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純白靜謐的醫(yī)療院開始震顫。

    火光與塌陷從地底蔓延，瞬間如黑洞、一層一層吞噬了大半地面與墻體，“嘩啦啦——”，院內(nèi)的醫(yī)護(hù)人員和修養(yǎng)的病人們就像被打翻的手辦一樣滾落下來。

    “小心！”

    「月光」撐起飛行羽翼道具，費力拉扯著陸帛歸躲避下墜的沉重磚塊；穆載言以鎧甲之身硬抗住沖擊波，在鋼筋與碎石之間穿梭，艱難地在間隙之中撈住墜落的醫(yī)護(hù)與病人——這些隨著病床落下的“病人”都安靜得有些不正常，他們渾身皮膚干癟如黃紙、緊繃繃地貼在瘦脫形的骨架之上，醫(yī)護(hù)的神情也都麻木得不太對勁，只怕都在今夜經(jīng)受了神嗣之種的污染。

    而作為被攻擊的核心人物，金發(fā)男孩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原地。

    不知何處生起的光輝從頂上的大洞口撒了下來，他像一道半透明的圣潔意象，懸浮在被洞穿的廢墟之中，朦朧、純真、極富吸引力

    ，如被繁花簇?fù)淼氖プ?，吸引著見到他的人前來拜伏。炸裂的磚石與塵土竟像穿過一陣風(fēng)一樣穿過艾倫的身軀，這也足以解釋他是如何躲過「煙花匠」灑出的追蹤彈的密集攻擊。

    無論這是他的紋章能力還是用了什么特殊道具，這種離奇的現(xiàn)象都足以讓npc們目瞪口呆，畢竟他們從未聽說有誰能夠同時被神賜予兩種能力。

    而曾觀摩過“晨曦騎士團(tuán)”副會長「律者」戰(zhàn)斗的月光很快判斷出——這是s級玩家的特殊形態(tài)，獨屬于「雙子座」的“領(lǐng)域”。

    現(xiàn)場只有灰夫人神情未變，但她才是真正遭到領(lǐng)域壓制的人，如果仔細(xì)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灰夫人被黑紗遮掩的額際漸漸滲出了冷汗，顯然，「雙子座」的領(lǐng)域力量已經(jīng)在她身上展露出了威能。

    她的皮膚依然光潔、脊骨依然挺直……□□沒有出現(xiàn)任何損傷，但所有人都能看見一道與艾倫狀態(tài)類似的、有著灰夫人樣貌的虛影正掙扎著脫離她的身軀，仿佛被bug打散的圖層、正在不斷閃爍。

    她修長的手指顫抖著不斷收緊，指尖嵌進(jìn)了神嗣之種皮膚上的鱗片中，那青紫色嬰兒明顯吃痛，卻沒有哼唧哪怕一聲，死死抓著安琪兒的乳牙，像一只丑陋但乖巧的玩偶。

    “覺醒吧……不覺醒的話，你的‘精神’是無法對抗我的?！卑瑐愑锰摕o的聲音蠱惑她，“這位‘女士’?！彼谧詈笠粋€詞語上加了重讀，用繞開系統(tǒng)屏蔽的辦法刺激「女士」。

    灰夫人沒有回話，網(wǎng)眼黑紗在她寡淡的面容上投下濃重的陰翳，濃稠的灰色霧氣自她周身彌漫，朝艾倫懸浮的位置呼嘯而去，看來是打算不再顧及部下、展開無差別攻擊。

    方舟向來交好的no.9「雙子座」與no.6「女士」，在這個副本里，首次站在了對立面。

    涉及到“領(lǐng)域”的戰(zhàn)斗，幾乎輪不到其他玩家或者npc插手……

    “但也不是沒有特殊情況……”趁亂掙脫神降之手控制的「占星者」來到穆載言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擔(dān)心「黑山羊」，但她手上有s級規(guī)則類道具，有和s級玩家對抗的資格，她比我們這些人的通關(guān)概率都要高?！?/br>
    因為穆載言的通訊道具已損壞，他錯過了黑鳶尾議會那邊的進(jìn)展，正在向占星者詢問。

    “她的未來無法被占卜——神降之手的預(yù)言家不行，我的星軌也不行。”占星者回憶起當(dāng)初為陸語噥占卜時看見的奇異景象，對她倒是很有信心，“但唯有站在命運之外的人，才有打破命運的潛能?！?/br>
    他以為自己的話可以安慰到穆載言，但后者聽完之后沉默著，似是陷入了某種思索。

    占星者并不知道，穆載言此刻回想起的，正是「銜尾蛇」信誓旦旦說出的那番“拖后腿”言論。

    鎧甲面罩之下，男人的眼神幽深難辨。

    【“蝕銹之鎧甲”二段祝福：】

    【——請確認(rèn)您在本副本中的守護(hù)對象，守護(hù)對象將獲得200%的防御增強效果，但是，在守護(hù)對象死亡前，您自身將遭受200%的受傷增幅影響】

    【請確認(rèn)是否發(fā)動效果？】

    【——是】

    【守護(hù)對象：s級研究員“陸語噥”】！

    第265章 黑鳶尾議會（四十八）

    【她該如何對待艾伯特？】

    這是在猜出另一位「黑山羊」的存在后，陸語噥一直在問自己的問題。

    和認(rèn)為“玩家不該和npc建立深層次的感情聯(lián)結(jié)”的伊瑞絲不同，艾伯特就像對待真正的子侄一樣對待她，即使那段記憶早已被玩家陸語噥遺忘，她在靠近他的時候依然忍不住感到親切……與恐懼。

    是的，一位絕對理性者的恐懼。

    那是生理上的顫栗，也是精神上的壓迫，是撇除理性直接觸及本能的危機……陸語噥早在做下決心前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但她越走近艾伯特，獨立于理性存在的靈性就越是自顧自地發(fā)出瘋狂警告。

    就像尚且站不起身子的小鹿被獅子張開的利齒接近，就像未穿防護(hù)服的人類走進(jìn)了被核輻射污染的中心——

    [不要過去！不能過去！那里有著死亡的威脅！]

    但她必須冒險、必須靠近。

    因為她需要確認(rèn)一件此刻只有她能確定、且必須確定的事——那就是艾伯特是否真正“死去”？他又是否有著恢復(fù)神智的可能？既然他能出現(xiàn)在這里，那她被黑山羊之觸殺害、并未被找到遺體的父母是否也處于類似的狀態(tài)？

    陸語噥詢問過「小丑」，而后者通過【諸神的惡作劇】只得到了一段滿是惡意與嘲弄的反饋。

    但就像小丑補充說明的那樣：“既然沒有明確的真相，就代表此事并無定論，這也是壞消息中的好消息”，所以艾伯特還是有存活的可能的！

    不論是處于曾經(jīng)的長輩照拂之情，還是出于她自己想要從艾伯特那里獲得父母消息的私心，陸語噥都必須在這件事上冒險。

    ——除了當(dāng)年被送出副本的「女士」之外，陸語噥在這個副本里能找到的、與她父母有深刻關(guān)聯(lián)的“上一代玩家”，就只有明明應(yīng)該死去卻依然“活著”的「黑山羊」了。

    ……

    “呼——”

    黑發(fā)白大褂的研究員行走在不斷顫動的十二道巨型觸手之間，越靠近根部，那些膿包一般的眼球越緊湊地擠過來、形成包圍圈、死死地凝視她。

    眼球一顆一顆、一眨不眨，它們放大的豎瞳就像一扇扇桃核尖形的小門，門里藏著被“規(guī)則”約束著的貪婪惡念。

    ——“命運的百分骰”限制了它們優(yōu)先攻擊「魔形者」，而一旦「魔形者」死亡、或者耍手段逃脫地下空間、逃離了它們的攻擊范圍，此刻最靠近它們的陸語噥必然會被撕碎。

    在這樣的注視下，屬于陸語噥的五道黑山羊之觸都被迫收斂起來。

    它們小心翼翼地擠在黑發(fā)研究員身側(cè)，只偶爾摩擦幾下森白利齒，像被上位者壓制的豺狼，既示弱又貪婪，眼球里透露著生怕被撕碎

    吞食的恐懼、以及想要取而代之的野心。

    ——尤其是之前偽裝成「影」、承擔(dān)了【報喪之詩】病氣傷害的那條觸手，它之前差點被陸語噥舍棄，好不容易消化了難吃的疫病、猩紅觸身上遍布著淤青一般青紫色的斑點，它亟需更多、更多、更多的能量來幫助自己恢復(fù)力量。

    沒有什么比同源的舊神之卵更營養(yǎng)更美味！

    [害怕嗎？]陸語噥并未出聲地發(fā)問。

    意識世界里，五條黑山羊之觸終于接到了主人的反饋——并且甚至是主人主動向它們傳達(dá)的！——這讓原本縮頭縮腦的五條觸手瞬間支棱起來。

    [噥噥！]

    [不怕不怕！]

    [噥噥我們不怕！]

    [……]

    觸手七嘴八舌的嘈雜讓黑發(fā)研究員微微皺起了眉頭，像小狗一樣敏銳的它們頓時把嘴一閉，派出觸手一號作為代表發(fā)聲道：[噥噥大膽沖！再多也能吃得下！硬塞！]

    對此，陸語噥有所預(yù)料。

    舊神之卵當(dāng)然不像玩家那樣存在“靈性過高、陷入癲狂”的異化危機，甚至玩家本身的異化都是舊神之卵力量的外顯，但舊神之卵之間存在等級壓制，低等級舊神之卵短時間內(nèi)能竊取、吸收到的高等級舊神之卵力量是有限的。

    而【黑山羊之觸】則不同，它的初始特性“吞噬”能夠讓它像蛇一樣吞下數(shù)十倍甚至數(shù)百倍大于自身的敵人，這也是陸語噥敢在這時候站到艾伯特面前的倚仗之一。

    除此之外，大哥剛剛附加到她身上的“200%防御祝福”效果，成功解鎖的s級道具“許愿星的小陀螺”也是她的額外助力。

    黑發(fā)研究員仰頭看著蒼白男人低垂的頭顱，右手腕翻轉(zhuǎn)、執(zhí)起光輝詛咒之劍抵御身前，左手輕抬，彩色的小陀螺在她掌心滴溜溜轉(zhuǎn)圈——但她并沒有使用它們的意思，它們只是她為了避免「魔形者」逃脫而做的預(yù)備。

    真正出手的是五條觸手，或者說，被五條觸手環(huán)繞的陸語噥自己。在十二道觸手的圍籠之中，驟然張開的五條觸手就像一團(tuán)不自量力的毛球。

    s級黑山羊之觸原本只是惱怒于陸語噥靠近自身核心的冒犯，并不覺得她真能對它們造成多少傷害——她的身上雖然寄宿著它的同類，自身卻不如那個渾身疫病的家伙強大，沒有真正掌控它們的能力、無法發(fā)掘它們的潛力，如果強行吞噬無法消化的力量，她只會隕落在那道“門檻”之前。

    所以，在五道觸手撲上來絞纏撕咬的時候，s級黑山羊之觸甚至滿懷惡意地、袒露出最柔軟好啃食的部分、分泌出最富有“營養(yǎng)”的涎液。

    [轟——！]

    在第一口同源之力順著觸手涌進(jìn)后腰、向四肢百骸蔓延的瞬間，陸語噥的大腦直接越過鼻腔的嗅覺神經(jīng)，“嗅”到了極其濃郁的腥甜氣息。

    如同極其烈性醇厚的酒，如被極其辛辣的颶風(fēng)掃蕩，她的【靈性】屬性被催發(fā)著飛速上升。

    “好香好香好餓好餓好吃好吃！”

    伴隨著五條觸手激動到含糊不清的嘶吼，系統(tǒng)提示音高頻率地炸開——

    【叮咚！】

    【紋章：黑山羊之觸[a級，共鳴度69%]】

    【以下屬性臨時變更：靈性[ 1]】

    【叮……】

    【紋章：黑山羊之觸[a級，共鳴度69%]】

    【以下屬性臨時變更：理智[ 1]】

    【……叮叮叮叮！】

    【紋章：……】

    【以下……】

    “70%”是s級的門檻，雖然共鳴度提示一直在69%重復(fù)播報，但陸語噥能感受到她體內(nèi)的能量正在不斷上涌。

    與此同時，不斷上漲的【靈性】與【理智】就像洪水與堤壩——洪水不斷上漲、堤壩不斷抬高，洪水不能涌過堤壩、一旦涌出就會誘發(fā)異化與瘋狂，但堤壩也絕不能太高，太高就可能徹底坍塌。

    “呼哧……”

    陸語噥曾經(jīng)因為直面蟲洞之外的存在而承受了高達(dá)95的【靈性】與【理智】，而現(xiàn)在，在大哥的“祝福”與光輝詛咒之劍的光芒下，她竭盡全力地消化能量、壓制屬性上升速度——尤其是可能導(dǎo)致“同化”現(xiàn)象的【理智】。

    ……但s級所需要的遠(yuǎn)比a級能承受得要多。

    在接近自己的極限時，陸語噥準(zhǔn)備抽回五條大快朵頤的觸手。

    但就在這時，某種存在感強烈的視線悄然出現(xiàn)在她頭上，而強烈的直覺則警告她——不要抬頭。

    陸語噥渾身一僵，明明死死控制著自己沒有抬頭，腦海中卻自動“映”出了一幅畫面——

    蒼白的尸體，突然睜開了那雙蔚藍(lán)色眼睛，而在蔚藍(lán)色的眼中，攢動著無數(shù)個漆黑的瞳孔。

    【靈性】發(fā)出了尖銳的爆鳴，一股比之前強烈數(shù)百倍的力量，驟然涌入她的身體。

    在這無數(shù)瞳孔的注視下，陸語噥的感官開始變得詭異起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艾伯特蒼白的胸膛、周圍猩紅的觸手、地上殘存的營養(yǎng)液、遠(yuǎn)處的玻璃碎片與收容物……在扭曲，在變色，在拉遠(yuǎn)拉近。

    打翻了的顏料濺得四處都是，她低頭，看見自己其中一只手竟也染上了猩紅。

    【紋章等級提升：黑山羊之觸[a級→s級]】

    光輝詛咒之劍突然往下墜落，陸語噥下意識去撿起，但下一刻觸碰到劍身的卻是一截細(xì)長得詭異的猩紅觸手。

    【異化進(jìn)行時：0%→30%】

    ——那是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