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場地中的影像已經(jīng)靜止了——那臺龐大的、拱橋形狀的機甲凄慘地倒在地上，駕駛室上被劃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幾乎把整臺機甲都切成了兩半；而另一臺普通的黑色機甲仍能站著，只是一邊的機械臂似乎斷了，頗為凄慘地掛在機身上。

    隨后，場地邊緣的兩扇門同時打開，走出來兩個疲憊不堪的年輕人。

    訓練場內(nèi)再一次沸騰了，所有人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手里揮舞著各式各樣的東西。一群穿著遠程通訊系系服的學生沖進場地，在獲勝者走出房門的那一剎那便圍了上去，嘴里胡亂地呼喊著。

    幾個Alpha奮力分開人群，擠到了那個獲勝的Beta面前，試圖用各種幼稚的理由向他表達愛慕。

    “真瘋狂，是不是？”

    顏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比賽場地上，突然聽到背后有人這么說了一句，于是十分驚訝地回過頭去。

    是谷岳。

    谷岳跨過一級臺階，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和他一樣低頭看了看下面亂哄哄的賽場，然后若有所思地說道：“去年也有兩三個Beta打進了三十二強，然后他們一整年追求者就沒有斷過?！?/br>
    顏桐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于是沉默。

    不過谷岳似乎是永遠不可能把天聊死的，十分自然地又說了下去：“我去年好像是第十幾來著……這次運氣好的話，應該還能打到后天——不過他們今年好像只打算分前八的名次?！?/br>
    他說著嘆了口氣。

    顏桐正打算隨便嗯一聲應付過去，谷岳卻突然轉過頭來看著他，黑眼睛里寫滿了認真和專注。

    “后天十六進八的那一場，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還沒有被淘汰的話，你能來嗎，子陵？你能坐在第一排看我嗎？ ”

    谷岳深黑色的眼瞳里流轉著前所未有的光華，面上卻故作輕松地笑了笑，繼續(xù)道：“如果你能坐在最前面看我，我想我應該能發(fā)揮得好一點兒。”

    顏桐：“……”

    這位兄弟的撩漢技術和帕特里克差不多快同一段位了——反正遠遠超出了莫子陵這個感情白癡的免疫范圍。

    為了不把人設崩得太慘，他只好臉上十分驚訝意外，內(nèi)心非常、特別、極其勉強地答道：

    “好啊。”

    顏桐知道谷岳不惜用上賣慘、Alpha信息素吸引、裝逼等諸多手段也要把他弄去觀看比賽，必然有所圖謀；而他本人，出于不崩人設的職業(yè)道德以及一貫的自負，還是如約而至。

    因為決定了最終能夠把名字刻在獎杯上的人選，這一日的比賽格外激烈，觀眾的熱情也格外地高——當然，另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常年在機甲cao作大賽中被機戰(zhàn)系慘虐，幾個有選手殺進十六強的系格外地興致高漲。

    何況今年的獲獎名額尤其少。

    谷岳大概是特地跟人交代過，給顏桐在前排留了一個位置。

    然而即使如此，顏桐的觀戰(zhàn)之路依然不怎么順利。

    ——他先是在幾乎能掀翻房頂?shù)闹曋匈M力地撥開擠在過道上的人群，然后被不知道哪個系落在地上的宣傳橫幅絆了一跤，又跟一個急著去洗手間的Beta撞了個滿懷；等他終于頂著一頭凌亂的頭發(fā)找到自己座位的時候，卻收到了周圍人的白眼若干。

    那些白眼，翻譯成人話顯然都在埋怨他暴殄了這么好的位置。

    顏桐倒不是很在意，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終端上顯示的時間，確認沒有錯過谷岳的比賽之后便躬身坐進了座位。

    坐定之后，他抬眼往場中看去——兩臺機甲廝殺正酣，訓練室的穹頂上顯示比賽雙方是兩個機戰(zhàn)系的Alpha，顏桐看名字都覺得眼熟，想必是帕特里克向他提起過。

    顏桐正好最近心情不錯，索性就縮在谷岳給他留的那個座位里欣賞這場戰(zhàn)斗。

    到底是帝國年輕一代中的精英，這一場比賽中雙方的cao作和意識遠遠超過前幾日的平均水平。顏桐根據(jù)他接觸到的資料粗略估算了一下，以這兩個人的實戰(zhàn)水平，就算是放到真正的戰(zhàn)場上，也能游刃有余。

    比賽的雙方也確實是勢均力敵。兩臺機甲廝殺得越來越激烈，然后在不到0.2秒的間隔中先后發(fā)出了能源耗盡警報——眼看兩位機師只能靠跳下機甲進行最原始的格斗來決出勝負，已經(jīng)靜止的兩臺機甲中，其中一臺卻突然動了一下！

    滴地一聲輕響，一行文字浮現(xiàn)在了訓練室的穹頂上。

    [已啟動備用生物能源系統(tǒng)。]

    勝負至此，再無疑問。

    ——所謂生物能源系統(tǒng)，就是在機甲攜帶的能源枯竭之時，利用駕駛員體內(nèi)微弱的電能、熱能和化學能，做臨死前的最后一擊，一般是用來燒毀機甲的核心電路，避免機甲數(shù)據(jù)落入敵人手里。

    這種方式太過血腥慘烈，所以帝國成立五十年之后，這套系統(tǒng)就被徹底禁用了，只在侍衛(wèi)隊和第一艦隊這種瘋子云集的地方還有少許保留。

    因為這個反轉，觀眾席直接炸成了一鍋粥，仿佛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嚷嚷，裁判們東奔西跑，而下一場谷岳的比賽卻無人關注——

    顏桐靜靜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會兒，看著那位啟用生物能源系統(tǒng)的仁兄被抬了出來，看著谷岳和另一個機戰(zhàn)系學生的機甲進場，看著穹頂上亮起倒計時，依舊是低垂眼簾坐著，像一個冰冷精致的瓷娃娃。

    反正谷岳只讓他坐在這里。

    谷岳今年的運氣倒是比去年要好，抽到的對手大概是這十六個人里最菜的一個，不廢什么力氣就結束了戰(zhàn)斗。

    作為第一個非機戰(zhàn)系而晉入八強的學生，裁判宣布結果的那一剎那，看臺上立刻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叫好——絕大部分來自于其余被機戰(zhàn)系慘虐的院系們，顏桐他們情報管理系的學生叫得尤其響亮。

    谷岳的亮銀色機甲十分有風度地朝看臺鞠了一躬。

    然后，出乎所有人預料地，亮銀色機甲在鞠躬之后，非但沒有退場，反而一步一步地向看臺方向走了過去。

    裁判們對視一眼，最后決定縱容獲勝者的小小的虛榮心，誰也沒有出聲阻止。

    于是那臺亮銀色機甲就這樣向顏桐走了過來。

    顏桐一臉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那臺從顏色到設計到姿態(tài)無一不透著“優(yōu)雅”兩個字的機甲溫文爾雅地向他走來，而亮銀色機甲走過的路上，紅色的玫瑰花漸次盛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即使知道這只是3D投影的效果，當親眼見到這一幕時，帶來的震撼依然是無法言喻的——原本用于廝殺的戰(zhàn)場變成了玫瑰花海，那玫瑰的紅色偏又極純極正，烈艷如火。

    優(yōu)雅的亮銀色機甲便行走在這樣一片如煙如火如妖如神的玫瑰花海之中，然后緩緩、緩緩地走到了顏桐面前，緩緩、緩緩地單膝觸地，捧起了一束純白色的玫瑰花。

    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