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接下來就是我們自己的話題了。”陸語噥公事公辦的表情一收。

    “代號「黑山羊」，等‘完整的祭禮儀式’完成之后，我的npc專屬支線任務(wù)會獎勵‘一顆普通的珍珠’——你的是什么？”

    她的話題轉(zhuǎn)變太快，海娜清秀的面孔一愣，像是沒想到她會這么直白，甚至自報了代號。

    不過也對，這個副本情況特殊，因為有人持有“鑰匙”，普通玩家互相認(rèn)識、全都達(dá)成了合作，茵蒂斯的【隱匿者】身份在他們的態(tài)度下幾乎是張明牌了，根本不需要擔(dān)心有人舉報。

    反而是他自己更應(yīng)該擔(dān)心才對。

    【隱匿者】在副本里的身份基本會和主線掛鉤，小疫醫(yī)知道自己會被懷疑，但一直覺得可能拆穿他的要么是在隱匿者群體里非常有名的占星者，要么是和他來自同一個公會、紋章能力非常適合監(jiān)視的游隼。

    ……而不是他在方舟上或主動或被動地關(guān)注了很久，然后現(xiàn)在才知道對方身份的「黑山羊」。

    之前關(guān)注的原因，不外乎“霧都”公會里對他們的比較。

    他排名靠前的時候，那些人先是比較他和「黑山羊」100%的完成度，等他在第三個副本折戟，「黑山羊」高臨榜首，冷嘲熱諷的聲音便被放得無限大。

    公會會長和副會長大概是想讓他吃吃教訓(xùn)，也都放任了那些聲音。

    ——不過小疫醫(yī)并不在乎。

    同樣來自e-616星域，即使從未謀面，「黑山羊」都比那些人讓他覺得親近些。

    當(dāng)初被“霧都”的人帶走時，他才剛剛登陸方舟，一個頂尖公會想要找到一個新人玩家，除非他一直躲在副本里，不然根本無力拒絕。

    更不幸的是，那個對外一直遮著面容的“霧都”會長，對他的似乎也并不像表面那樣“好”。

    他在真實(shí)世界常年臥病，對人的情緒，難免過分敏銳警覺。

    眼前的「黑山羊」，并沒有惡意，但他背負(fù)的情況太復(fù)雜，并不準(zhǔn)備暴露自己的代號。

    “……我也是需要完成完整的祭禮，獎勵是‘一根普通的羽毛’。”

    普通的花，普通的珍珠，普通的羽毛。

    這樣算下來，剛好是三種代表陸地、海洋、天空的物品。

    得到答案的陸語噥并不在意小疫醫(yī)對身份的有所隱瞞：“不論是我們的契約，還是海底蒂塔城的神力屏障，在這十三年里都沒有消失，最好的情況就是神并沒有徹底死亡——你們這幾天有找到神的遺骸嗎？”

    “沒有?！毙∫哚t(yī)皺起眉頭，“那些假海民在審訊之下依然一口咬定當(dāng)初沒有殘骸，他們之前用的骨制武器也只是普通的白骨，城里的墓地也只有海民祖輩的骨殖?！?/br>
    在陸語噥控制搜查假海民族長的記憶里，“神”確實(shí)是被徹徹底底的分食了。

    “這就有些難辦啊……”

    陸語噥皺眉細(xì)細(xì)梳理目前為止的線索：

    之前陸上最大的問題是假海民，假海民剝了海民的皮又吃了神，海底最受被污染的契約影響的是茵蒂斯，而茵蒂斯又是最受神明青睞的海嗣……

    有沒有一種可能……

    “那些假海民，包括那些死了的尸體，都還在城里吧？”

    陸語噥突然跳轉(zhuǎn)的話題讓小疫醫(yī)愣了一下：“嗯，他們偷來的皮都被毀了，但人都還在?！?/br>
    “我懷疑—

    小疫醫(yī)詭異地沉默了。

    這用詞真是既委婉又有點(diǎn)變態(tài)。

    他認(rèn)真地懷疑了一下「黑山羊」在真實(shí)世界是不是什么潛在的反社會型人格障礙患者。

    他也不是什么圣父性格，但對這么多活生生的人——雖然是惡人——動手這件事，對于生長在文明社會、之前連雞都沒宰過的人來說還是有點(diǎn)難以接受，生理上的。等海盜被叫過來，聽完陸語噥的推測之后，她也沉默了一下。

    小疫醫(yī)以為她也有點(diǎn)驚異，但沒想到海盜只是在思考可行性：“妙啊，我再找占星者算一算，如果可行的話，要不我來燒？”

    陸語噥誠懇地說：“人太多了，如果你燒不動的話，海底還有座火山?！?/br>
    話是這樣說，但人動都不動一下。

    海盜直接伸手呼啦她的頭：“得了，大祭司還是在族人面前維持一下人設(shè)吧?！?/br>
    當(dāng)天夜里，惡人的哀嚎和濃厚的黑煙彌漫了濃霧之城一整夜。

    一時間，大家都難以分清那究竟是霧氣還是煙氣。

    等到第二天清晨，玩家們從小山一樣的灰燼里，篩出了東一塊西一塊、泛著珍珠光澤的骨殖。

    因為修習(xí)的體術(shù)，穆載言對人體構(gòu)造很熟悉，他認(rèn)真拼拼湊湊，將那些骨殖擺出了一副近似于人魚的形狀——只是比起人魚的修長強(qiáng)悍，這副骨殖看起來還很稚嫩。

    神的遺骸，被惡徒吞下，并深埋在人類的體內(nèi)十三載，以不符合人類骨骼構(gòu)架的形態(tài)，等到了今日的再見天日。

    茵蒂斯帶領(lǐng)人魚用珊瑚和珍珠打造了一副棺塚，將蒂塔之主的骨殖盛放其內(nèi)。

    如此這般，便迎來了祭祀月。

    ……

    祭祀月其實(shí)只有一夜，被分為無月的上半月和有月的下半月。

    無月的上半月，由陸地上的信徒舉辦。

    少年海娜身著白色亞麻編織的祭祀長袍，在新建的祭壇之上，以清朗的嗓音唱起海民祭祀的頌歌。

    “月光升起在海面之上

    蒂塔的子民沉眠在珠色的夢鄉(xiāng)……”

    他說話依然磕磕絆絆，但唯獨(dú)這首頌歌被他練習(xí)得流暢而婉轉(zhuǎn)。

    那二十多個海民后嗣跟著他一同誦唱，而在海岸的邊緣，尚未離開的、曾經(jīng)的海民們靜靜看著這一幕，一個接一個地離去。

    “蒂塔之主啊您是一千束的光

    蒂塔之主啊您是海娜的夢鄉(xiāng)……”

    月光升起在海面之上，城外的濃霧似乎在減淡，風(fēng)送來隱約的、草木生長的聲音。

    在儀式的最后，海娜將白色的花環(huán)供奉在蒂塔之主的棺塚之內(nèi)，十二朵潔白的花上凝著清澈的露水，像海民們凝結(jié)于睫的淚光。

    【主線探索進(jìn)度：40%→45%（通關(guān)標(biāo)準(zhǔn)60%）

    】

    如果是在十三年前，海民的祭祀會得到蒂塔之主的回應(yīng)，神明將伴隨著月光而來，飲下陸地的美酒，賜福蒂塔的土地豐饒而肥沃。

    但今夜，只有月光如水流靜謐流淌。

    有月的下半月，由陸地上的信徒舉辦。

    浪花輕柔地帶走了神明的棺塚，無數(shù)的人魚離開了深海，來到一年中最安詳、平緩的海面。

    人魚族的茵蒂斯身披鮫紗，金眸微垂，虔誠托舉著神明的棺塚。

    所有人魚合力掀起直激高天的浪潮，整個蒂塔的海面都在這樣的力量下倒流。

    珠白人魚在這一刻展現(xiàn)了蠻荒一般的力量，當(dāng)她破開水流直沖而上，那一瞬間就像逆流的光束。

    她只是一個開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浪潮沖天而起，像簇?fù)碓谕醭敝車幕ㄖ?，無數(shù)的人魚在拼命靠近至高點(diǎn)，靠近神明所在的位置。

    ——在往年，這是壯年期人魚展現(xiàn)魅力以求偶的最佳時期，但今夜，肅穆、哀傷。

    只有茵蒂斯的祭祀之歌自高天響起，高亢而質(zhì)樸，如喧囂長風(fēng)漫卷波濤，并未絲毫惑人之意，陸地上的人族只能從中聽出神圣的哀悼。

    【主線探索進(jìn)度：45%→50%（通關(guān)標(biāo)準(zhǔn)60%）】

    【支線任務(wù)：珍珠色的祭禮】

    【任務(wù)需求：完成完整的祭禮儀式（已完成）】

    【任務(wù)獎勵：一顆普通的珍珠x1，積分x200】

    一顆散發(fā)著柔光的珍珠，和一根潔白無暇的尾羽，同時出現(xiàn)在陸語噥和小疫醫(yī)手中。

    風(fēng)將羽毛送上高天，陸語噥將珍珠和羽毛嵌進(jìn)海民打造的戒拖，輕輕套進(jìn)骨殖的指節(jié)上。

    “嘀嗒?！?/br>
    像是浪花的飛濺，又像是天上的雨水，又像是一滴淚。

    棺塚之中的骨殖發(fā)出瑩瑩的幽光，竟是懸浮而起，于浪潮之上。

    陸語噥睜大眼睛，發(fā)現(xiàn)下方飛來一枚小小的鱗片，貼近了珍珠色的神骸。

    她低頭看去，鱗片的主人竟是她巢xue隔壁的小人魚。

    小人魚驚慌失措地仰頭看她，顯然沒想到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事：“茵蒂斯jiejie，你之前說準(zhǔn)備最珍貴的東西，我沒有什么寶貝，就拔下了我的逆鱗……”

    陸語噥目光微動，看向其他同樣愣神的族人：“還沒送出逆鱗的都拔下來——”

    “已經(jīng)送出過的呢？”一對人魚伴侶對視一眼，取下了掛在他們各自脖頸間的、對方的逆鱗，想要遞向神骸。

    那兩枚瑰麗的鱗片交織著飛向高空。

    一枚枚帶血的鱗片被人魚親手拔下，陸語噥同樣以利爪伸向自己的逆鱗——每一條人魚的逆鱗位置都不一樣，她的生長在靠近腰腹的左側(cè)，拔下的瞬間帶來鉆心的劇痛。

    無數(shù)枚色彩各異的鱗片，就像不同時刻的天空、海洋、陸地的色澤——

    澄白、天藍(lán)、橙霞、暖棕、明紅、暗紫、夜黑……

    在逆鱗編就的魚尾與珍珠色的骸骨之上，神的血rou正在生長——

    陸地的花化作血脈，海洋的珍珠化作皮膚，高天的羽化作長發(fā)……

    光輝之下，距離神明最近的茵蒂斯，感受到了一股浩然而令人落淚的氣息。

    一瞬間，濃霧散盡，萬物復(fù)蘇。

    第108章 人魚墜落之地（二十六）

    在神軀復(fù)生的那一刻。

    主線任務(wù)的完成度即刻達(dá)到了60%的通關(guān)標(biāo)準(zhǔn)。

    但，沒有一個玩家選擇離開。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副本中見到“神”，即使新生的神，一點(diǎn)都不像他們以為的樣子。

    祂孱弱、稚嫩，看起來就像白貝中小小的珍珠，像尚未蛻殼的粉色幼蝦，像月光下的泡沫。

    茵蒂斯在新生的神明面前手尾無措，人魚們掀起的巨浪都變得溫和，海民們在沙灘上瞪大了純真的眼睛……他們此生都沒見過這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