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未曾記錯(cuò)，隱神谷眾妖怪中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羊妖的。

    莫焦焦戳了戳自己的玉佩，老實(shí)道:“以前云糕住在隱神谷，和焦焦一起玩，就不吃焦焦。云糕總是背焦焦到處跑，他是我唯一認(rèn)識(shí)的羊?！?/br>
    正因?yàn)槭茄颍『⒉殴虉?zhí)地喚顧朝云為“找羊”。

    獨(dú)孤九聞言擰起眉，沉靜的眸色一時(shí)間復(fù)雜難辨，他薄唇抿緊，心中念頭百轉(zhuǎn)千回，好一會(huì)兒方確認(rèn)道:“椒椒是說，云糕原形為羔羊？你可親眼見過？”

    “見過?！蹦菇裹c(diǎn)了點(diǎn)腦袋，“焦焦有時(shí)候記不起來很多事，可是剛剛小羊出來了，焦焦就記起來了。云糕喜歡變成羊載焦焦去玩，可是狐貍長老來找我，他就變回去了?！?/br>
    “森湖見過云糕的原形？”獨(dú)孤九長眉皺得更緊，眸色極為幽深。

    他所說的森湖便是莫焦焦口中狐貍長老的名諱。

    “嗯嗯。”莫焦焦回答，他有些猶豫地道:“狐貍長老也見過，可是狐貍長老對云糕好兇，總是讓云糕不要變羊，云糕好多次偷偷站在后面看狐貍長老，我讓他上去說話，他又很難過，不肯去。”

    “椒椒?！豹?dú)孤九聲線低沉，他慎重地問道:“森湖，可曾讓你見過本體？本座是指，椒椒可見過他化為狐貍？”

    “沒有。”莫焦焦老實(shí)地?fù)u頭，“狐貍長老說他不喜歡化形，每次夏天，隱神谷就很熱，大家都去泡湖水，槐樹長老都脫了漂亮衣裳，變成了樹。可是狐貍長老就是不化形。谷主就說他是木頭腦子?！?/br>
    “嗯?！豹?dú)孤九沉沉應(yīng)了一聲，目光投向遠(yuǎn)處的凌雪峰，若有所思。

    莫焦焦所言狐貍長老，也即森湖，當(dāng)年與鴻雁仙子成親之時(shí)，獨(dú)孤九自然也到場了。然而身著喜服的俊秀男人眉眼間一片溫和無害，絲毫沒有狐妖的妖媚惑人與傾世姿容，行事作風(fēng)也絲毫與狐妖的狡黠不沾邊。

    若他本體為狐貍，那么森湖同鴻雁的兒子也應(yīng)當(dāng)是狐妖，然而……莫焦焦根據(jù)妖族獨(dú)有氣息斷言顧朝云就是云糕，也即顧朝云本體為羊。

    只是，小孩此前又偷聽到顧朝云所言，得知顧朝云被人由極北之境、雪山之巔救回的秘密。而鴻雁之子恰好于極北之境消失無蹤……

    最為關(guān)鍵的一點(diǎn)，是小孩告訴獨(dú)孤九的秘辛:如今修真界妖族，唯二新生妖族幼崽只有神圖子莫焦焦與鴻雁之子。云糕既為妖族幼崽，那么被莫焦焦認(rèn)出是妖族幼崽的顧朝云，就足以確定身份了。

    獨(dú)孤九垂首看向懷中稚童腰間的朝天椒狀玉佩，狹長的雙眸一片清明，卻森冷得如同古井。

    若說原先他尚且有些懷疑，今日小孩憶起之事倒是將他的猜測徹底落實(shí)，重重迷霧亦撥開了一些。

    怨不得當(dāng)年鴻雁入谷，竟是未曾找到任何一只狐貍幼崽，一切竟皆源于森湖的蓄意隱瞞，簡直可笑至極。

    只是崇容不明白的是……森湖混淆視聽隱瞞了自己的真實(shí)本體，接著又將云糕為鴻雁之子的事實(shí)徹底掩埋了起來，如此荒唐扼殺天倫之事，隱神谷谷主究竟知不知情？森湖如此做的目的又是為何？云糕分明居于隱神谷，卻在莫焦焦十歲之時(shí)險(xiǎn)些亡于極北之境，將他送走的究竟是何人？

    種種疑問于腦海中閃過，直指最為可怖的事實(shí)。

    獨(dú)孤九抬手將小孩按到懷中，斂下的雙眸第一次閃過一抹極為痛惜的神色。他容顏俊美而清冷，抿緊的薄唇成了一條直線。男人忽得憶起每次小孩摔倒之時(shí)，總是認(rèn)真地辯解道:“不是焦焦，是它自己摔倒的……”

    “獨(dú)孤九，焦焦悶?！倍呿懫鹉菇沟慕袉荆麙暝痤^，看著對方烏黑的雙眸，奇怪道:“獨(dú)孤九生氣了嗎？”

    “……沒有?！蹦腥嘶剡^神，神色如常地開口道:“椒椒喜歡云糕嗎？”

    “喜歡呀?！蹦菇购敛华q豫。

    “嗯。那便罷了?！豹?dú)孤九抱著小孩往外行去，叮囑道:“除了本座所言，勿信他人?！?/br>
    哪怕是真相，都不要信。

    第41章

    “獨(dú)孤九說的話，焦焦都相信?！?/br>
    稚氣綿軟的聲音在幽靜的藥園中響起，胖乎乎的稚童被男人單手托抱著，小手握著男人垂落的長發(fā)，一雙圓圓的黑眸睜著，一眨不眨地看著對方。

    許是男人適才抱他的力道有些重了，讓敏感的莫焦焦察覺到了什么，他不安地摸了摸捏在手心里冰冰涼涼的黑發(fā)，嘟囔道:“谷主和長老們說什么，焦焦都聽話。獨(dú)孤九說的，焦焦都相信。獨(dú)孤九就不要難過?！?/br>
    “嗯?！蹦腥说偷蛻?yīng)了一聲，并未解釋，只抬手輕輕按在小孩丹田處，緩緩放出真元探查，片刻后收回元力，如平日里那般冷冷清清道:

    “椒椒今日妖力循環(huán)甚好，以后每日晨起外出練習(xí)走路，午時(shí)回冉月湖畔扎根修煉，不出一月即可突破鍛體中期?！?/br>
    “咦？焦焦能突破嗎？”莫焦焦聞言驚喜地摸了摸自己的丹田，隨后攤開雙手，掌心瞬間冒出了兩顆青翠欲滴的櫻桃椒，他捏著綠辣椒瞅了一會(huì)兒，半信半疑道:“好像更辣了一點(diǎn)……”

    獨(dú)孤九同樣看著那兩顆辣椒，聲線低沉道:“潛心修行自然不斷進(jìn)階，椒椒無需擔(dān)憂?！?/br>
    男人的話音剛落，莫焦焦就猶豫地捏緊了辣椒，他有些害怕地瞅了獨(dú)孤九一眼，耷拉著腦袋，小聲道:“別人說，焦焦不是正常的妖怪?！?/br>
    莫焦焦將辣椒塞到紅袍的兜里，掰著白皙的指頭數(shù)道:“書上說，修妖的人，從聚靈、通智、鍛體、煉骨，到長大了結(jié)丹，化形，然后凝魄，淬體，飛升。可是……”

    小孩忽然傷心地抽噎了一聲，老實(shí)道:“焦焦十歲鍛體的時(shí)候，不知道為什么就化形了，沒有煉骨和結(jié)丹，谷主以為焦焦天賦好，突破了好幾個(gè)境界，可是焦焦沒有妖丹。外面的人說焦焦不是妖怪，也不是人?！?/br>
    “嗯，本座知道?！豹?dú)孤九拍了拍小孩的背，任由毛絨絨的小腦袋蹭著自己的脖頸，安撫道:“無妨。不是椒椒的錯(cuò)?！?/br>
    莫焦焦修行的異常，獨(dú)孤九早已察覺，也多多少少查出了緣由。

    尋常妖族，在到達(dá)鍛體之后，進(jìn)入煉骨期，煉骨可重塑稚童身形，只要順利度過便可到達(dá)妖族少年期，換算起來也即人類修士十六七歲少年的模樣。隨后結(jié)出妖丹，順利化形便意味著妖族正式成年。

    然而，莫焦焦在本該煉骨進(jìn)入少年期之時(shí)，直接化形了。他永遠(yuǎn)停留在了十歲的模樣，這本就不合常理。

    “焦焦突然化形了，長老們就一直看著我嘆氣?！蹦菇刮桶偷芈裰X袋，細(xì)軟的聲音里帶了哭腔，是滿滿的惶惑?！肮戎髡也坏浇菇沟难?，就哭了，我從來沒看見他那么傷心過。狐貍長老說妖族完了?？墒墙菇孤牪欢！?/br>
    莫焦焦縮在男人懷里，軟綿綿的小胸脯貼在男人心口處，仿佛那樣就能找到些許安全感一般，他完全沉浸在回憶里，喃喃道:“焦焦化形后，隱神谷下了好多天的雨，長老們都不笑了，云糕也不見了，然后有一天來了很多修士，隱神谷就被火燒掉了……”

    “本座知道?！豹?dú)孤九放緩了聲音，大手一下接一下地順著莫焦焦的背，他周身氣息極為森寒，劍意暴漲，卻依然壓下了所有怒意，哄道:“不是椒椒的錯(cuò)?！?/br>
    在莫焦焦化形之時(shí)，隱神谷谷主恐怕就已發(fā)現(xiàn)了妖族最大的危機(jī)，只是終究發(fā)現(xiàn)得太晚，若非留了后手，小孩此刻根本沒有可能出現(xiàn)在天衍劍宗。福禍相依，果真不假。

    “要是焦焦長大了，谷主就不會(huì)哭了?！蹦菇跪榭s著道，“獨(dú)孤九，是不是焦焦惹禍了？”

    “不是?！蹦腥顺谅暟参康?“隱神谷之事，源頭并不在你。”

    相反，小孩才是最為無辜的存在。

    “椒椒聽話修煉，自然能突破?！豹?dú)孤九將小孩的注意力拉回來，他沉吟片刻，道:“待椒椒突破鍛體后期，本座便帶你去尋找妖丹。”

    妖丹之說雖不是小孩長不大的根源所在，卻也值得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