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蠅小館
離開老神醫(yī)后,葉湑馬不停蹄趕回公寓,在包里一通好找,翻出了千里眼給她的小冊子。 在車站時,她隨手翻了翻,隱約記得里面有一頁帶了圖,畫滿了各種手勢。 千里眼給的東西都帶著點江湖氣,說是“旅游攻略”,其實更多的是“江湖攻略”。這種小冊子有個外號,叫“金不換”,因為都是一些內(nèi)行人才知道的秘密,比金子還珍貴。 所以千里眼才會說,他廢了老大力氣搞到的。 很快,葉湑就翻到了畫滿圖的那一頁。她順著書頁從第一行往下滑,照著自己那個“八”字手勢比對,竟真叫她找到了它的意思。 那個手勢意為“人”,“天地人”的“人”。 這手勢是從哪兒來的?她不解,繼續(xù)往后翻,全身的血液忽然凝固住,死盯著書頁上的那行說明——巧了,居然是袍哥的接頭暗號。 她張了張嘴,上下相碰用力一抿。這個解放后就該消失不見的組織,居然還“活”著。它到底有多大?是落腳在山城表面的輕盈蚊蟲,還是盤繞住整座大山的巨蟒? 她想起老神醫(yī)的話,顧不得疑惑,又找到“光棍”的釋義——這是袍哥成員的自稱,上頭只有一句話:“一塵不染謂之光,直而不曲謂之棍......即光明正直之謂也” 原來還有這層意思。 但她心頭的石頭卻并沒有因此而落下,現(xiàn)在的袍哥和解放前的袍哥絕不可同日而語。是人是鬼,是好是壞,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有去了才知道。 傍晚時分,葉湑收好手冊,準(zhǔn)備下樓去吃晚飯。 樓下的青旅在一樓辟了空間,設(shè)置成大廳的模樣。好些旅客坐在這里聊天、聚眾游戲,高岡就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和劉楚江打電話。 “照片看了嗎?” “嗯?!备邔鶅芍覆n,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面前擺著一臺筆記本,屏幕上是小章拍到的照片。 他盯著屏幕出神,昨晚在李老坎家碰見的就是她。 “還有一份錄音轉(zhuǎn)文字的材料,一并發(fā)來了?!?/br> “看完了?!?/br> “我想聽聽你的想法?!彪娫捘沁呿懫鹨铝夏Σ恋穆曇簦缓蟆斑遣痢币宦?,那是在打火。 劉楚江這老煙鬼,又在準(zhǔn)備抽煙。 錄音里的“光棍”太奇怪了,怎么都不該是一個半百老頭對小姑娘說的話。這個詞的另一個意思,他倒是聽過,是在火車上與老鐘聊天時知道的。 高岡沉吟半響,然后道:“是袍哥嗎?” 饒是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在聽到“袍哥”這兩個字時,劉楚江還是忍不住苦笑了兩下。 “恐怕是?!?/br> 想不到袍哥這組織竟在消失六七十年后卷土重來——不,或許不能說卷土重來。更大的可能是,它一直都存在,只是將自己的痕跡抹得一干二凈,不見蹤影。 不管是哪種可能,都不簡單。 現(xiàn)在的情況是,就算老神醫(yī)背后的組織與李老坎遇害一事無關(guān),他們警方也不能放任不管。按照以前的標(biāo)準(zhǔn),袍哥就是一顆游離于現(xiàn)代社會法制體系以外的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爆炸。 難怪老神醫(yī)做筆錄時要隱瞞李老坎看病的真實細(xì)節(jié),現(xiàn)在正是風(fēng)口浪尖之時,他是怕自己背后的袍哥勢力被警方發(fā)現(xiàn)?。?/br> “你準(zhǔn)備怎么做?”高岡一邊問,一邊關(guān)掉電腦,他打算回到二樓房間——旁邊坐了一群玩推理游戲的學(xué)生,推理已經(jīng)進(jìn)入了白熱化階段,吵得他頭疼。 起身的時候,他下意識朝前面看了一眼,然后忽地怔在原地。 那是電梯的方向,門一開,從里面走出來一個漂亮姑娘。一頭黑發(fā)垂在后面,發(fā)梢微微有些濕潤,應(yīng)該是剛洗了頭,還沒全干。 “明天安排人去磁器口蹲點,務(wù)必要找到那個女人......” “不用了?!备邔f。 “你說屁嘞?這么好的機會,又能找到袍哥老巢,還能搞明白這女人調(diào)查老城區(qū)一案的目的。要說她是李老坎的女兒,我可不信......” “已經(jīng)找到她了?!备邔曋~湑,直到她走出大門,背影消失不見,他才繼續(xù)與劉楚江說話:“明天的行動,我也去?!?/br> “啊呀,可以??!我有幾個徒弟,都不省心,正好你幫我?guī)б粠А!蹦钦Z氣,好像就盼著高岡說出這句話一樣。 要不是他們之間隔著一條虛擬的電話線,高岡真想踹他一腳尖。 掛了電話,高岡復(fù)又坐下,仔細(xì)思索著袍哥這個組織。 正出神時,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抬頭看去,那是一個男生,眼鏡擋住了大半張臉的面積,看起來年紀(jì)不大。 他一把握住高岡的手,語氣很興奮:“哥們,你是不是那個......就那個!火車上過五關(guān)闖六將憑一己之力制服窮兇極惡倆小偷的那哥們兒?!我擦!英雄啊!” 高岡被他這話繞得頭暈,不等他發(fā)話,那男生指了指身后的幾個同伴,高岡一看——這不就是剛才玩游戲玩得不亦樂乎的那群學(xué)生么。 男生說個不停:“我們幾個那天晚上在包廂玩推理游戲,突然闖進(jìn)來一粉色頭發(fā)的姐們兒,說走錯了。我們覺得不對勁,就注意了一下外面的動靜,沒多久竟聽見說,抓到了兩個賊,我們探頭一看,好家伙!就看見您帥氣的背影,猶如天神降臨......” 眼看著男生就要開始花式拍馬屁,高岡及時叫了停。 其實那天晚上他一直跟在后頭,葉湑闖進(jìn)這幾個學(xué)生包廂,他是知道的。只沒想到,竟這么巧在這里聚了個齊全。 男生叫志朋,他把高岡拉到他們桌坐下,一一介紹自己的同伴。除了志朋,有兩個男生——一個扎小辮兒,一個是寸頭;還有唯一的女生,志朋叫她野梨。 高岡對葉湑比較感興趣,就隨口問了一句。 志朋撓了撓頭,斟酌許久說:“兄弟,我覺得那個粉毛女人有問題?!?/br> 高岡樂了:“怎么說?” “火車上她不是那個樣子嗎,手上全是紋身......”志朋在自己身上比劃著,“昨天我們找到這家青旅,就碰見易裝后的她。頭發(fā)黑了,紋身沒了,開始我以為是認(rèn)錯了,可今天又在電梯看見她......我也不騙你,我這記性一直挺好,就是她沒錯!” 高岡點點頭,示意他繼續(xù)。 “你說......她是不是和那倆賊是一伙的?你看啊,火車上她同伴被抓,心懷怨恨,于是盯上了你。然后下了車呢,就跟著你到這里來住,等摸清你的位置后再伺機報復(fù)?”志朋以手代刀,做了個橫劈的動作。 “不至于吧?!备邔粗Φ?。 小辮兒橫插一句,表情吊兒郎當(dāng):“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野梨正喝水,聽了這話,把手里的礦泉水瓶重重一放,沒好氣道:“怎么啦?怎么了???哦,就看見人家一姑娘有紋身,染頭發(fā),就先入為主覺得人家有問題?你戴個眼鏡,要有人說你是瞎子,你氣是不氣?還有你,扎個小辮,你怎么不是娘炮呢?” 只有寸頭,沉默著沒說話——其實是想說的,但是被野梨吼怕了。 “就你們能!” 倒是高岡,多看了她一眼:“你們到重慶旅游來了?” 野梨沒說話,只有志朋心顫顫地來了句:“我們?nèi)ハ膳絽⒓右魳饭?jié)。” 小辮兒挑眉:“哥們,跟我們一起去嗎?咱包個車,自己開去!” “不了,我在城區(qū)里逛逛就行。”高岡推辭。 “我們可以......一起......在城區(qū)玩......音樂節(jié)沒那么快......”寸頭摸了摸前額,他性子內(nèi)向,說話都是幾個字幾個字的往外蹦。 高岡一愣,這哪行啊,他還有比旅游更重要的事。 正思索著,就看見葉湑提著兩袋打包的晚飯從外面回來。她倒是不怕冷,只穿了條五分短褲,一雙腿又白又細(xì),外罩一件寬松夾克,堪堪遮住大腿。 在外面走了一遭,頭發(fā)早干了。一陣風(fēng)隨著她的步子從門外吹來,即使與高岡他們隔了一段距離,風(fēng)也把她發(fā)梢的香氣帶到了他們鼻端。 不甚濃烈,有些像白茶的味道。 志朋小聲嚷嚷:“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說嘛,你們看她,跟在火車上一比,哪像一個人???” 寸頭沒做聲,小辮兒在一旁沖他招手,要他把飲料遞過來。拿到飲料,擰開瓶蓋灌了一大口,然后笑嘻嘻地說:“上回在火車?yán)锕饩€不好,現(xiàn)在再看她,長得挺漂亮的嘛。要不讓我去勾搭一下唄,哥們一出手,準(zhǔn)能摸清她底細(xì)!” 野梨眉毛一豎,抬手按住他后腦勺,狠狠摜下去。 “就你那樣子,人家看得上你?” 不想小辮兒一聽這話,登時來了氣,怎么著?這是看不起他???他自覺男人的尊嚴(yán)受到了踐踏,也不與眾人商量,騰一下跳起來,三步并作兩步直接向葉湑奔去。 葉湑走進(jìn)電梯,轉(zhuǎn)身朝向門口,摁下樓層按鈕。電梯門關(guān)上的一瞬間,半空中驀然多出一只手,擋住了運行的電梯門。 她抬眼,就看見一個扎著小辮的男生把住電梯門框,手指摸著眉骨,一臉壞笑:“jiejie,我們玩游戲缺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