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抬眸瞥了小孩一眼，并不理會他。

    獨孤九生而體質(zhì)便與冰雪自成一體，這樣用真元引出濕氣的法子不過是平時年少時露宿荒野時偶然悟出的術(shù)法，不值一提。何況，小孩顯然還未曾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莫焦焦沒人搭理，只好老實地看著對方幫他“取暖”，渾然不覺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對。直到雙腳都恢復(fù)熱乎，男人調(diào)整姿勢抱好他繼續(xù)走，他才呆頭呆腦地小聲道:“我要自己走。”

    “你要再摔一次？”獨孤九冷冰冰地問。

    “不是?！蹦菇惯t鈍地?fù)u頭，他苦著臉試圖說服獨孤九，“雖然你說焦焦不是大孩子，但是谷主說，強大的妖怪就要獨立，我不能連走路都不會?！?/br>
    獨孤九擰眉看著懷里又小又軟的團(tuán)子，完全看不出這蠢笨的小妖怪和“強大的妖怪”之間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聯(lián)系。他聲線愈發(fā)低沉，卻是道:“椒椒以為，本座之語還沒有隱神谷谷主之言正確？”

    莫焦焦直接怔住了，他呆了半天，才聽明白對方的意思，卻被難住了……

    獨孤九說的話對，還是谷主說的對？這個問題對于莫焦焦而言，比過往遇到的所有問題都要難。

    他憋了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只好承認(rèn)道:“焦焦不知道?！?/br>
    “椒椒答應(yīng)過本座之事，還記得？”獨孤九問。

    “噢?！蹦菇够腥淮笪颍卜窒聛?，“要聽話?！弊屗鲞x擇或許有些難，但記東西還是可以做到的，獨孤九說的話，他都會聽。

    獨孤九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莫焦焦瞅著他臉上優(yōu)美的線條和肅穆的神情，乖乖地不再動彈。寒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卻連一絲寒氣都無法沾染到他，莫焦焦伸出手指戳了戳將自己牢牢包裹住的真元，只覺全身暖乎乎的。

    他額頭貼著男人的脖頸，安靜地看著月色沐浴中壯麗廣闊的雪景，喃喃道:“這里和隱神谷一樣好看，不過，隱神谷沒有雪。”

    “嗯?！豹毠戮泡p撫了一下小孩的腦袋。

    “獨孤九，這個地方叫什么名字？”莫焦焦忽然問。

    男人聞言停下腳步，眸色幽深難測。

    莫焦焦并未發(fā)覺，他疑惑地開口道:“焦焦住的地方叫隱神谷，那獨孤九住的地方叫什么？為什么這里只有你一個？”

    獨孤九低頭深深看進(jìn)小孩烏黑的眼睛，半晌薄唇輕啟，低低道:“椒椒闖入了本座的識海。此處，乃本座識海自成的里世界。”

    莫焦焦頓時睜大眼，摸口袋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看著獨孤九狹長深邃的雙眸，傻乎乎地張了張嘴巴，重復(fù)道:“識海？”

    “嗯?！豹毠戮蓬h首。

    莫焦焦低頭看了看自己已經(jīng)實體化的身體，又看了看抱著他的獨孤九，終于后知后覺地想起了……

    很久之前，有一日槐樹長老給他上課，黑著臉對他耳提面命道:“記住，不要隨意入侵修真者的領(lǐng)地，尤其是極為私密之地。否則，他們會把你變成原形切成七塊炒菜！嚼吧嚼吧吞下去！修真者最喜歡吃你這樣又胖又嫩的幼崽！懂嗎？”

    那時候才三歲的莫焦焦點著腦袋，瑟瑟發(fā)抖地發(fā)誓自己記住了。

    這會兒終于想起來，小孩轉(zhuǎn)頭看著獨孤九，眼眶瞬間就紅了，他扁了扁嘴巴，明顯想哭又不太敢哭，然而被抱著想跑也跑不了，左右為難間，莫焦焦竟仰著腦袋閉著眼睛，奶聲奶氣地嚎了起來:“我不是故意進(jìn)來的你不要吃我嗚……”

    話音剛落，豆大的淚珠就滾了下來，簡直凄慘無比。

    獨孤九神色微怔，第一次明白了為何鴻御老祖總是念叨著幼崽脾氣古怪，說風(fēng)就是雨。

    他懷里哭得最慘的這一只，就是最好的證明。

    第23章

    莫焦焦意識到自己又忘記了槐樹長老的囑咐，無意中犯了錯，越想越害怕，只管仰著腦袋可勁兒地哭，似乎是擔(dān)心獨孤九真的把他變回原形剁成幾塊，也不敢抱著男人的脖子了，沒一會兒就扭著胖乎乎的小身板往外倒，活像離遠(yuǎn)一點就能真的從男人懷里跑掉似的。

    小孩的眼淚說掉就掉，毫無轉(zhuǎn)寰的余地，眨眼間就哭得小臉通紅直打嗝，他也不敢看獨孤九，只知道奶聲奶氣地為自己辯解:“我不是故意……進(jìn)來的，你不要切我我很聽話……嗚……”

    獨孤九雙眉斂起，神色難辨，他只怔了一瞬后便迅速反應(yīng)過來，抬手?jǐn)堊⌒『⑼鈨A倒的身子，將人按回懷里，卻不言語，只垂眸看著小孩嚎哭，往前行的步伐依舊穩(wěn)健，于積雪頗深的冰原上如履平地。

    莫焦焦嚎了一會兒又打了個哭嗝，眼看著自己被人抱著不斷移動，才后知后覺地眨了眨眼，淚眼蒙蒙地悄悄轉(zhuǎn)頭去瞅抱著他的人。這一轉(zhuǎn)頭便對上了男人熟悉沉冷的視線。

    狹長漆黑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著他哭得慘兮兮的模樣，沉靜而深邃，更有一種他無法看懂的東西在緩緩醞釀和發(fā)酵著。

    小孩呆呆地合上嘴巴，就那樣愣愣地和對方對視，臉上淚痕遍布，竟是都哭都忘記了。

    獨孤九凝視了小孩許久，等到哭聲緩緩?fù)Ｗ。揲L微涼的手指才貼上小孩微燙的臉頰，替他拭去殘留的淚痕。

    指尖觸感極為細(xì)膩柔軟，暖融融的溫度仿佛無形中與手指粘黏，揮之不去。

    獨孤九收回手，見小孩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大掌便試探性地放到小孩柔軟的發(fā)頂上，緩緩撫了一下。

    只是撫摸時似乎力道控制得并不夠精準(zhǔn)，有些重了。莫焦焦被摸得往下點了點腦袋，頓時回過神來，看著對方冰冷的神情，扁嘴就要哭。

    獨孤九長眉微皺，趕在哭聲再次一發(fā)不可收拾之前，沉聲道:“再哭把你扔出去。”

    誰知這冰冷的“恐嚇”成功止住了凄慘的哭聲，卻沒有攔住眼淚的攻勢。

    莫焦焦緊緊閉著嘴巴，動靜是沒了，眼淚卻流得更兇了。

    這樣迥異于尋常孩童的哭法儼然超出了獨孤九的預(yù)料。修長的手指在小孩臉頰邊懸停了許久，男人終是閉了閉眼，妥協(xié)地轉(zhuǎn)了方向，放在小孩的脊背上，動作輕巧地將人按進(jìn)懷里，面對面擁抱。

    綿軟溫?zé)岬囊恍F(tuán)熨帖在懷中，眼淚沾染了黑色的衣襟，被特意放緩了許多的聲音也貼著小孩耳畔響起，夾雜著隱隱約約的無奈。

    “本座并未怪你。區(qū)區(qū)識海里世界，椒椒想住多久便住多久?！?/br>
    若是鴻御老祖此刻聽到這樣的話，毫無疑問會被氣得吐血三升。修士最為致命之處被男人隨意拱手相讓，老頭子恐怕要提前前往仙界向飛升的先祖謝罪。

    然而獨孤九渾然不覺，只接著道:“本座不過是告知你此處為何地，緣何如此懼怕？”

    沉穩(wěn)有力的手掌拍撫著稚弱的脊背，安撫著顫抖的稚童，壓低的聲音又道:“莫再哭了。”

    莫焦焦額頭抵著男人溫?zé)岬牟鳖i，無意識地蹭著，等到低啞的聲音徹底消失，整個人也被拍撫得放松了下來，腦子里才終于轉(zhuǎn)過彎，含糊不清地確認(rèn)道:“你不會吃我？”

    “不會?！豹毠戮藕敛华q豫地承諾，周身氣息又有些沉，“誰告訴你本座要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