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
從重慶回來已經(jīng)兩個月了,什么事也沒發(fā)生,只是晚上總要做噩夢。 當(dāng)年父母遇害的場景一遍遍地在夢中上演,早上醒來,枕頭經(jīng)常是濕的,到最后,她干脆不睡枕頭了,就是脖子累一點,也不礙事。 葉湑抓起頭發(fā),使勁地揪。陣陣的笑聲、鬧聲從墻外飄進來,是隔壁胡同里的小孩,在她家門口捏泥巴。 那門口有個大瓷缸,里面裝了泥,黃紅紫黑褐,各色都有,土質(zhì)很好。 上大學(xué)那會因為專業(yè)的緣故,常四處跑做調(diào)研。借著這個機會,得空的時候想起來,就帶點兒當(dāng)?shù)氐耐粱貋恚砰T口存著。 一點一點的,居然還讓她給裝滿了。 小孩子就很喜歡她的五色土,好玩。 葉湑挪到窗邊,起開鎖閂,手一推,探了個頭出去:“誒,這玩意兒有那么好玩嗎?”太陽明晃晃的,她笑得也明晃晃的。 牛牛原還在和家棟商量,是捏個小人兒,還是捏只老虎,冷不丁被葉湑這么一喊,嚇得渾身一哆嗦。 他嗖一下站起來,兩只手縮在胸前,漲紅了臉:“你、你,你怎么在家???” 葉湑在胡同開了家二手書店,吃住都在這里。她在屋里的時候,牛牛是不敢?guī)瑢W(xué)來玩的。 每次路過這邊,屋里要是有人,他就假裝不經(jīng)意地走過去,食指和拇指扣成圈,偷偷地拈一點兒再放下。 若是門窗緊閉,他就飛跑回家,打電話叫家棟來捏泥。家棟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幾分鐘就能走到。 葉湑是知道的,只是從沒放在心上,就一盆土,也不是多值錢的玩意兒。 聽了小孩的話,她把手抬起來,壓在窗沿上,笑道:“怪了,我怎么就不能在家了?” “今天是周一呀!” 葉湑的二手書店和別的不一樣,每周一是書店的休息日。除此之外,書店并沒有固定的開放時間,一切都取決于老板的心情,似乎并不在意賺錢的事。 “jiejie你好奇怪呀,居然還有周一不上班的,大人周一都要上班。”在牛牛眼里,這似乎是專屬于大人的標(biāo)簽,周一不上班的大人,就算不上真正的大人。 葉湑從床頭撈了兩瓶剛買的牛奶,伸手遞給倆小孩,一人一瓶:“還說我呢,那你們倆怎么不去上學(xué)?。俊?/br> 家棟可算逮到機會了,他搶著說:“學(xué)校今天放假,說是......噢,說是因為好多人感冒了,座位都空著,校長怕我們也生病,就說要給全校放假?!?/br> 牛牛悄悄拉扯家棟的衣服,給他使了個眼色,然后沖葉湑道:“jiejie,我們不知道你在家,我們這就回。” 媽說不要打擾別人,他現(xiàn)在不僅玩了人家的泥巴,還吵了人家睡覺,要是讓媽知道了,非生氣不可。 他說完話,帶著家棟飛跑開去,一忽會就沒了影。 葉湑從床上下來,踩著拖鞋,踢踢踏踏往門口走。出門前順手從墻根處抄起一根掃帚,等出了門,將瓷缸四周灑落的泥土一點點清理干凈。 今年的夏天早早的來了,胡同口的潘奶奶又擺出了酸梅湯,還是往年的價格,味道也沒有不同。 白天的時候,她就在門口棗樹底下置一張?zhí)僖?,一邊賣,一邊曬太陽。 要不去買棵果樹苗吧,最好可以長高點的那種,像潘奶奶的棗樹一樣。這樣,夏天就可以遮蔭,以后要有小孩子們來,也不至于太曬。 她收好掃帚,想了想,轉(zhuǎn)身回去換衣服。反正沒事,現(xiàn)在就可以去。 花鳥市場分外熱鬧,各類小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里面還混雜著京味兒的話,都是上了一定歲數(shù)的人,年輕人不多。 葉湑一眼看中了歪歪扭扭的石榴樹。石榴好,花好看,結(jié)的果子也漂亮。最重要的是,不會長成梧桐樹那種頂大的樣子,寓意也好。 她付了錢,扛起小樹就走,樹梢上的葉子焉了吧唧,在她肩頭一晃一晃的?;纬龌B市場,晃過好幾個路口,一路上引來許多目光,終于在最后一轉(zhuǎn)身,拐進了胡同。 她停了下來,猛然回頭,身后就是路口,車輛行人來往,似乎并沒有什么不同。奇了怪,總感覺有人在看她。葉湑搖搖頭,繼續(xù)往家走。 到了門口,從角落里翻出一把手鏟,又在院子里接盆水,卷起袖子就要開干。種花種草的事她沒干過,全憑感覺瞎搗鼓。是死是活,就看它自己的了。 高岡沿著瓦灰的墻根一路走,走到胡同拐角處。他凝視著某一處墻面,久久沒動彈。 墻上貼了零零散散幾張小廣告,小廣告的下面被人涂了鴉。 一個奇怪的形狀——圓圓的人頭,眼睛微微瞇著,眼尾上翹,嘴巴微張,像個睡得正酣甜的嬰兒;嘴角兩邊橫插了一個梭形圖案,尾部分出兩道叉,如同蛇信子。 這些天接連發(fā)生了三起失蹤案,都是七八歲大的小孩,放學(xué)回家路上不見的。 最近的那一起就發(fā)生在上周五。也不是綁架案,幾個小孩陸續(xù)失蹤以后,沒人聯(lián)系他們父母要贖金。 但難就難在這里,如果是綁架那還好,至少孩子是暫時安全的,只要孩子沒有生命危險,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可現(xiàn)在,距離第一個孩子失蹤已經(jīng)過去半個月了,半點消息也無。 黃金72小時里,什么方法都試過了,依舊沒找到線索。唯一有用的信息是:三個小孩,三條回家的路,都有一個共同特點——沿路的墻上總有一個奇怪的涂鴉。 他現(xiàn)在走的這條路,出現(xiàn)了第四個涂鴉。背后那人會不會又打算下手了?這回會是誰呢? 因著這個猜測,他們通知了附近學(xué)校,特殊時期最好作特殊處理,先放兩天假,讓家長們把孩子看好,別出來亂走。 正準(zhǔn)備回去,眼風(fēng)一掃,一條人影進入他的視野。那人扛著根細伶伶的石榴樹,樹枝兒在肩頭晃動,擋住了她整個后腦勺。像長了一團綠云在頭上,怪可愛的。 她腳步一頓,忽然回頭,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她。高岡反應(yīng)很快,貼著墻,退到她的視線盲區(qū)里去了。 等她轉(zhuǎn)回了頭,高岡悄悄跟上去,一直到家門口,看她放下石榴樹,抄起工具就開始掘土。 看著葉湑埋頭種樹的樣子,高岡心中不免好笑。這敢情好,兩個月不見,提前過上退休生活了。 站了一會,他準(zhǔn)備離開,遠遠的一道聲音傳來,大喊著葉湑。因為是跑過來的,喊的時候有些喘,卻也擋不住語氣里的興奮。 “來了來了!你這兒也有!” 有什么?什么亂七八糟的? “那個涂鴉,就拐角那的涂鴉,你們這兒居然也有!” 高岡抬頭望去,是個短毛男人,個子不高,蔫了吧唧。 葉湑從土里探出頭來,疑惑地望向千里眼:“那涂鴉不早就有了嗎?”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等的就是她露出這幅表情,給人答疑解惑他最擅長了。 千里眼高興壞了,裝腔作勢地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還沒跟你說過,其實也就是最近的事兒。新的城市規(guī)劃要推一批墻,要把道路拓寬,結(jié)果就是從二環(huán)到五環(huán),一夜之間,好幾個地方都發(fā)現(xiàn)了同一個涂鴉,圓腦袋,瞇眼睛,嘴巴兩邊有像刀不是刀的奇怪圖案。” “以前沒注意,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里有好多這樣的涂鴉?!?/br> 正說著話,手機里翻出剛拍的照片,遞給葉湑看:“說實在的,這玩意兒看久了居然還有些可愛?!?/br> 葉湑只掃了一眼,埋頭繼續(xù)松土,這有什么好看的。 “誒你別啊......”千里眼急了,“你聽我說完,這涂鴉是不奇怪,知道最近城里發(fā)生了三起失蹤案嗎?三個小孩兒失蹤,回家路上都有這涂鴉!” 葉湑手一頓,問他:“小孩兒多大了?” “七八歲,三個都是?!?/br> 跟牛牛一樣年紀(jì)。 “這么說,是又找著下手的對象了?” “也不一定,據(jù)我所知,有涂鴉的地方不止三處。粗略估計,至少是兩位數(shù),十字打頭?!?/br> 居然還有這一層。 高岡靠在墻上,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如果真如這人所說,有十幾處涂鴉,那它與失蹤案便沒有了必然的聯(lián)系。 這就意味著,線索可能又斷了;但從另一個方面講,也變相算一個好消息。 若它與孩子的失蹤當(dāng)真有關(guān),那這圖案或許就帶著一種儀式色彩,換句話說,可能和某種宗教相關(guān)。 這是隊里分析出來的情況之一,也是他們最怕的一種,一旦確定與宗教有關(guān),對于三個孩子的情況,就要做最壞的打算。 他看了看千里眼,不簡單啊,了解到的東西比警方還多。 千里眼說得口渴,就要進屋,葉湑攔著不讓:“進屋干什么,客人在外面呢?!?/br> 客人?他不就是客人嗎? 葉湑用手肘虛虛碰了碰千里眼,示意他站開,而后面朝胡同拐角的地方喊:“來都來了,不進來喝點水嗎?” 千里眼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一個男人從拐角后出來,眼底盡是笑意,略顯無奈。雖被人抓包,臉上絲毫不見尷尬。 親切得像舊友重逢。 “有解暑的嗎?有些熱?!备邔χ读硕额I(lǐng)口,涼風(fēng)灌進去,又從袖口出來。 “有。”葉湑爽快地答,“胡同口潘奶奶在賣酸梅汁,自己去買,順便照顧一下老人家生意。” ※※※※※※※※※※※※※※※※※※※※ 我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