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點了點頭，“我明白的?！闭f完她謹(jǐn)慎的左右看看，見到院子里她爹抽煙袋一明一暗的紅光覺得分外的安心，便又湊近了些，伏在趙氏耳邊道：“mama還有聽說入畫的事情？”

    趙氏點了點頭，她在榮府三十多年了，當(dāng)眾被打板子的一個手都數(shù)的清。“老太太房里的人說太太說她手腳不干凈，這才打了板子，誰知道她小姑娘家家的受不了委屈，就這么去了，還說太太賞了她家里五兩銀子，吩咐將人好好安葬了?！?/br>
    趙氏說完這個，臉上有些遲疑。她是榮府里漿洗衣服的，因為人活絡(luò)，又有個在大小姐身邊，還身受王夫人喜愛的閨女，因此就算是老太太房里漿洗衣服的，也不給她臉色看，關(guān)系都還不錯。

    但是就入畫這件事情，各房出來的消息可真不一樣。

    “不過鏈二爺那邊的人說那件事的頭一天晚上，二爺跟二奶奶吵了一架，第二天送來的二爺?shù)囊路€有茶漬，二奶奶的衣服袖子上破了個口子?！?/br>
    抱琴聽了這話道：“我還聽大爺屋里的人說，是入畫對大爺起了歪心?！边@下可有三條線索了。

    趙氏想了一想，“太太到現(xiàn)在都沒個明話出來，理由絕對不是老太太屋里傳出來的理由。你想啊，手腳不干凈，得多不干凈才能被打板子。你爹上回跟著賴管家出門辦事，他外面的宅子，比這里也差不到哪兒去。”

    “但是我覺得也不會是跟大爺或者二爺有什么牽連，大爺身子不好，二爺才娶的媳婦，入畫也不是傻的，怎么會是在這個時候呢？”抱琴問，她心里是很相信趙氏的。

    趙氏可不是個簡單的人，不然單單憑她一個漿洗衣服的，她爹一個趕馬車的，抱琴如何能脫穎而出，被王夫人看上了。要知道大小姐屋里的大丫鬟，自己手下也是有兩個人伺候梳洗的，照料雜物的。大丫鬟是做什么的，主要職責(zé)管著大小姐屋里的銀錢，再就是沒事陪著大小姐轉(zhuǎn)了。

    這事透著蹊蹺，趙氏也想不明白，便又囑咐了抱琴兩句：“你可不能起什么不能有的心思，太太的手段，這些年是越發(fā)的不漏聲色了?！笨粗畠涸谀谴螘灥怪笤桨l(fā)成熟的心態(tài)，趙氏又加了一句，“你知道太太跟璉二奶奶都是王家出來的?！?/br>
    抱琴點了點頭，趙氏這才說出第二句話，“當(dāng)年太太的性情可跟璉二奶奶差不了多少！”

    這算是今天晚上最勁爆的一個消息了，直到熄了燈，抱琴躺在床上，都還沒回過味來，面前王夫人面無表情的臉和王熙鳳爽朗的笑聲交織出現(xiàn)，王夫人是怎么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入畫是惜春的大丫鬟，她雖然掛了，但是惜春還在，于是沒過幾天，在發(fā)了月例銀子之后的第三天，又有一個新的大丫鬟被賜給了惜春。

    這些都沒什么，最讓抱琴揪心的是新選上來的丫鬟她還叫入畫。

    這個就讓人受不了了，如果入畫的更新?lián)Q代如此之快，她又怎么能保證最后陪著元春一起進(jìn)宮的一定是她這個抱琴呢？

    這最后的半年時間里，可一點差錯都不能有。

    ☆、006

    縱是抱琴心理素質(zhì)再好，完完全全消化了這個消息并且能做到不再往心里去，也已經(jīng)過了小半月了。

    入畫如何死的依舊是個謎，也許只有王夫人和死去的入畫才知道。

    日子一塵不變，抱琴宮里的規(guī)矩已經(jīng)學(xué)的差不多了，元春房里的賬一直是她管的，這個不用花多少心思去學(xué)了，過了重陽節(jié)，抱琴的功課新增了廚藝，當(dāng)然燒火切菜什么的不用她管，她也就是背背菜譜，在下人做菜的時候看兩眼罷了。

    仔細(xì)想想，榮府的幾個大丫鬟，可能比一般人家里的小姐教養(yǎng)還要好，所以抱琴咬牙堅持了下來。

    珠大爺依舊是半死不活的樣子，當(dāng)然回王夫人話的時候抱琴用的詞是：“看著略精神了些”，或者“今兒多進(jìn)了兩口菜”之類的。

    雖然每次李紈都因為要伺候老太太吃飯不能來，但是都會派她從娘家?guī)淼膸讉€已經(jīng)成了賈珠通房的心腹丫鬟看著，因此抱琴并不能跟賈珠多說什么，當(dāng)然她的身份，還有警惕心，決定了她也不會同賈珠多說什么，于是李紈曉得她知道分寸，表面上一團(tuán)和氣。

    天氣漸涼。

    這天，抱琴剛伺候賈珠吃完午飯，就聽見老太太那邊叫人了。家里主子都去了，抱琴做為元春的大丫鬟，大場面都是她跟著的。

    在賈母院子里新起的大花廳里，賈母坐在最上首，兩邊是幾個外孫女，抱琴站在元春身后，幾乎是視野最好的一塊地方，整個花廳盡收眼底。

    下面坐在矮凳上的是賴嬤嬤，她兒子是榮府大管家，雖然還是奴籍，但是從榮府里貪去的銀子幾乎都快占了榮府收入的三分之一了。賴家修的花園子，去看過的下人，包括抱琴那個悶葫蘆爹，都是說比榮府也差不到哪兒去了。

    下面的人都知道，抱琴看看了半靠在軟榻上的賈母，笑瞇瞇的跟賴嬤嬤說著話，她究竟知不知道呢？賴家的人貪墨榮府的東西，仗著榮府的勢在外面胡作非為。

    抱琴就走了一小會神，立刻就被賴嬤嬤的話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這次來是給老祖宗謝恩的?！辟噵邒哒f到這兒，拍了她身邊跟著的小孫子的背，小孫子立刻跪了下去，咚咚咚很是實心眼的磕了三個響頭，“賴尚榮謝老祖宗恩典?！?/br>
    “客氣什么?！辟Z母笑得高高再上，“這是你應(yīng)得的，你家里從老國公爺開始就是家里的奴才了，這么些年管理雜物也盡心盡意，沒什么錯兒，給你家小孫子捐個前程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br>
    說到這兒，那看著不過十七八歲的賴尚榮又磕了個頭，道：“父親說了，尚取尊崇、注重之意，就是說我們賴家生生世世都尊崇榮府，永遠(yuǎn)都是主子的好奴才。”

    不僅是賈母笑了，坐著的賴嬤嬤也是喜笑顏開，這孩子真是聰明，在家里沒白教。

    賈母環(huán)視一周，道：“好好伺候主子，將來有你們的好日子?！?/br>
    賴嬤嬤也顫顫巍巍從矮凳上起來，跪倒那兒磕了個頭道：“謝主子恩典?！?/br>
    賈母急忙叫人攙起賴嬤嬤，跟她又嘮了幾句家常話，道：“年紀(jì)大了中午得睡一覺，我也不留你了，大家都散了吧。”

    抱琴半攙著元春出了花廳，元春過了年才十五，還是個小姑娘。

    兩人在小涼亭里坐下，元春道：“我這心里總是七上八下的，跟王嬤嬤學(xué)了這么久的規(guī)矩，萬一……”

    抱琴急忙打斷元春，“我的好小姐，可沒什么萬一，咱們家里再加上小姐的教養(yǎng)，入了宮至少是個嬪，入了王府也是個側(cè)妃，王嬤嬤都說了，小姐千萬別亂想。”

    云春先是點了點頭，隨后面上又有憂色。抱琴下意識看了看她頭頂，一水的“吃得飽，心情不錯”的評語，這小姐莫不是青春期躁動？

    “小姐，還有我呢，王嬤嬤教的東西我都牢牢記在心里了，小姐擔(dān)心什么。小姐是榮國公的后人，父親又是工部給事中，家里是陪著祖宗打過天下的?！?/br>
    抱琴一條條數(shù)下來，元春似乎好些了，拍拍抱琴的手道：“扶我回房里歇會，下午還得跟著太太學(xué)管家呢?！?/br>
    兩人站起身，元春又囑咐一句：“你跟柳嫂子學(xué)廚藝，可別太累了。”

    抱琴感激著點了點頭。

    離選秀橫豎不過半年了，王嬤嬤能教的也都差不多了，除了早上還都跟著她再聽一遍重要事項，或者王嬤嬤考察抱琴東西記得牢不牢，下午的功課安排，倆人就不在一起了。

    元春是跟著王夫人學(xué)管家，至少明面上是這樣，也許王夫人還會跟她講講貼心話，比如這么些年她是如何當(dāng)上榮府的實際掌管者的，不過這種高段數(shù)的課程，抱琴是沒法參加的，她去修習(xí)廚藝這門技能了。

    其實這樣挺好，上午的腦力勞動后就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的，由兩個“小妖精”在一旁監(jiān)視著的伺候珠大爺吃飯，下午的廚藝課程剛好可以用來偷懶。美食評論家，或許不是一個大廚，但是背菜譜，指導(dǎo)做飯什么的，可謂是頭頭是道。

    不過下午抱琴明顯不在狀態(tài)，她心里都是中午賴管家家里的一攤事，賴管家的兒子賴尚榮。這人一出生便被脫了奴籍，現(xiàn)在又靠著榮府的恩典捐了前程，理由是賴家三四代人的cao勞。

    那她陪著大小姐進(jìn)宮算不算是大功勞呢，這功勞究竟能不能至少讓她家里一個兄弟脫了奴籍呢？似乎還有點不夠。

    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事，抱琴難免有點心不在焉。

    “姑娘怕是累了吧?！惫軓N房的柳嫂子道，“姑娘事多，今兒不如就在一邊坐著，橫豎沒什么事兒了，看著就成?！?/br>
    抱琴這邊想著怎么能讓她家里人脫了奴籍，然后自己再借著宮女二十五歲出宮這個由頭最終離了元春，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恨不得現(xiàn)在就回家跟母親商量一番才好。

    那邊王夫人的屋里，元春跟王夫人兩個也在說她，元春將中午試探抱琴的話一五一十跟王夫人說了個遍，一點都沒漏。

    王夫人點了點頭，“她能說出這番話來，可見是個有心眼的，私底下也盤算過，讓她跟著你進(jìn)宮，不會吃虧的?！?/br>
    元春略有羞澀點了點頭，雖然已經(jīng)私下里被教導(dǎo)過多次，但是每次說到進(jìn)宮或者選秀之類的話題，她總不免心神蕩漾。

    “抱琴心思縝密，該說的東西都說了?！蓖醴蛉死^續(xù)道：“更別提你還有個做了經(jīng)營節(jié)度使的舅舅，你祖父曾是先帝的書童……”

    王夫人一五一十的數(shù)了，“你放心，當(dāng)初要讓王嬤嬤教你和你身邊的丫鬟的，是老太太。老太太能說出這話來，她必是有把握的。”

    元春有點臉紅，說：“抱琴是家里的奴才，父母兄弟都在榮府當(dāng)差，她必會忠心耿耿。不過女兒想著也得給她點什么賞賜才好?！?/br>
    王夫人點了點頭，問：“你打算賞她些什么？”

    元春搖了搖頭，說：“還沒想好，就是覺得賞銀子略有不妥?！?/br>
    “知道這個就好”王夫人很是欣慰，“這些日子沒白學(xué)，日子還長著呢，你好好想?！?/br>
    這邊元春和王夫人商量著怎么讓抱琴死心塌地的跟著元春選秀，又死心塌地的伺候她一路上升。那邊抱琴已經(jīng)跟趙氏商量怎么能脫了奴籍，離開榮府。

    抱琴有點為難，半天都沒開口，主要是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我的兒，你不會又跟珠大爺……”趙氏看著女兒坐立難安的樣子，心中有了個不好的猜測，舊情復(f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