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dú)孤九垂眸思索了片刻，眉眼舒展，氣息清冷。他微微頷首，竟沒有反駁小孩那幾乎足以稱得上是無稽之談的謬論，同意道:“椒椒所言甚是?！?/br>
    莫焦焦得到認(rèn)同，有些雀躍地踮腳蹦了蹦。

    只是小孩還沒來得及高興，獨(dú)孤九又緊接著道:

    “不過，本座能聽見你的聲音，并非因為我需要。”

    男人頓了頓，仿佛在尋找更加淺顯易懂的詞句來同小孩解釋。他望向蒼茫的飛雪，低語時雙眸恍如霜華初降的清晨。

    “萬物有因便有果，椒椒方是根源所在?！?/br>
    自懵懂稚童現(xiàn)身冰原之刻起，一切因果便阻止不了了，最不可控的，是人心。

    第13章

    “我是根源？”莫焦焦吶吶地跟著獨(dú)孤九念了一遍，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解地?fù)u頭嘟囔道:“聽不懂。我沒有做什么?！?/br>
    “無妨?！豹?dú)孤九周身暴漲的殺戮劍意已然完全收斂，此刻長身而立俊美從容，墨發(fā)似云煙被瑟瑟寒風(fēng)拂起，隱隱帶了幾分疏狂的意味。

    他顯然并不打算對此多作解釋，只沉聲道:“椒椒日后長大，自然明白?！?/br>
    莫焦焦聞言卻不甚滿意，抬手搓了搓被冷風(fēng)吹得通紅的小臉，拉上帽子戴好，怯怯道:“谷主和長老也喜歡這么說。每次我聽不懂，你們就說等我長大?！?/br>
    獨(dú)孤九默然頷首，無動于衷。

    莫焦焦看著男人不為所動的模樣，還是不太甘心，他有種奇怪的預(yù)感，總覺得男人說的話里暗含著極為重要的事情，想了想，他委屈地開口小聲問:“可以先解釋給我聽嗎？”

    小孩自見面起便乖巧懂事的模樣，雖然有一定的好奇心，但很少主動追問。獨(dú)孤九思及此，提劍懸于雪原之上，緩緩勾畫起來，同時薄唇輕啟問道:“為何如此迫切？”

    “我想知道。”莫焦焦忍不住好奇地瞅著對方恍若行云流水般飄逸利落的動作，卻又掙扎著把注意力拉回來，勉強(qiáng)記著自己剛剛的問題，真誠道:

    “你們都說要等焦焦長大，可是，我還要好久……才變成大人?！?/br>
    “修真無歲月?！豹?dú)孤九手中動作不停，回道:“不急?！?/br>
    莫焦焦依舊搖了搖頭，他走近兩步，猶豫了好久才低下頭，道:“那天谷主死了，他讓我來天衍劍宗，然后，我就一直自己趕路。我聽到很多人在說我的事情?！?/br>
    小孩抱著膝蓋蹲下來，呆呆地看著前方的雪地，軟綿綿又老實巴交地交代:“他們說，我不會再……長大了?！?/br>
    獨(dú)孤九挪移的步子驟然停住，吞楚劍亦深深扎進(jìn)了雪地之中。

    男人薄唇微抿，繃緊的臉上一片肅穆冰冷，他垂眸瞥了一眼地上未完成的“圖”，漠然道:

    “閑言碎語，何必掛懷。妖修本就壽命極為漫長，你出世不過二十載，便是長得慢了些也無礙。何來長不大之說？”

    “獨(dú)孤九。”莫焦焦忽然開口喚對方，聲音又輕柔又稚氣，他極認(rèn)真地問:“椒椒今年是幾歲？”

    男人提劍的手緊了緊，神色巋然不動，分明知道小孩已出生十七載，卻仍篤定地沉聲道:“年方十歲?！?/br>
    莫焦焦這才乖乖地站了起來，狀似貓瞳的漂亮眼眸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欣喜，和來之不易的安心，他點頭道:“我果然是十歲?！?/br>
    “嗯?！豹?dú)孤九神色如常地應(yīng)了一聲，冷峻的眉眼看不出一絲動容，口中卻道:“椒椒不出百年，定能成人?！?/br>
    莫焦焦被安撫得暈乎乎的，正想妥協(xié)不再追問，口袋里的小雞竟啄了兩下他的手指，小孩連忙回過神來，抱出小雞，摸了摸自以為非常好看的小雞毛，又看了看光風(fēng)霽月的獨(dú)孤九，可憐巴巴道:“我還是想知道。”

    若是以往，得不到答案，小孩也就乖乖地不再問了，因為他需要“等自己長大”。但是今日不知為何，問題放在獨(dú)孤九身上，莫焦焦就不肯“聽話”了。

    怕男人一口回絕，小辣椒竟福至心靈，想起了往日應(yīng)對發(fā)怒的谷主的方法，討好地背誦著早就滾瓜爛熟的句子，道:“因為你是云渺大陸最可愛的人，所以我想聽你給我解釋。”

    獨(dú)孤九長眉皺起，瞥了一眼搖頭晃腦“嘰嘰”叫的紅毛雞崽，身上氣息冷凝，寒聲道:“誰教你這么說的？”

    莫焦焦被唬了一跳，抿了抿嘴巴，小聲地回答:“以前谷主生氣，長老就讓我這么說，說完谷主就什么都答應(yīng)我了?！?/br>
    “隱神谷？”獨(dú)孤九語氣森冷地開口，擰眉沉思半晌，低聲道:“罷了。日后不可再說這樣的話。過來?！?/br>
    莫焦焦一看危機(jī)解除，忙老實地答應(yīng)，走過去站到男人身邊。

    獨(dú)孤九提劍“畫”完最后一步，緩緩道:“椒椒可能看懂？”

    瑩白素凈的雪地上，吞楚簡練雕畫而出的，儼然是一幅孩童酣睡圖。畫中蜷縮而眠的稚童緊緊閉著眼睛，握起的小拳頭貼在胸前，嘴角甚至帶著舒心甜適的笑容。

    盡管作圖者用筆極為精簡，構(gòu)圖并不如何繁復(fù)，卻處處到位，生動而傳神。

    莫焦焦驚訝地睜圓眼睛，看著地上巨大的“畫”，眼中全是驚嘆和疑惑。他圍著“畫”轉(zhuǎn)了幾圈，看夠了又扭頭對比了一下自己畫的小雞，真誠道:“你畫得比我好看。這個娃娃在睡覺。我的小雞看起來就像一塊鵝卵石?！?/br>
    獨(dú)孤九不置可否，反而問道:“畫中之人，你可認(rèn)識？”

    莫焦焦低頭瞅了幾遍，喃喃自語:“我沒有見過別的娃娃睡覺。”正思索著，腦中又閃過一個奇異的猜想，他也不知道害羞，坦然道:“這個娃娃有一點像我。不過，嘴巴那里不太像?！?/br>
    “如何不像？”獨(dú)孤九問。

    “我不會笑。谷主說我不是普通的辣椒，要長大了才會笑?！蹦菇够卮?。

    “嗯。”獨(dú)孤九心念一轉(zhuǎn)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應(yīng)了一聲。

    不會嬉笑、心智有缺、身體成長被永久抑制于十年那年，固然不幸。但好在，小孩懵懂，只要給他一個理由哄著，小辣椒便不需要知道自己的缺陷，更不需要難過。在這一點上，哪怕是獨(dú)孤九也不得不承認(rèn)，隱神谷谷主將莫焦焦保護(hù)得很好，難怪小孩時時惦記著逝去老者的一言一語。

    獨(dú)孤九收起吞楚劍，負(fù)手而立，放緩了寒涼的聲線道:“天色不早，椒椒在此入定如何？”

    莫焦焦愣了一下，留戀地看著地上的畫，軟軟嘟噥道:“你還沒告訴我答案，為什么我是根源?！?/br>
    獨(dú)孤九凝眉沉思半晌，道:“答案便在此畫中。因果輪回，椒椒認(rèn)為是本座需要聽到你方才聽見，然，你可曾想過本座為何無端有此欲求？”

    任何欲望都不是沒有緣由的，念由心生。

    “你畫了我……”莫焦焦慢吞吞地喃喃，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隱隱約約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情緒，他歪了歪頭，問:“是因為……我聽話嗎？”

    獨(dú)孤九未曾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