起來，揉了揉眼睛道:“你剛剛嚇壞我了。我想和小雞玩?！?/br>
    獨孤九頓了頓，將小孩懷里的吞楚拿過來，心念一轉(zhuǎn)便化為了雞崽子的模樣。

    他將小雞托在掌心里遞給小孩，低聲道:“椒椒聽話，本座自不會再兇你?！?/br>
    莫焦焦歪了歪頭，卻沒接小雞，只伸著手指戳了戳，問:“為什么小雞都是黃色的？”

    獨孤九收回手，深厚的元力在吞楚上拂過，小雞迅速變成了淡紅色，他問道:“辣椒的顏色如何？”

    “這個好。”莫焦焦歡喜地接過淺紅色的雞崽，也不管那小東西看起來是多么的奇怪，抱著小雞輕輕慢慢地摸著背。

    他又問:“怎么算不聽話？”

    “陷自己于危難之中?！豹毠戮胖毖圆恢M。

    莫焦焦思考了一會兒，才理解了對方的意思，軟軟道:“那我聽話?！?/br>
    “嗯?！豹毠戮懦脸翍?yīng)了一句，問:“作為交換，你想讓本座做什么？”

    “……不知道。”莫焦焦懵懂地搖頭，“可以以后想到了，再告訴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