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空曠，放置的都是不足人高的矮柜，一開口就能聽到回音，余舒和馮兆苗都聽見了樓間傳來的說話聲，余舒放下手中書卷。

    沒那么巧吧？余舒扭頭踮腳一看，視線越過一排排書柜子，就見到不遠(yuǎn)處，兩個身穿黃裳的女學(xué)生站在樓梯口處說話，當(dāng)中一個她還認(rèn)得，真就是那么巧了。

    馮兆苗一骨碌從地上坐起來，朝外看了一眼，見到來人是誰，忙縮回了腦袋，輕拉了下余舒的衣袖子，擠眉弄眼地朝她擺擺手讓她不要出聲，指指后頭幾排書柜，無聲示意她先躲起來。

    余舒會意，隨手抓起方才觀閱的卷宗，貓著腰讓身形匿在書柜之下，輕手輕腳地往后頭婁，馮兆苗迅速將打開的幾扇書柜掩上，也彎著腰跟上她。

    這二樓里的書柜少說有百余只，真要在這里躲藏并非是難事，余舒和馮兆苗穿到最北面的一排書架下，一左一右藏在了書柜后頭，中間隔著一條兩臂寬窄的過道。

    馮兆苗豎起耳朵聽了聽書樓里的動靜，一手掩著嘴，沖過道那邊的余舒竊聲道：“倒霉，是趙柳兒和紀(jì)星璇，紀(jì)星璇見過你，我和那趙柳兒有過節(jié)，不能讓她發(fā)現(xiàn)我?guī)送颠M(jìn)來，不然她一準(zhǔn)兒會尋我晦氣，我們先躲一躲，等下找機(jī)會再溜出去。”

    余舒點(diǎn)點(diǎn)頭，她和紀(jì)星璇同樣有過節(jié)，在這種場合下，能躲過去不見最好，否則被對方撞見她在這里，難保不惹是非。

    正這么想著，就聽到腳步聲向他們藏身的地方靠近，噠噠地走在絨毯上，幾步一停，應(yīng)是在查找書柜，略有些緊張，余舒和馮兆苗對視一眼，后者稍稍往外探了下頭，趕緊縮回去，對著余舒輕輕擺手，指指她身后，口型道：“來了，到后面去?！?/br>
    余舒把手里的卷宗塞進(jìn)了棉襖里頭，兩手按在地上，爬到了后面一條過道上，馮兆苗身手敏捷地躥了過來，緊跟在她后面。

    “星璇jiejie，我找到了！在這里，快過來！”過道上響起了一道女子喊聲，暗藏歡喜。

    緊接著，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余舒知道是紀(jì)星璇往這邊來了，又往前爬了幾步，就聽到那腳步聲在近處放慢。

    “jiejie你瞧，是豐順年間的卷子沒錯吧！”趙柳兒興沖沖地將書柜里的卷宗捧了一冊拿給對面的人看。

    “噓，小聲些。

    ”紀(jì)星璇低聲告誡，但見了卷宗上的簽條，眼中還是露出了喜色。

    “怕什么，今日沐休，書苑里的人都去拜訪夫子了，誰沒事會到載道樓里來。”

    “行了，快將豐順年間的卷宗都找出來，翻翻看那張卷子夾在哪里。”兩女就站在書柜前翻找起來，而書柜那一頭，余舒和馮兆苗則躲著身形，正好爬過這里，聽到她們交談的內(nèi)容，皆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約而同都停下來，豎起耳朵偷聽，心里一個念頭她們這偷偷摸摸是在找什么？

    約有半盞茶后，余舒又聽到那個陌生的小姑娘失望的聲音：“這兩卷里都沒有，你那里呢？”

    “……也沒有，再仔細(xì)找找，或許是漏看了?！?/br>
    這聲音近在隔墻，余舒眼皮忽地突突跳動起來，心里好奇，頭一扭，看見了書柜間的縫隙，忍不住就湊上去，從這條縫里窺看，先是瞧見了一條珊瑚紅的裙帶，往上掃，便見一只素白玉手，捧著泛鼻卷紙，書卷后，僅露出一半覆了面紗的鼻粱。

    “快走?！毙渥颖焕死?，馮兆苗細(xì)小的聲音傳進(jìn)她耳里，余舒正要收回視線，然而余光一閃，視線定住，但見柜縫那頭的雪白手腕翻書抬動，衣袖滑下，一條紅繩露出，輕跳了一抹瑩黃出來。

    余舒雙目陡然瞪圓，眨也不眨眼地盯著那紅繩上墜下的一粒黃色小珠子，漸同記憶里某個圓乎乎的小東西重疊起來黃霜、是黃霜石！？

    馮兆苗看余舒愣在那里不走，生怕待會兒被人發(fā)現(xiàn)，又拉了拉余舒袖子。

    余舒猛地回過神來，低頭擰死了眉頭，一語不發(fā)，兩手兩腳跟在馮兆苗身后，爬出了過道，小跑著下了樓。

    馮兆苗在樓梯拐角探頭探腦，見樓下沒什么人，對余舒一招手，兩人兔子一樣鉆出了載道樓。

    那正站在書架下整理卷軸的駱背老叟扭過頭，看了一眼兩人跑出去的大門，一雙老眼昏huā呆滯，咳咳了兩聲。

    二樓上，只剩下紀(jì)星璇和趙榫兒兩人，她們把豐順年間的卷子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

    趙柳兒咬著手指碎碎念叨：“怎么回事啊，師父明明是說，云華易子當(dāng)年大衍考的那一份卷子就夾在豐順年間，難道是我聽錯了？”紀(jì)星璇并未吱聲，看著羅列在書柜上的一摞卷冊，稍加思索，便又一本本尋著標(biāo)有年月的簽頭細(xì)數(shù)，這一統(tǒng)計，便發(fā)現(xiàn)了問題“少了第十八年的卷宗?！?/br>
    “啊？少了一卷？”趙柳尼急忙湊上來看。

    紀(jì)星璇將手中卷冊遴與她，踮起腳環(huán)顧四周，視線落在不遠(yuǎn)處地毯上的一處褶皺，臉色忽變，大步朝著樓梯走去。

    “誒，你上哪兒啊，不找了嗎？”趙柳兒在她身后叫道，見紀(jì)星璇不應(yīng)聲，只好胡亂將卷宗塞進(jìn)書柜里，小跑著追上她。

    兩人下了二樓，紀(jì)星璇站在樓梯上，環(huán)視樓下，尋見了正在整理書籍的老人背影，三兩步并作下樓疾步上前：“秦伯，剛才可有什么人到載道樓來過，上了二樓？”老叟慢悠悠轉(zhuǎn)過身，兩只渾濁的眼睛似已看不清楚人，掀著眼皮仔細(xì)瞅子瞅紀(jì)星璇，歪過頭一手搭在耳朵上，大聲問道：“你說什么??？”

    紀(jì)星璇低下頭，聲音放慢了些，提高了些：“我是問您，剛才有沒有人上過上二樓？”

    老叟這回聽到了“哦、，了一聲，慢騰騰地回道：“……沒有。”

    說罷，咳咳兩聲，就又轉(zhuǎn)身去干活。

    趙柳兒拉拉紀(jì)星璇的手臂，緊張兮兮地問道：“到底怎么啦？”紀(jì)星璇沉聲道：“那份卷子，應(yīng)該是被人先一步取走了?！?/br>
    “??？！”

    馮兆苗領(lǐng)著余舒，跑出載道樓老遠(yuǎn)才停下來，拍著胸口喘氣道：“好險、好險，要是被臭丫頭看見我，還不倒了大霉我就說早晨起來怎么眼皮一直跳呢?！庇嗍嬉卜鲋鴻跅U歇腳，回過頭看著那湖邊設(shè)立的藏書樓方向，目光若有所思地閃動，心中是疑非疑，是惑非惑。

    除非是她眼huā，要不然這世上還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石頭，否則剛才她看到的那一顆，必是景塵當(dāng)時送給她的黃霜石了。

    但是它怎么會落到了紀(jì)星璇的手上？難道是自己在義陽城遺失后，被她撿了去嗎？

    這么說也不是不無可能，仔細(xì)回想她遺失黃霜石那幾天，余小修還往紀(jì)家去過，好像是聽說紀(jì)星璇從京城回家來了，日子大差不差。

    可是，怎么就會這么好死不活地讓她給撿到了！

    余舒百般郁卒，瞧瞧人家這運(yùn)氣，再瞧瞧她的，人家是隨隨便便就撿了寶貝，她倒好連當(dāng)初得的是什么東西都不清楚，就給稀里糊涂地弄丟了。

    現(xiàn)在可好，叫她怎么把黃霜石重新要回來？

    直接找上紀(jì)星璇，和她講明白說“你撿了我的東西，現(xiàn)在還給我吧”這樣十有八九是行不通，她長有眼睛，單看紀(jì)星璇用紅繩子穿了那顆珠子，并且隨身戴著，就知道她是個識貨的，就算不知道黃霜石的來歷也知道那是好東西，若不然堂婁易學(xué)紀(jì)家四小姐，怎么會胡亂帶個小石子在身上。

    怕就怕她識貨，這世道上拾金不昧的人能有幾個，就算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紀(jì)小姐萬一是個品性高潔的，寧肯物歸原主，自己也沒法子證明那石頭就是她丟的啊。

    再說，前不久紀(jì)星璇找她討教六爻斷法，她還耍弄了人家一回，誰知道這紀(jì)四是不是同她一樣小心眼愛記仇，不借機(jī)刁難她就是好的了，還給她，做她的大頭夢去吧！

    馮兆苗看著余舒一個人在那兒搖頭又嘆氣的，還以為她是在可惜不能多看幾卷考題，便安慰道：“沒事兒，你明天再過來，我還帶你進(jìn)去?！?/br>
    余舒聽了這話，心思一動，問道：“這不保險，萬一再遇上今天這樣的情況，還不夠嚇人的，不能你在書樓里取幾份卷宗，帶出來給我借閱嗎？”

    馮兆苗想也不想便把頭一搖“那怎么能行，你有所不知，太史書苑里的藏書是絕對不許外帶的，連樓子都不能出，一旦被抓住了，這學(xué)就別想待了，不然我還費(fèi)周折帶你溜進(jìn)來干嘛，直接把那些卷宗找出去給你看就是了?！?/br>
    “原來是這樣”余舒了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心想這太史書苑的規(guī)矩還挺大，難怪偌大一座書樓無人看管，只一個老頭打掃，不怕人偷書，原是因?yàn)橛羞@么嚴(yán)厲的處罰在，只要偷一本書被發(fā)現(xiàn)就要退學(xué)，這可真夠嗆的。

    “咱們走吧，睿哥說不定已經(jīng)在外面等你了?！?/br>
    “好?！?/br>
    跑到這里，離大門沒多遠(yuǎn)，馮兆苗將余舒送出去，薛睿還沒到，正巧馮兆苗遇見了熟人，被人拉扯著去喝酒，余舒看這小孩兒面色猶豫，就知道他想同人去玩兒，便主動提出讓他先走，約好了明天早上再來。

    馮兆苗一走，余舒沒有一個人在這冷風(fēng)天里站在門口傻等，而是上了對面的茶樓，午飯沒吃，這會兒覺得餓了，要了一壺?zé)岵韬忘c(diǎn)心，伸手去懷里掏錢袋子時候，卻摸到了一卷紙。

    她趕忙掏出來一看，然是她在書樓里順手塞進(jìn)懷里的一本卷宗，因冬天衣裳穿的厚，出來竟把這事兒給忘了。

    “唉！”余舒伸手拍了下額頭，盯著桌上的卷冊發(fā)難，馮兆苗同人走了，她一個人又進(jìn)不去太史書苑，這棘手的東西只好明天再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