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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山河懷璧在線閱讀 - 第142頁

第142頁

    李清玨愈近愈將這眼熟面容看得分明,本該杳無瓜葛之人,卻近二十載都將那丑貌深刻于他腦底,在他眼前揮出道道染血鞭痕、耳畔嘲盡惡言冷諷。

    他斂眸探手,扯下此人罩眼布條,見他下意識往后一躲,驚得直眨眼皮子,畏畏縮縮的模樣,與從前殘忍狂妄之姿分外不同,令人心生好笑。

    許是眼被蒙得久了,那瑟瑟視線迷離一陣才猶疑不定地轉(zhuǎn)過來,李清玨與他四目一對,憶起當(dāng)年初受牢獄之災(zāi)與皮rou之苦時的種種情境,刺耳話語還記得分毫不差:

    “何小爺不肯說,便莫怪我這般伺候。您若有命活著,再來尋我解恨不遲。”

    那時視死如歸,不想今仍茍活。

    他確是有命活著了,可眼下風(fēng)水倒轉(zhuǎn),實不為解恨,只為成太子之計,不過恰能還此一報而已。

    李清玨思及過往眸光漸冷,眼前人頗覺膽寒,咬牙沖他質(zhì)道:“你是何人?”

    “大人何需出此一問,”李清玨但作淺笑,不與他迂回,想他能自當(dāng)年嘍啰身份攀至如今從三品宮衛(wèi),必不會是愚鈍之輩,即便認不出自己,也當(dāng)料得值此關(guān)頭緣何會身陷險境,略略點道,“大人身貴事忙,不妨多琢磨要務(wù),莫廢了光景?!?/br>
    這人聽他晦澀挑明意圖,自是悶聲裝傻,不肯答復(fù)半句,往一側(cè)垂了腦袋。

    李清玨不急,料得他有這反應(yīng),好整以暇地述了起來:“外廣門七道,正南門禁軍嚴守,自外難攻,但若先破六門,自內(nèi)反剿南門,則禁軍如籠中獸,插翅難飛。不知我所料與大人所知可有不謀而合之處?”

    被問話人額角淌下涼汗,難以置信地抬眼瞅他,這一瞅之下莫名卷起方才忽視不察的幾分熟悉之感,雜亂思緒絲縷浮出。

    李清玨不回避那道目光,亦不等他接話,只管往下又道:“兵馬臨城,兵分七道破外廣門,再化十二路襲內(nèi)宮門,沿宮合圍養(yǎng)心殿,一舉囚龍?”

    “你……”

    “大人,”李清玨近前直視他眼底,一句一頓,“今有明路,你若順,便生;你若逆,便亡。國之正道,凄凄jian佞豈可改天逆命?這世上的真龍?zhí)熳?,從來只有一人?!?/br>
    從容之言,字字驚魂。

    李清玨雙瞳幽邃如狼,迫獵物無處遁形。

    那人驚出滿背陰森寒意,畏懼望著他,良久,終在剎那間閃過十多年前的畫面,是一浴血少年正以這眼神睨來,虛弱而盛氣不滅地道出與李清玨今夜相似之話……

    是為天行有道,儲位不易。

    第八十五章

    “你是……”此人心中襲來無盡恐慌,一個萬般禁忌的“何”字壓在喉口滾也滾不出。

    “是這屋里的燭火暗了?!崩钋瀚k行近陋桌,執(zhí)起燈盞,桌上舊塵被留下一圈燈座印兒,光影水漾漾地照在他側(cè)臉上,將那神情映得更為明滅不定,“大人覺得我像誰,便是誰。”

    被他雙眼凝緊之人大氣不敢出,驀然醒過神來,驚覺這是太子行了十來年的暗棋。六皇子早知太子身邊留有后手,傭兵自用,雖非未留應(yīng)對之策,然絕然不會料到此處主骨竟是當(dāng)年早該湮滅的何家后人。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我若有功,可有、可有活路?”話落見李清玨似笑非笑地與他頷首,權(quán)當(dāng)?shù)昧吮C?,再不作保留,只求茍且,“子、子時之末,兵臨皇城,外廣門啟乙丑,自西往北,再經(jīng)東向南,內(nèi)破甲子南門……”

    李清玨斂眉盡記心頭。

    宮深不知處忽聞夜鳥驚啼,養(yǎng)心殿里宏宣帝緩緩睜開眼,辨不清方才聽著的那聲是夢是真,唯睡意是確被擾了,夜來口干舌燥,欲喚人斟茶潤嗓時,見簾帳外仍有明亮燈燭燃在書案一側(cè),不禁沉沉一問:“何人?”

    簾外頓有平和置筆聲,伴著行近步伐體貼低應(yīng):“是兒臣。”

    平懷瑱挑起半邊簾,接過眼前抬起的胳膊扶他起身,詢道:“父皇怎的醒了,可有不適?”

    “茶,”宏宣帝搖頭,待他聞言斟來溫茶,飲下半杯后再將目光落回他面上,蹙眉不展道,“什么時辰了,太子今日緣何還在殿中?”

    平懷瑱意有所指:“兒臣今夜都在養(yǎng)心殿中。”

    宏宣帝怔了片刻,眉心松了又鎖。

    “朕險些忘了,是此夜?!?/br>
    “是?!?/br>
    “罷了?!焙晷劭嘈?,茶盞遞他手中,平懷瑱雙手接過,方遞去時尚還透著涼,經(jīng)此一握已暖了不少。

    殿外月黑風(fēng)寂,父子二人默默不言,宏宣帝著實再難睡去,過往浮華在今夜恍覺分量頗輕,富貴榮華、滔天皇權(quán),到頭來都抵不過最后一刻透了心的涼。

    “父皇若無睡意,兒臣便與您說說話罷?!逼綉熏櫱瞥鏊嫔铣钊?,試探著拋出半句,話入簾帳得來一聲辛酸萬千的笑。這笑是從前絕不曾聽聞過的,教他曉得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會浮出此等凡情。

    “太子有何話問朕?”

    宏宣帝不隱晦,平懷瑱便也不作態(tài)了,坦率言明:“事至此,兒臣不得不問,倘今夜果生是非,父皇當(dāng)如何懲治亂象?”

    “依律。”

    不過兩字而已。

    然依律不依情,于平懷瑱足矣。

    宏宣帝疲乏閉上眼,似輕似重的兩字終是耗空了他殘余心力,姑且任之。

    養(yǎng)心殿四周靜如蒼林幽谷,可利祟鬼暗行;而數(shù)重宮墻開外更遠處,煙火驟起,是魔障明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