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沒過多久,陸續(xù)有花旦班的同學走進排練廳,唐姣也來了。她看盛慕槐還踩著蹺,驚訝地小聲問:“怎么還踩著,班主任不是不讓你練嗎?” “現(xiàn)在又不準我脫了。” 盛慕槐說。 “那怎么能成?你的腳還要不要啦?” 唐姣吃驚地說。她是看過柳青青在宿舍里貼膏藥時腳上的慘狀的,有次好奇她也求盛慕槐給她綁過蹺,結(jié)果還沒站兩分鐘就不行了,立刻就把蹺取了下來。練功還是大腳片子舒服。 “沒事,我早都習慣了?!?nbsp;盛慕槐無所謂地說。 “盛慕槐唐姣,你們還在講什么悄悄話?” 俞敏手上的戒方一拍,大家立刻都噤聲了。 “盛慕槐唐姣,你們兩今天站在前面帶頭練。大家一起監(jiān)督,看她們動作有什么不規(guī)范的地方?!?/br> 唐姣沖盛慕槐吐吐舌頭,兩人一起站在到了隊伍前面。 俞敏把戒尺踹在懷里,盯著盛慕槐。她就不信踩在這么兩片小木板上,盛慕槐的動作還能沒有個錯漏。 可是還真沒有,盛慕槐每個腿都踢得標準極了,木頭腳尖正在腦門上。 踢完正腿是旁腿,盛慕槐腳剛上去,俞敏的戒尺就狠狠抽在她大腿的嫩rou上。 嘶——盛慕槐腿一緊,但咬牙沒發(fā)出聲音,腿懸在空中。 “對,腿不要放下來?!?nbsp;俞敏捏著戒尺站在盛慕槐身邊,“我們看看盛慕槐能堅持多久。” 盛慕槐腿只能一直舉著,稍微降下來一點俞敏就照著腿給一戒尺。她力道掌握的很好,又專門挑既痛且不會留痕跡的地方,所有同學都看出來了,俞敏就是要整盛慕槐。 盛慕槐腿和腳趾都酸的不行了,俞敏才冷冷地說:“放下來吧?!?/br> 等到了拿大頂?shù)臅r候,俞敏說:“盛慕槐同學這次在天津上海巡演,都說她武功在花旦里是一流的。既然一流就要有一流的標準?!?/br> 她的眼睛在教室里掃了一遍,正看見角落里堆著幾塊磚頭,拿出其中兩塊,將它們橫向立起來:“盛慕槐,你撐著這兩塊磚頭拿大頂,給同學們展示一下你的武功,也給大家做個榜樣?!?/br> 磚頭豎立著,留給人的受力點很小,也很難保持平衡,這要求倒立人有極好的腰腹核心力量。 說實話,盛慕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她走上前,手握住磚頭試了一次,失敗了;又試了第二次,勁頭過了沒立??;第三次,磚頭歪倒,她險些砸到旁邊的同學。 俞敏說:“看來你功夫是還不到家啊,如果不到家就別爭著出風頭……” 話還沒有說完,盛慕槐又再試了一次,這次她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力量,用的勁恰到好處,竟然撐著磚頭,身體直直地在空中穩(wěn)住了。 “好厲害?!?nbsp;幾個花旦同學小聲說。 俞敏咬牙,她看著旁邊的學生說:“你們在這里呆看干什么?還不趕緊練功?” 同學們連忙排好隊,手撐地也拿起大頂來。 就這樣過了二十分鐘,大家的腦部開始充血,手也開始發(fā)抖,已經(jīng)有幾個人下來了。俞敏說:“下來干什么?給我上去,今天都給我練夠三十分鐘再說?!?/br> 于是有人倒下又上去,上去又倒下,但三十分鐘沒到,不能停。 盛慕槐的手臂連帶著手下的磚頭都開始顫抖,但她知道如果她翻下去,再想倒立起來就沒那么容易了,所以一直咬牙堅持。 終于,最后一分鐘到了,她把腿放下來,眼睛都黑了幾秒,手掌上也出現(xiàn)了兩道深深地紅印。 俞敏看了她一眼,終于決定暫時放過她。 盛慕槐就這樣踩著蹺上完了上午的花旦課,比起拿大頂來,這項活動可輕松多了。 誰知道俞敏看她踩了那么久蹺,竟然跟沒事人一樣,又開始找茬,非說她一個地方身段唱腔不對。 盛慕槐按照俞敏的要求改了幾次也沒能讓她滿意,最后俞敏冷笑著說:“盛慕槐,我看你是出去做了幾天主演就找不著北了,連老師教的東西也不放在心上了是吧?這里那么多同學,誰也沒像你一樣冥頑不靈。下午文化課你別上了,踩著你的蹺到cao場上去跑20圈,跑完了到我辦公室報道!” 盛慕槐咬牙,沒有當場反駁。 等下了課以后,關(guān)心她的同學圍上了說:“慕槐,這可怎么辦???俞敏要是以后一直給你穿小鞋,那就不好辦了?!?/br> 盛慕槐說:“等文化課的時候,你們幫我給老師請個假,就說我被俞敏弄到cao場上罰跑了。然后麻煩你們告訴認識的不上文化課的同學,叫大家那個時間段都到cao場上來看我?!?/br> 既然俞敏要鬧,那就鬧大,讓全校同學加老師都來做個見證。等范、李兩位校長到校了,讓他們來評判。 盛慕槐還真不怕踩蹺跑二十圈,畢竟當年她可是踩著蹺跟著驢車走路去鄉(xiāng)下戲臺唱戲的。 等到下午,盛慕槐就綁著蹺來到了cao場上。 周圍已經(jīng)有二三十個來圍觀的同學了,很多人也是第一次看蹺,都想看盛慕槐穿著這個到底能跑多久。 盛慕槐和認識的熟人打了個招呼,在cao場上跑起來,因為她的蹺太稀奇,原本在cao場上練功的學生和路過的一些人也都被吸引了過來,里面不乏戲校的老師。 盛慕槐埋頭跑,一下就跑了將近十圈,但是仍舊面不改色,連氣似乎也沒喘。 戲校的一個文場老師說:“這是哪里來的孩子,這么好的蹺功我怎么以前沒聽過?” “是花旦組的新生,聽說考核的時候就是踩蹺來的,三十周年巡演的時候被范校長從后臺找來救場,接替原來的主演演了二十多場《白蛇傳》。” 一個消息比較靈通的校工說。 “原來她就是盛慕槐啊,這樣看也就是個瘦弱的小姑娘?!?nbsp;其實盛慕槐的大名大家都聽說過了。 討論聲中,盛慕槐已經(jīng)跑完了十五圈,她甚至加快了速度。 “這是在干什么?” 范玉薇的聲音在年輕的文場老師背后響起,他一回頭看到是校長,趕緊打招呼。 范玉薇本來在外面開會,不能來學校的,但是首都人民藝術(shù)劇院這周六重演老舍先生的經(jīng)典話劇《茶館》,她拿到四張票,就想帶上盛慕槐一起去看。 戲曲演員不能夠把眼光只放在戲曲上,也應該廣泛的欣賞其他的藝術(shù)形式,比如話劇、歌劇、電影、芭蕾舞等等,從這些藝術(shù)形式里吸收營養(yǎng)。這是她要教給盛慕槐的第一堂課。 再說她要不是喜歡看電影,又怎么能認識現(xiàn)在的先生呢。 “校長,一個學生被罰踩蹺繞cao場跑圈,她已經(jīng)跑了快二十圈了?!?nbsp;文場老師說。 踩蹺,跑二十圈?范玉薇是從李韻笙那里得知盛慕槐蹺功了得,縱觀整個學校的學生,能有這樣功底的也就只有盛慕槐了吧?難道被罰的是她? 范玉薇想到了俞雁當初說的話,臉一黑。 她往前走,學生們知道校長來了,都自動退開了,范玉薇毫不費勁地就站在cao場邊。 這一看,好嘛,那個在cao場上跑得虎虎生風的不正是她想要收的小徒弟嗎? 這孩子也忒實誠,被這樣罰了還沖得那么快,也不怕腳明天就不能看了。 范玉薇來的時候,盛慕槐正好跑完第二十圈,眼看只有100米了,她加快速度沖刺跑到了終點線。 剛停下來喘口氣,忽然就看到了穿一身駝絨大衣的范玉薇。 她快步走上去叫了一聲校長好。 范玉薇笑著說:“還叫我校長干什么?過一個月就要拜師了,先叫我一聲師父吧?!?/br> 盛慕槐老實改口:“師父好?!?nbsp;按理來說沒舉辦過拜師宴她還不能這樣叫,但盛慕槐知道,范玉薇這是在給她撐場子呢。 旁邊的人聽到范玉薇的話驚訝的下巴都要掉了,盛慕槐,這個才剛?cè)雽W幾個月的小女孩,范玉薇竟然要收她為徒? 這應該是范玉薇的第一個徒弟吧?有了范玉薇這個師父,那以后在戲曲界的人脈關(guān)系、畢業(yè)以后的分配和發(fā)展、演出舞臺……都不用愁了。 這鎮(zhèn)上來的小丫頭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啊。 一時間,羨慕的,嫉妒的,不可思議的,什么眼神都有。 “慕槐,誰罰得你,為什么被罰?” 范玉薇問。 “班主任說我《花田錯》里的一個身段和唱腔不對,罰了我?!?nbsp;盛慕槐說。 “哪里不對了,你現(xiàn)在唱給我聽聽?!?/br> 盛慕槐便踩著蹺,唱了一遍《花田錯》里春蘭的“非是我囑咐叮嚀把話講,只怪你呆頭呆腦慌慌張張”那段。這一段確實不容易演得出彩,既要眼神,又要身段,還要唱功。 可是盛慕槐踩著蹺,身段唱功都好極了,活生生一個既可愛又機靈的小丫環(huán),到最后一句“你把我當作諸葛亮,聽我的號令上戰(zhàn)場”時轉(zhuǎn)了個身,那真是俏皮得緊。 旁邊的人想,演成這樣夸獎還來不及,怎么還會罰?看來是有隱情了。 范玉薇說:“我看你演得很好,到底有什么毛病,我倒是想和你班主任請教一下。慕槐你帶我去俞敏的辦公室,我要問問她,為什么要沒有道理的罰你?” 這出《花田錯》是荀派的經(jīng)典名劇,誰不知道范玉薇曾經(jīng)師從荀慧生先生,又以花旦戲出名呢! 看來俞敏今天肯定要倒霉了,誰叫她踢到了一塊鐵板上,這個不起眼的學生竟然被范校長收為徒弟了呢。要不是范玉薇氣場那么強,幾個喜歡看熱鬧的學生都想偷偷跟在她后面看看她是怎么罵俞敏的了。 范玉薇帶著盛慕槐走到俞敏的辦公室前,抬手敲了敲門。 俞敏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恚骸皢眩团芡炅??這才幾分鐘?回去再跑五圈?!?/br> “俞老師,開門?!?nbsp;范玉薇說話了。 辦公室里靜了靜,沒過幾秒,俞敏一下把門拉開了??吹介T外站得真的是范玉薇,她的臉色比吃了臟東西還難看。 “俞老師,我和我以后的徒弟可以進來嗎?” 沒想到范玉薇下一句話讓俞敏的心更加一沉。 徒弟?什么意思?俞敏不由自主地讓開,腦海里卻在循環(huán)這兩個字。 盛慕槐把門關(guān)上,給范玉薇搬了一張凳子,讓她坐下了。范玉薇開門見山地問:“俞老師,你為什么給慕槐穿小鞋?” 俞敏勉強地笑著說:“穿小鞋?絕對沒有的事兒!我是想幫助她,讓她多練習,才讓她跑圈的……” “是嗎,我沒有找出她《花田錯》值得懲罰的地方。可以勞駕您告訴我嗎?” 范玉薇就是荀派專家,俞敏在她面前低了好幾頭,范玉薇都說找不出錯兒,俞敏又怎么敢說呢? 見她不說話了,范玉薇把臉一肅:“俞敏同志,學校給老師自由教學和教育學生的權(quán)力,不代表你可以用私心來打壓學生?!?/br> “校長,您誤會了,我沒有。” 俞敏慌亂地解釋。 “你的堂妹當時就用你威脅過慕槐,被我聽見了?,F(xiàn)在事實板上釘釘?shù)臄[在這里,你不用狡辯。” 范玉薇說。 “我本來并沒有認為你堂妹的威脅代表你本人的想法,但事實證明,你并不是一個合格的班主任。” “你這兩天寫一個檢查給我,我會另給慕槐班上找班主任。這學期快結(jié)束了,你先把劇目教完,下學期是否有任教資格看你的表現(xiàn)決定。如果慕槐再發(fā)現(xiàn)你有任何偏袒、擠兌的現(xiàn)象,那不用考察了,你直接不用教了?!?/br> 范玉薇的話把俞敏都打擊傻了,沒管俞敏怎么回應,范玉薇拎起她的小皮包走人。 “以后這種不合理的要求就別理會,直接告訴我。” 范玉薇對盛慕槐說。 “我本來想明天告訴您,今天就當做是多練練蹺功?!?nbsp;盛慕槐撓撓頭。 范玉薇無奈地搖搖頭,從皮包里拿出一張票:“這周六首都人民藝術(shù)劇院演《茶館》,我和先生邀請你一起去看。周六的時候我會和門衛(wèi)打招呼,讓他放你出去的?!?/br> 盛慕槐原來就很喜歡《茶館》這個劇本,高興地接過票說:“謝謝您?!?/br> “得了,我還有事要忙,你回宿舍去好好看看腳。” 盛慕槐點頭,但還是把范玉薇送到校門口才離開。 星期六。 范玉薇的先生是民國時知名的電影演員,據(jù)說年輕時又高又帥,又洋派又紳士,是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 宿舍的小姐妹知道盛慕槐會見到他,都強烈要求盛慕槐好好打扮。 天氣已經(jīng)很冷了,盛慕槐卻只有一件大棉襖,這樣裹上以后,左看右看也實在洋氣不到哪里去。 唐姣實在看不過去,主動把自己一件時髦的風衣借給盛慕槐,讓她別給她們“全明星宿舍”跌份兒,并要求盛慕槐回來的時候帶四個煎餅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