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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陳灘舊夢在線閱讀 - 第84頁

第84頁

    幼小的李獷突然就笑了,點頭。

    張謙從腰間布囊中摸出油紙包好的糖塊,遞在李獷嘴邊:“你喚我一句;喚對了,我就給你吃?!?/br>
    李獷甜甜地開口:“哥哥!”

    那句“哥哥”張謙記得很清楚。

    就一句哥哥而已,像是一句咒語,牢牢鎖住了張謙。此后漫長的成長年生里面,他不知為何,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只為了努力配得上李獷口中的兄長身份。

    李獷的生性冷淡,卻習慣性地會對人笑。

    總笑,對任何人。

    張謙在任何事情上都聰慧敏銳,除了情緒這一廂。

    他未曾多揣摩過李獷的笑臉,他只覺得好看。

    生澀的青春年紀里望著李獷而動情時,也只會伸手摸他的頭:“多笑好!”

    ……你那淺淺梨渦,縱是碰上傳奇話本里勾人心魂的狐媚子,到時候是誰勾走誰的魂兒,也說不準的。

    張謙喜歡李獷緊跟著自己的樣子——醒時跟著,睡時也要跟著;冬季時說“一個人怕冷”,縱是盛夏炎熱時,也強說著“怕鬼”。怕什么都罷,張謙從不拆穿李獷的話——怕什么,都只要知道來找謙哥兒,一直被需要著,就好。

    從小小的一個身影,成長成高挑清俊的少年。從未變過的,便是用那雙清亮的眼睛,隨時望著你——似是崇拜你,仰慕你,將你視作他的整個寰宇。

    就這么被李獷跟隨著,十年。

    李獷被朝廷接回京城的前夜,他攜了壺酒與自己在屋子里小酌。

    各自三杯下肚,李獷突然開口說:“我走了……你不必掛念我——是因為義父的慈愛收容,我的命里才有的你……們。這十年來我只當是老天爺平添的一份恩賜,可這份恩賜不是我的常態(tài),我不該習慣,我不能當做理所當然……我是王朝的將軍,注定是一把刀。”

    張謙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只一邊斟酒一邊道:“真的不能不去嗎?”

    “我爹爹與義父不一樣……義父聰明,杯酒間甘愿被釋去冰權(quán),領(lǐng)個閑職和犒賞遠離京城;我爹爹太過簡單又偏執(zhí),他甘愿為王朝之刀,而從未想過王朝是否還需要他這把刀,終究是不識時務(wù)的下場……可王朝如今點了名要我出鞘,你覺得……我有的選嗎?”

    “我陪你去呢?”

    “陪我……?”李獷低頭了很久,揚起臉來,笑得明朗:“別自以為是了——我開口叫你的第一聲哥哥,就是討好的,諂媚的;我年方十一歲,已經(jīng)需要處心積慮來揣度我接下來要生存的地方。我要分析局勢——你是這個家里的掌上明珠,我要化身為唯你馬首是瞻的小跟屁蟲,騙得你的寵溺,我才能活得不錯?!?/br>
    這番話太刺耳,他直接了斷地否定了這十年歲月的親密與美好,將十年的真實解釋成一場被編織出得美夢。

    張謙聽得鼻酸又心酸:“你何苦?我對你一直都很好,像親弟弟一樣?!?/br>
    李獷說你真好笑?。骸澳闶墙鹩裣汩嚼锱榔鸬墓痈?,我是寄人籬下的落魄兒。你享受我崇拜你,追隨你對不對?喜歡我望著你,跟著你,對不對?你以為這些是我真實的依賴對不對?”

    張謙說對:“可你現(xiàn)在想告訴我——這些是你從十一歲歲就開始演的一出戲?只為了在這個府邸里活得好一些?”

    李獷將壺中最后的殘余倒進自己杯子里,晃著手中的銅杯用調(diào)笑的輕浮態(tài)度點頭:“很自私吧……但這是我的生存法則而已。你若恨我,倒不如站在我的境地想想看——在最沒有能力的年紀,是不是騙取寵愛才是最可靠的謀生方式?”

    第二天李獷便隨朝廷的車駕走了。

    離開時,路人紛紛擁簇圍觀著那座華美的車駕——傳說里面坐著的是王朝最為年輕的將軍。

    張謙沒有去送行,站在正堂三層上依欄而望。

    ——那單薄孱弱,總是依賴著自己的小孩子,如今被套上綺麗的金甲,蘇醒了他沉溺十年的南柯夢,要回歸他腥膻濃烈的真實人生去了。

    這么想的時候,張謙又覺得恨不起他。

    一個月后張謙就隨著父親舊友的商隊,帶著林瑯遠赴絲綢之路,離開了金陵城。

    彼時正值成都戰(zhàn)亂那幾年。嬌將軍李獷的傳聞故事,張謙是在高昌國駐足時聽到的——都說蜀地一個年少貌美的少年將軍,只身涉險探聽敵人情報也罷,瞞天過海大亂叛軍計劃也罷,所有關(guān)于他英武有為的傳奇故事,換得天下人喝彩謳歌,在張謙這廂卻都聽得膽戰(zhàn)心驚。

    那些振奮人心的英雄傳說,張謙看得透徹——無非是遠離戰(zhàn)火的堂上帷幄間,朝倌們的cao縱手段,安穩(wěn)人心宣揚朝威而已。

    一把羸弱的刀,被極盡所能地利用。

    好在聽到的一直也都是連連捷報。每次看那些講述最新的“嬌將軍傳奇”的說書客們用笑意盎然地臉來開場,張謙便能松卻一口氣。

    回到金陵后又正值家父病逝那陣子,一面殯儀一面是家業(yè)接承與打點。

    張謙一度想借機忘掉李獷——那是廟堂之上的白玉鏤刻而成的王朝偶像;縱有交集,也注定不會為了他而駐步。

    可戰(zhàn)后李獷的信卻到了。言語不多,信尾處一句“沒死成,我居然覺得空落落的。謙哥兒,你說……以后要怎么活?”

    讓張謙不顧繁雜事務(wù),收拾行囊即刻動身過了成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