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眼，讓她瞬間僵在原地。

    絲絨長裙因為坐姿曳地，然而本該平展鋪在地板上的裙擺卻詭異地浮起，仿佛有一條粗壯透明的繩狀觸手在布料下舒展蠕動，晃晃悠悠。

    她緊緊盯著鏡面，伸手將梳妝臺上的剪刀死死抓在手里，極輕極緩地呼吸——她想到了雜技團帳篷被抽破的那道裂痕……

    是什么東西跟著她回了家？

    雖然感受不到重量，但那觸手的末端似乎連接著她的脊柱。

    “噗嗤——”“噌——！”

    只見少女手舉著雪亮的剪尖狠扎而下，以毫不遲疑的力道刺透絲絨裙擺、穿透那透明的存在、最后死死卡進地板縫隙。

    比之前劇烈數(shù)倍的疼痛像是鞭子一樣抽打在脊柱上，陸語噥死死咬緊牙關(guān)，淺藍色的眼睛涌出大顆大顆的生理性淚水。

    透明觸手也像是被扎懵了一樣，僵硬不動片刻，瘋狂抽搐蠕動起來，原本透明的末端漸漸顯露真身——

    猩紅色的rou質(zhì)觸手，黏膩的薄膜和筋腱包裹著細密的尖牙與膿包，被刺透的傷口隨著掙扎越來越大，正往下流淌腥甜的黏液。

    觸手向她的心口襲來，陸語噥胸前的銅制胸針迅速發(fā)燙，仿佛有一層無形厚重的玻璃被擊碎，但被消減之后的沖力還是讓她胸腔劇痛、喉間發(fā)甜。

    【售票員胸針“守護”次數(shù) -1，目前剩余 2/3】

    觸手全力一擊的傷害被反彈，人類耳朵難以承受的尖嘯在這個狹小的房間里回蕩。

    【檢測到……嗞……███……共鳴……嗞……】

    陸語噥忍不住咳喘，一股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被凝視感包裹著她，仿佛被拉進黑暗里，周遭藏匿著無數(shù)正在窺視的眼睛。

    【玩家信息更新中……】

    【嗞……玩家信息載入異?！?/br>
    生理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的眼神痛苦卻清明。

    【嗞……嗞……】

    ……

    在進入舊神游戲的副本之前，準(zhǔn)確地說，是自從“方舟”出現(xiàn)開始，陸語噥整整三個月無法正常入睡。

    起初她以為自己得了什么聽覺感知類的疾病，外界的一切于她而言就像隔著一層沒有被雨刷擦過的玻璃：

    玻璃的外層是溫和、飽滿、歡笑、鬧騰的生活，玻璃的內(nèi)層是寂靜、空曠、尖銳、細密的呢喃雜音。

    只有當(dāng)她入睡的時候，那些聲音、那些視線才會消失……但這并不意味著解脫。

    睡夢會將她帶入寂靜空曠的黑暗里，伸手不見五指，周遭毫無邊際，唯獨一座秘銀澆筑的王座，才是整個世界唯一的亮色。

    她只能看見王座的背影。

    不，準(zhǔn)確來說，她能看見秘銀王座高高的椅背，與扶手處隨意搭著的，一雙修長而蒼白、被森白骨鏈親密纏繞著的手。

    它們擱在那兒，像斜斜插在白瓷瓶里的枝條，往下滴落漆黑的毒液。

    又像死神在等待眷屬上前，去吻一吻祂的手背。

    ……陸語噥并沒有上前。

    她在數(shù)十個夜晚的寂靜里醒來，清醒地陷落到那些囈語里，并冷靜地再次嘗試解決問題。

    音樂系的隔音室、人流往來的商業(yè)街、香火鼎盛的寺廟……無論她跑到哪里，那些無法辨識的低語都在糾纏著她，遠遠近近，像藤蔓死死纏繞著搖搖欲墜的籬笆。

    直到她在小丑雜技團狹窄的售票亭醒來，耳聰目明，周遭寂靜。

    于是她瞬間明白，解決問題的辦法，就藏在這個副本里。

    ……

    【嗞……嗞……】

    猩紅色觸手被陸語噥死死按壓在裙底，它終于不再掙扎也不再流淌黏液，像是被雨淋得濕漉漉的丑陋小狗。

    而陸語噥也沒好到哪里去，面色慘白，后腰劇痛，一陣接一陣耳鳴。

    這場博弈已經(jīng)接近尾聲。

    丑陋小狗發(fā)出一聲不甘的嘶鳴，陸語噥只覺得手下一空、觸手消失，而她的脊柱開始發(fā)燙。

    【玩家信息載入成功】

    【方舟專屬引導(dǎo)系統(tǒng)為您服務(wù)】

    系統(tǒng)e-616原本雌雄莫辨的機械音也消失了，一道優(yōu)雅有禮、似乎帶著笑意的男性嗓音取代了它，繼續(xù)播報：

    【玩家信息頁面已刷新】

    【恭喜解鎖新屬性：靈性、理智、成就、紋章】

    【以下屬性變更：力量及力量上限[ 10]、速度及速度上限[ 5]】

    【姓名：陸語噥】

    【力量：24[ 10]/100[ 10]（一般一般倒數(shù)第三）】

    【速度：35[ 5]/100[ 5]（兔子的靈巧依然逃不過獵犬）】

    【知識：82/100（藏匿在白羊群中的黑羊）】

    【靈性：79/100（你站在███的邊緣岌岌可危）】

    【理智：80/100（原來是它讓你沒有瘋掉）】

    【積分：0（窮得叮當(dāng)響，無法換取任何幫助）】

    【成就：無（尚未達成，你在排行榜上籍籍無名）】

    【紋章：黑山羊之觸 [c級，共鳴度17%，負傷狀態(tài)]】

    “黑山羊之觸”這個名詞的后面有一個圖騰，看起來像扭曲的枝條纏繞著一枚眼睛，詭異而不詳。

    陸語噥盯著那個圖騰，表情一片空白。

    ——她曾經(jīng)見過這個圖騰，在父母的考古筆記上。

    她的父母是一對考古學(xué)家，他們曾經(jīng)都各自有過家庭和孩子，她母親離異之后在國外的一個研究隊伍中遇到了她父親，后者恰好也是單身、性格溫和，志趣相投的兩人很快相愛，并有了陸語噥這個小女兒。

    陸語噥從小在國外長大，直到六年前父母的研究隊伍遇險失聯(lián)、救援搜尋多月未果，未成年的她才不得不帶著父母的遺物回國，被送到同母異父/同父異母的兩位哥哥身邊。

    現(xiàn)在，她卻在一個所謂的“舊神游戲”里，見到了父母的“研究記錄”。

    ……她的父母真的是考古學(xué)家嗎？

    陸語噥踉蹌著站起來。

    她對著落地鏡脫掉絲絨長裙、撩起襯衣，露出白皙細膩的后腰。

    只見同樣的猩紅圖騰像放大版的紋身一樣，烙印在這具身體的脊椎上，覆蓋了大半腰部，如活物般蠕動發(fā)燙。

    她的思緒難得混亂，但過載的信息量反而讓她的心跳愈發(fā)沉穩(wěn)。

    詭異的夢境、不可被閱讀的███、考古筆記里的圖騰、父母失聯(lián)背后的秘密……仿佛有巨大的推手隱藏在黑暗里。

    只有一路打通副本，才有機會找到答案。

    ——她必須登上“方舟”！

    ……

    “e-616還在嗎？”陸語噥啞聲開口，“我該如何稱呼你？”

    那道自稱為“方舟專屬引導(dǎo)系統(tǒng)”的優(yōu)雅男聲很快回應(yīng)：“公用引導(dǎo)系統(tǒng)e-616依然在為其他玩家服務(wù)，為了方便，您也可以繼續(xù)稱我為e-616?！?/br>
    “好的，e-616?！标懻Z噥對此沒有異議，“我以為在未通關(guān)副本的情況下，玩家不會和方舟產(chǎn)生聯(lián)系?！?/br>
    “正常情況下，您的判斷是對的?！毙碌膃-616比之前的機械系統(tǒng)要人性化得多，“但鑒于您是在新人考核副本解鎖紋章的高潛力玩家，方舟將重點關(guān)注您的成長。”

    這句話帶給人高高在上的被窺視感，陸語噥略有些焦躁地咬了咬舌尖，她很不喜歡，但此刻的她無權(quán)拒絕。

    她繼續(xù)問：“能否解釋一下紋章是什么？”

    e-616停頓了數(shù)秒，像是在判斷能向她透露多少信息。

    “紋章，是舊神之卵在人體上的寄生形態(tài)，通常表現(xiàn)為各色各樣的圖騰，是玩家強大的助力?！?/br>
    “未寄生時，舊神之卵以各種未知的形態(tài)藏匿于副本中，【靈性】屬性點越高的玩家越能察覺到舊神之卵的存在?！?/br>
    “紋章的共鳴度，代表舊神之卵與寄生宿主的契合程度。共鳴度越高，宿主對紋章的掌控力越強。”

    “紋章的稀有度，我們通常以d級到s級劃分。稀有度越高，紋章本身的能力、可為宿主帶來的增益越強，但所需的基礎(chǔ)共鳴度也越高、越難被宿主掌控。”

    “除了稀有度之外，舊神之卵的特性與能力也各不相同，這會影響到紋章的寄生位。比如，您目前擁有的【黑山羊之觸】通常寄生于脊椎位，這是最有利于攻擊和使用的位置?！?/br>
    “剩余的信息請您自行探索?！?/br>
    第4章 微笑羔羊（四）

    陸語噥最后一次見到父母的筆記是在六年前。

    在父母離世、獨自一人被送回國后，陸語噥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把自己封閉在房間里，沒日沒夜地翻開父母留下的研究資料。

    兩位兄長起初并沒有干涉她的行為，只是輪流嘗試陪伴安慰她，但在小陸語噥越來越沉迷那些資料尤其是那本不知所云的筆記之后，他們意識到不能繼續(xù)放任meimei沉浸在過去，帶她看了心理醫(yī)生并將資料封存。

    長大后的陸語噥很少再回想起那段渾渾噩噩的日子，但她記憶力很好，現(xiàn)在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那本筆記的內(nèi)容。

    筆記中零零散散記載了很多圖騰，剛好對應(yīng)舊神游戲中“黑山羊之觸”的那個圖騰代號為“收容物79號”，疑似特性為“絞殺/吞噬/寄生”，收容難度“極高”。

    而在舊神游戲中，這個紋章的稀有度僅為d級到s級中的c級。

    陸語噥嘗試將自己的意識延續(xù)到后腰，就像cao控新長出來的肢體一樣，讓猩紅觸手再一次出現(xiàn)。

    觸手若隱若現(xiàn)了一兩次，看起來不大樂意。

    陸語噥冷眼等了一會兒，又抓起那把之前傷了觸手的剪刀，對著鏡子朝自己后腰比劃，看起來是打算如果它再不出來就一刀下去。

    觸手的形態(tài)終于固定下來，識時務(wù)地纏了纏陸語噥的手腕。

    令人意外的是，可能因為之前的撕裂傷口太大，原本的觸手居然分裂成了兩條稍小一點的觸手——這是筆記中沒有記錄的特性。

    現(xiàn)在有兩只丑陋小狗了。

    觸手們向主人傳達了微弱的意識：“餓……餓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