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野麻草
輸完最后一袋,曾橋去一棟樓之隔的住院部探望葉阪添。 吉深深說的層數(shù)是高干病房,她從沒去過,下了電梯立馬覺出和普通病房樓層的不一樣。從電梯口延伸開的地面鋪著灰色絨毯,整條走廊靜的不像話,被帶有門禁的玻璃門兩邊隔開,門口還站有穿著制服戴著口罩的工作人員。她掏出身份證登記完,跟著出來接她的吉深深進入玻璃門內(nèi)。 等進了像酒店套房一樣的病房,她終于知道為什么女王說葉阪添什么都不缺了。因為各種花束各種水果籃堆了滿地,更夸張地,連各個品牌的巧克力都淹滿整個床頭柜。 葉阪添躺在寬闊的病床上看電視,滿臉悠閑,見了曾橋進來隨意地說:“對不起,我現(xiàn)在基本上不能有大動作,就不和你打招呼了?!?/br> 這句話提醒了曾橋,要不是看到他臉上貼著醫(yī)用膠布,手肘被繃帶固定在胸前,她根本不覺得他是個病人。 “沒事……我早上在門口碰到吉深深,聽說你在住院,想著來看看。不好意思,空手而來?!?/br> “你要是帶了我才覺得困擾?!彼唤?jīng)心地笑著,“不覺得這個房間異常地擠嗎。” 曾橋點頭,她一進來就發(fā)現(xiàn)了,葉阪添被掩在花花綠綠的包裝中,快要看不見,但她不好意思直接出口吐槽。 吉深深起身拿開擋路的花籃,給她騰出一個空沙發(fā),“曾橋你坐一下,我倒杯水給你喝?!?/br> 曾橋本想拒絕,哪里都覺得局促,來之前想著隨便看一眼說上幾句客套話,之后直接離開。但那種情況適合七八個人擠一間的大病房,總有人因為疼痛而不停呻吟嘆氣做背景聲音,最好還有護士過來趕人:“探視時間到了,病人們需要靜養(yǎng),出去吧”,那么就不算尷尬,熟不熟的都無所謂,隨意地撤退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借口。 現(xiàn)在,她只能道謝,在空沙發(fā)坐下,看著吉深深去倒水,想著過一會兒再說吧。 “阪添哥哥!”大門突然被大力推開,扎著羊角辮的一個小姑娘一頭扎進來,幾步撲到病床。 曾橋明顯聽到床上的葉阪添倒抽一口冷氣。 “小老鼠,葉阪添打了鋼板,你要是不介意讓他骨刺穿rou的話,可以更用力一點?!奔钌钭鹦」媚?,順手把接滿水的紙杯遞給曾橋。 “吉知,不要跑那么快?!?/br> 門又被推開,進來兩個人。走在前面的女生,曾橋曾和她打過幾次照面,是女王的堂妹吉染染,后面的男人倒是從來沒見過,身形挺拔,臂彎搭著一件粉紅色的小外套,一副眉眼清冷的模樣。 小姑娘倒退到男人身旁,像是尋巢的小鳥,拽著他低垂的一只袖口,怯生生地問:“吉秋巖……阪添哥哥不會殘廢吧……” 吉深深微笑:“不會,只是鎖骨斷了,又不是頭斷了。” 小姑娘不安地看她一眼,吉秋巖蹲下拍拍她的背,語氣溫柔:“知知,昨天說的還記得嗎?” 她點點頭,抿起嘴,走回到病床前,低著小腦袋,“阪添哥哥,對不起。大姑和吉秋巖昨晚都說過我了,以后我不會再找你玩那些危險游戲了,也不會不聽你的話了?!?/br> 葉阪添斂了平時一貫的漫不經(jīng)心,笑起來:“沒關(guān)系,只要你下次看到我跌倒在地時不要光哭就好了?!庇窒肫鹗裁?,“柜子上有巧克力,隨便開了吃吧。” 小姑娘嘴角一咧,剛才沮喪的情緒一掃而空,興高采烈地去挑巧克力。 吉染染的目光轉(zhuǎn)向在沙發(fā)里不知所措的曾橋,“哈嘍,你也來看望葉阪添嗎?” 曾橋趕緊放下水杯站起身,有些不自在。 “哈哈,你坐,你坐?!奔救九乃?,“不用不自在,我和葉阪添也不熟。可能還沒咱倆熟悉。” 又朝她介紹,“這是我親哥,吉秋巖?!?/br> 吉秋巖將手里的小外套掛到一旁的衣架,面無表情地沖她點一點頭。 她擠了一個笑容回他。 “那個跳來跳去的小姑娘,是我哥的女兒,吉知。” 小姑娘聽到有人說她的名字,抓著巧克力跑到曾橋旁邊,把其中一塊展到她手前,“jiejie你好,我叫吉知,給你巧克力!”可愛的模樣讓她想到小叔家的童童。 “我,就不用介紹了吧?!奔救緩澠鹧劬Γ拔医屑救?,之前跟你見過幾次。我是吉深深的堂妹?!?/br> 曾橋笑一笑,吉家的女生或生猛或柔和,總有感染別人情緒的能力,她的不自在消了大半,沉了肩,“我叫曾橋,橋是加了木字旁的橋?!?/br>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吉深深倒?jié)M兩杯水,統(tǒng)統(tǒng)給到吉染染手里,“水,喝吧?!?/br> 吉染染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轉(zhuǎn)過身把其中一杯茶水遞給正在和葉阪添聊天的吉秋巖。 活潑的吉知抓著別的糖果又跑過來,分給曾橋,塞到吉深深手里,問:“大姑,我明天還能來看阪添哥哥嗎?” 吉深深頓一下,把那塊推脫不掉的糖果捏緊,“問你爸爸,他說可以就可以?!?/br> “哦……”吉知滿臉不高興,蹭著腳走了。 曾橋總覺得怪異,她以為是自己多心,吉染染一行人來了以后,氣氛略微凝滯,好像多虧有了吉知的上躥下跳才得以緩和一些。 等她提出要離開,吉深深說她和一起,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敏感不算多心。吉深深和每一個人交談幾句,唯獨漏下吉秋巖,眼神快速繞過他,停在葉阪添身上。 “不要有事沒事都給我打電話,有事情叫醫(yī)生和護士?!?/br> 葉阪添笑瞇瞇地,好像別有深意,“知道了。要是叫你來,也只叫你?!?/br> 兩人一起進了電梯,她感到一旁的吉深深吐了一口氣,挺得漂亮筆直的背塌下去一點,鬼使神差間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吉深深詫異地看回來,抿著漂亮的紅唇,點頭,“還好?!?/br> 她也不好再說什么。 話題轉(zhuǎn)開,說起葉阪添的傷勢,曾橋好奇,“鋼板要養(yǎng)個一年半年才能取嗎?” “說是這樣,還是要看具體情況。只要骨頭長得差不多,就能拆了。我記得你之前骨折的時候,好像也還好?!?/br> “主要骨折的地方不一樣,我是小腿,而且我那個比較輕微,算是骨裂,都沒上鋼板,就打了石膏。不過我看葉阪添都不怎么疼的樣子,當(dāng)時疼得我每晚睡不著,我媽都煩我。” 吉深深哼一下,“他?他的痛感和常人不一樣。昨天做完手術(shù),醫(yī)生給他上止痛泵,他非說不疼,都快把醫(yī)生嚇?biāo)懒?。?/br> “我也是一開始不疼,后來突然回過味來,疼得要死?!?/br> “大一的事情?我記得好像是過年,我都沒能去看你,等在學(xué)校見到你,你都好了?!奔钌罨貞浿?,“你為什么骨裂來著?” 曾橋輕聲說:“和閆愷去滑雪,摔了一下?!?/br> “哦……對。想起來了。很慘?!?/br> “是挺慘。不過多虧我身體好,按照醫(yī)生的說法,多得是全身性多處骨折和粉碎性骨折的人。” “你也是運氣好。”吉深深像是想到什么,笑了一下,“沒幾個人會像是葉阪添那樣,玩?zhèn)€滑板都能把自己摔到鎖骨斷裂。” 曾橋想起被花束緊擁的葉阪添,也笑。 “剛才很可愛的小姑娘,就是你說和葉阪添一起滑滑板的侄女嗎?” “哦,你說小老鼠……是。” “小老鼠……?” “她小名叫知知。知道的知,知知,吱吱,老鼠不是吱吱叫嗎。所以我叫她小老鼠。” 想起她活蹦亂跳古靈精怪的模樣,曾橋點頭,“確實很像一只小老鼠?!?/br> 一看就是在充滿愛意環(huán)境中長大的小孩。被愛著,被包容著,被小心呵護著,即使犯錯了也沒關(guān)系,只要給出了一點討好意味的道歉,就一定會被身邊的大人原諒。 她有點羨慕那只小老鼠。 如果她也犯下同樣的錯誤,吉深深他們會怎樣對她,會原諒她嗎? 曾橋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可這樣的差錯,違背了常理的差錯,扭曲了血緣的差錯,觸碰了禁忌的差錯,這個世上根本沒幾人會掉入其中。 說話間,她們已經(jīng)走出住院樓。她要回家,吉深深要回學(xué)校,兩人就此分開。 分別前,吉深深忽然問:“曾橋,和閆愷分手的時候,你是什么感覺?” 她們很少說到感情方面的事情,極少的交談,都是限于一個禮數(shù)周全的范圍,這種談話是第一次。曾橋怔了下,確信女王今天心情非常糟糕,想了想,如實地說:“有點難過,但是又不太難過。” “……什么意思?” “以為自己會很難過,但并沒有。以為自己不難過,可實際上想到還是有點難受?!?/br> “為什么?” “我想,可能是因為……我不是自愿分手的?!彼龘P起一點笑。 看著吉深深極有氣質(zhì)的美麗背影隱入人群中,曾橋終于明白為什么在電梯時會鬼使神差地問那一句,因為吉深深從頭到尾躲避著對方的神態(tài),讓她想起了自己。 兩年前,她在病床上翹起石膏腿無聊按著手機等著閆愷的時候,卻沒想等來的,是提著牛奶和補品的柯紀(jì)永夫婦,滿面笑容的孟昭萍和曾祥年。 還有,風(fēng)塵仆仆許久未見的柯元遲。 如同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的臉上掛著點微笑,神態(tài)雖有些疲憊,但很快隱去。 “橋橋,好久不見?!?/br> 曾橋木然地看著他,心緒亂得像是麻草,茂密雜亂,尋著情緒紋理一頭找出最高的那一棵,只是輕微觸碰,就刺的自己疼痛難忍。 —————————————— 不出意外的話,下章進rou【不出意外劃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