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說笑笑，路過一片田地。幾個正在田里勞作的農(nóng)民停下手里的活看他們。全村人都知道黃大覺為了老娘七十歲大壽特意從各地請了不同的演員來表演。這幾天村里亂糟糟的全是外鄉(xiāng)人。

    也有人看不慣黃大覺這個高調(diào)的模樣，可沒辦法，村里人那么多，誰叫就她家孩子有出息呢？

    他們的眼睛跟著京劇團(tuán)的人移動，這些人可真好看啊，臉白白凈凈的，穿著沒有補(bǔ)過的干凈衣服，腳底板沒泥，走路的姿勢也板板正。

    一個農(nóng)婦站在田里，呆呆地看著盛慕槐，等到她從身邊經(jīng)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

    好像，太像了。

    她不由自主地走上田埂，跟在那群人身后往曬谷場走去。

    黃老板在村里搭了個很大的臺子，上面用紅布和紅絨花布置的十分喜慶，頂端還拉著條橫幅，上面寫著“熱烈慶祝李氏玉梅老安人七十歲大壽！” 左右也貼著兩幅壽聯(lián)，搭眼一看，全是金啊玉啊鶴啊仙啊的吉利字。

    舞臺正下方已經(jīng)擺好了兩排有靠背和墊子的木椅，剩下的全是一排排條凳，看來是分別給重要人物和普通村民坐的。

    “嚯，這個舞臺可搭得講究啊?！?nbsp;王二麻感嘆了句。

    臺上正有人在排練，好像是說相聲的，帶他們來的那個人說：“等一會兒臺空了，你們也可以上去走走場?！?/br>
    鳳山的人點頭，就坐在椅子上欣賞起臺上的相聲來。

    那個從田埂里跟過來的女人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盛慕槐，看了很久很久，突然轉(zhuǎn)身快速朝遠(yuǎn)處跑去。

    第26章

    時間不算晚, 盛慕槐，于笑蘭和周青蓉已經(jīng)在炕頭躺下，于笑蘭躺在中間, 兩個小姑娘躺在兩邊。

    窗外是很大的一片池塘，青蛙呱呱的叫聲傳進(jìn)屋內(nèi)。

    這樣的氛圍, 就很適合講點小女生之間的悄悄話。

    盛慕槐先起頭：“笑蘭姐，其實我有件事很早以前就想問你了。”

    “什么事兒？” 于笑蘭側(cè)過身。

    “侯大哥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

    “呸, 亂說什么呢。小小年紀(jì)就滿口朋友對象的, 你才多大。” 于笑蘭黑暗中紅了臉, 又立刻翻了回去。

    “不是有句話，人小鬼大嘛?！?nbsp;盛慕槐說。

    “說真的，咱們戲文里都有那么多談愛情的部分，這是很正常的事?！?/br>
    于笑蘭捏了捏她的手：“戲是戲，生活是生活啊。要是人戲不分，那還得了？”

    說起來，她和侯成業(y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侯成業(yè)為了她退出小京班加入鳳山，但那時候兩個人都小, 什么話都沒明說?，F(xiàn)在兩人在戲里的配合是越來越默契，侯成業(yè)也會給她打水、買零嘴兒，可兩人的關(guān)系好像就止步于此了，侯成業(yè)是越長大就越不敢跟她說話。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nbsp;于笑蘭嘆了口氣說, “有個時候我都覺得，他可能后悔加入鳳山了?！?/br>
    “要我說，侯大哥肯定喜歡你。” 盛慕槐說。

    “我也覺得。” 周青蓉在一旁弱弱地附和了一句。

    “是嗎？” 于笑蘭心里這樣想, 嘴上也不自覺問了出來，然后臉都紅了。

    “女生偶爾也可以主動一點的?！?nbsp;盛慕槐翻了個身，胳膊肘支撐著身體說：“你要給侯大哥一點回應(yīng)，要讓他感受到你對他的好感。要是笑蘭姐你對他也跟對我們似的，他當(dāng)然就什么都不敢說了。”

    窗外趴著的王二麻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朝靠在墻邊的凌勝樓打手勢。

    凌勝樓只好蹲下來，對他做口型“走吧?！?/br>
    兩人只要是下鄉(xiāng)演出，晚上都喜歡在鄉(xiāng)野里閑逛。剛才他們發(fā)現(xiàn)一片大草叢里有許多螢火蟲，王二麻就非說三個女孩子肯定會喜歡，要來找她們。

    沒想到竟然撞見盛慕槐在當(dāng)愛情導(dǎo)師。

    沒想到盛慕槐是這樣的盛慕槐。凌勝樓有點想笑，自己還是個小孩呢，就來指點起別人來。

    凌勝樓去拉王二麻，可他又是搖頭又是指耳朵，非要繼續(xù)聽下去。

    凌勝樓順著他眼睛一看，周青蓉枕著手臂，小聲說：“我覺得侯大哥很好的?！?/br>
    可是于笑蘭已經(jīng)改變了話題：“別光說他了，咱們聊聊自己吧。你們以后都想干些什么？青蓉，你先說?！?/br>
    “我啊……” 周青蓉翻了個身，臉正好對著窗外，嚇得王二麻趕緊蹲下來，只把一雙眼睛悄悄露出來。

    “我以后就想過上好日子。吃穿不愁，想買什么就買什么，再也不會有人打我罵我?！?nbsp;周青蓉看著高高的月亮，眸子亮晶晶的。

    “槐槐，你呢？”

    “好好唱京劇，把技藝傳承下去，然后和爺爺開開心心地生活。” 盛慕槐說。

    “我也不知道我以后想干什么?！?nbsp;于笑蘭想了想，“估計以后我會接過我爹的班吧。要是咱們鳳山變得有名了，我們就可以上縣城，上省城，然后上首都去演出。說不定全國人民都要看我們的表演呢！”

    想了想，她又覺得不大可能，說：“算了，也不用上首都，能去省城演出我就滿足了。我還從來沒去過大城市呢?！?/br>
    凌勝樓終于把王二麻給扯走了，兩人走在池塘邊，王二麻說：“沒想到笑蘭姐也喜歡侯大哥，我們過幾天得和槐槐、蓉蓉商量一下，看怎么把他們兩撮合成一對。說起來，咱們不就是笑蘭姐的紅娘了嗎？”

    凌勝樓說：“他們兩個就差一層窗戶紙，捅破了也就成了。”

    “大師兄，你懂得可真不少啊?！?nbsp;王二麻擠眉弄眼，“你什么時候也跟槐槐把這層窗戶紙捅破呢？”

    “別亂說。” 凌勝樓斥道：“槐槐就是小meimei。”

    “可是你們兩演戲的時候多好啊，秋水不是還偷偷喜歡平兒嗎？” 王二麻撇了撇嘴說：“我覺得你們兩個很配的。”

    凌勝樓平靜地看了他一眼：“那是戲。”

    “還有，你剛剛一直不肯走，怎么，想演我家相公？”

    王二麻反應(yīng)了兩秒，臉爆紅，嘴硬地說：“哪里啊，大師兄你心真多。咱們快回去吧，明天還要表演呢?！?/br>
    ***

    第二天，黃老板果然將場面弄得很大。不止是小李屯生產(chǎn)隊，方南莊其他幾個生產(chǎn)隊的村民也都來看熱鬧了，凳子不夠了就席地而坐、蹲著、站著，臺下烏泱泱有幾千人。

    兩排靠背椅后面還有二十排圓桌，等到了飯點，黃老板的重要客人和沾親帶故的村民就可以一邊吃飯一邊欣賞表演。

    因為黃老板是縣里的納稅大戶，村長、鎮(zhèn)長、縣長、支部書記，許多干部都到場了。但最引起轟動的還是一輛紅旗牌汽車的到來。

    為了迎接這輛汽車?yán)锏娜?，黃老板特意搞了個嗩吶腰鼓隊，在鑼鼓喧天中滿面笑容地把這位穿著中山裝的領(lǐng)導(dǎo)迎接到了主座。

    這位領(lǐng)導(dǎo)身材高瘦，先是向壽星老太太祝壽，和排著隊等握手的干部握手，又讓秘書送賀禮。起初黃老板堅決不肯收，幾個來回后才終于收下了。

    “鄒市長，您能來咱們村就讓我們蓬蓽生輝了，參加壽宴更是咱們老太太前世修來的福氣，怎么還送禮?。俊?nbsp;黃老板賠笑著說。

    “本來也是來這附近視察的，聽說你搞的節(jié)目很好，才順便看看，倒給你們都添麻煩了。” 鄒市長說。

    “哪里哪里?！?nbsp;周圍的干部全都擺手。

    又寒暄客氣了幾句，鄒市長說：“行了，咱們都坐吧。我本人也是京劇愛好者，聽說你們今天還請了小孩兒來表演，我很期待啊。”

    黃老板說：“您是什么專家都見過的，咱們這鄉(xiāng)下戲班子，要是演得不好了您也別見怪。”

    ***

    后臺。

    在嗩吶鑼鼓響起的時候盛慕槐他們就已經(jīng)扮好了。

    現(xiàn)在盛慕槐已經(jīng)學(xué)會了給自己上妝，但是她總是讓爺爺替她戴上最后一枚首飾。

    這次，爺爺替她插那枚偏鳳。鳳凰嘴里垂下一顆水滴形狀的人工紅寶石，透過那滴寶石，盛慕槐能看見爺爺半垂的雙目。

    腦海里是辛老板唱這出戲時的模樣，盛慕槐說：“爺爺，我一定會努力的?！?/br>
    盛春將那枚偏鳳插好，眼前活脫脫是個嬌俏的平兒，拍了拍孫女的肩膀：“別緊張，你們已經(jīng)練得很好了?！?/br>
    要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往常雖然也上過許多次臺，但哪次也不是她的主角，不需要擔(dān)責(zé)任，自然就輕松。這次卻不一樣了，她必須發(fā)揮的比平時還要好，才能不叫爺爺失望。

    侯成業(yè)和凌勝樓先上。別說，凌勝樓平時雖然挺嚴(yán)肅的，畫上小花臉后就變了，插科打諢、講笑話樣樣放得開，見他丟得幾個包袱都響了，臺下哈哈大笑，盛慕槐松了一口氣，該她和周青蓉上場了。

    “平兒——”

    “有?！?/br>
    “帶路?！?/br>
    “是啦——” 說完這一句，小姐和平兒才上場。

    盛慕槐的平兒一亮相就得了個碰頭彩。她十一二歲的年紀(jì)，滿頭花與亮晶晶的首飾，嬌俏的不講道理。

    待看到她還踩著蹺的時候，臺下的掌聲更響了。

    盛慕槐在掌聲中穩(wěn)住了心神，畢竟已經(jīng)在現(xiàn)實和系統(tǒng)中練習(xí)過千百次，她只要專注地演下去就可以了。

    這一出戲不過一個小時，中途卻被叫了無數(shù)次好，村民們都看得呆了，這輩子也沒看過這么好看的戲呀。怎么一個小丫頭也能這么好？

    黃老板看著鄒市長聚精會神的樣子，心里高興極了，決心一會兒還要給鳳山京劇團(tuán)加獎金。

    等下了臺，盛慕槐心里還在砰砰直跳。她終于明白演員為什么迷戀舞臺了，臺下如潮水般的叫好聲和觀眾沉醉的表情就是原因。

    這出戲演得好，大家都很高興，正準(zhǔn)備卸妝，黃老板的跑腿小李忽然過來，說：“先別卸妝，黃老板請剛才《打櫻桃》里的演員和班主過去吶。”

    老板有請，大家就放下了手頭上的事，朝圓桌走去。

    剛走出后臺，盛慕槐就覺得有人在看自己，回頭一瞧，那邊站著好多本地村民打扮的人，都在等著看演《打櫻桃》的演員呢?？吹剿麄兂鲩T，就都朝他們簇?fù)磉^來，熱情地說東說西。

    還是小李說黃老板請他們，趕時間，大家讓讓，村民們才稍微讓出了一條路。

    這個過程中，盛慕槐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人一把擼了上去，可等她回頭時，又找不到這樣干的人了。

    走到了黃老板面前，他先介紹了旁邊那位穿灰色中山裝，戴金絲眼鏡，一看就是位大人物的領(lǐng)導(dǎo)。沒想到他竟然是省城的市長鄒山河。

    盛慕槐是聽過鄒山河的事跡的。他算是紅二代，在北京某大院長大，十年的時候父輩被批倒，自己很是受了些苦，發(fā)配大西北。

    改革開放以后，他的父親平反了，他也當(dāng)上了省城的市長，據(jù)說很會發(fā)展經(jīng)濟(jì)，是個頭腦靈活的人。

    凌勝樓卻在看到鄒山河以后身體一僵，但是他立刻意識到自己頭上還扎著一根沖天辮，臉上也畫著滑稽的油彩，不會被別人看出自己本來的模樣。

    于是他淡定地繼續(xù)站在那里。

    鄒山河說：“你們就是剛才的小演員，演的非常好。我小時候也看過這出《打櫻桃》，你們的演繹不比北平的戲班子差。特別是平兒，小小年紀(jì)就能這么出色，還會踩蹺，我非?？春谩！?/br>
    “謝謝您夸獎。” 盛慕槐說。

    “秋水也好，特別是你學(xué)平兒說話那一段，學(xué)的真像。這丑可不好演，演的過火了就俗氣，可要演的夠幽默也不容易，分寸把握需要火候啊。” 鄒山河帶笑看著凌勝樓。

    “您過獎了?！?nbsp;凌勝樓壓低聲音說。

    “班主，我們省城國慶要搞個傳統(tǒng)京劇晚會，正缺有代表性的小演員。我看你們這兩個小演員就很有潛力，特別是這個小姑娘的蹺功，是一絕。如果能出個節(jié)目，我想省城人民都會樂意看到的?！?nbsp;鄒山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