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一膝跪在地上，將余舒攬于胸前，處理好她手上的傷，一手輕握著她發(fā)抖的左手，抬頭對任奇鳴冷聲道：“任大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將人帶回司天監(jiān)審訊，并且動用私刑，難道不知這是觸犯王法嗎？”

    聽到他這質(zhì)問聲，劉曇和瑞林臉色一怪，他們兩個認(rèn)識薛睿不是一天兩天，知道他平時為人自重，言行謹(jǐn)慎，總是做出一副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但脾氣其實最遭，眼下看他樣子，分明是想翻臉了。

    任奇鳴看著薛睿，面無表情道：“本府上奉皇命，查找云華易子同麓月公主后人下落，接到上報，得知此人同道子曾有來往，固派人將她帶回，至于用刑一說，薛公子嚴(yán)重了，不過是她拒不交待，本府不小心讓人扭斷了她的手指，回去再接上即可，何談觸動王法?！?/br>
    “哈哈，”瑞林見狀不妙，急忙跳出來打岔，一邊對任奇鳴干笑，一面沖薛睿使眼色：“睿哥，你不是要向我姐夫說明道子的下落嗎？”

    余舒靠在薛睿身前，忍著疼集中精力，聽著他們說話，當(dāng)聽到瑞林這一句，眼皮跳了跳。

    她猜到是紀(jì)家害她，是已想好應(yīng)對之策，卻沒料到薛睿半路上會殺出來，顯然他是為了保她，要把景塵的事說出來。

    如此雖然亂了套，可也不失為一個拖延之計。

    果然，余舒剛動了心思，就聽薛睿說道：“道子名喚景塵，一個月前，曾借住在我義妹家中，據(jù)我所知，道子曾經(jīng)患有失憶之癥，不明來歷，而后恢復(fù)了記憶，他便獨自離去，我義妹也正在尋找他的下落，并不知其歸處，我亦派人幫她打聽，得到消息，幾天前——”

    聽他講到這里，余舒猛咳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啞著嗓子道：“大哥，不要說...”

    她這一聲阻攔，入了樓中幾人耳中，任奇鳴正聽薛睿講到關(guān)鍵處，卻被余舒攔了，臉上一冷，還沒說什么，就聽薛睿沉聲道：“為什么不說，你救了道子性命，又辛苦照顧他一路，為他鞍前馬后，任勞任怨，他痊愈之后卻一聲不響地走了，現(xiàn)在又害你蒙受不白之冤，吃這苦頭，你這糊涂人還要替他遮掩什么！”

    聞言，余舒愣了愣，看得出薛睿是真的生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偏好斷裂的小指又一陣rou疼，刺的她牙齒打顫，緊捉住他袖子，把腦袋偎向他胸前，額頭抵著他厚實的胸膛，咬著牙才沒喊出疼。

    薛睿察覺她這小動作，知她難受，又不能代替，只有輕輕收緊了手臂，試圖讓她好過一些。

    任奇鳴打從薛睿一開口，眉頭就沒散過，他不擔(dān)心別的，只擔(dān)心道子命犯計都星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一開始發(fā)現(xiàn)余舒有所隱瞞，便對她下狠手，是想萬一她已經(jīng)知情，便及早將她處理了。

    可看現(xiàn)在情況，這薛家的少爺似乎也知道一些事情，這就讓他難辦了。

    看了看一旁的劉曇和瑞林，任奇鳴思索片刻，突然道：“瑞林，這里沒你什么事，你先回去?！?/br>
    九皇子是知道一些內(nèi)情的，留在這里不要緊，可是他這內(nèi)弟不知，不能讓他卷進來。

    瑞林好歹也有幾分眼色，聽他姐夫攆人，猶豫了一下，便對薛睿道：“睿哥，我到監(jiān)外等你們?！?/br>
    而后對劉曇打了個眼色，便扭頭出去了。

    他一走，任奇鳴便一臉嚴(yán)肅地對薛睿道：“薛公子，你可知，皇上正因擔(dān)心道子行蹤，茶飯不思，我等身為臣子，必當(dāng)為君分憂解勞，你若知道什么，還請如實相告，以便我們盡快尋回道子，以免圣心cao勞，耽誤了龍體，你我都擔(dān)待不起。”

    這幾句勸說，其實是在警告，薛睿如有隱瞞，就是欺君罔上。

    “表兄。”劉曇輕喚一聲，語帶提醒。

    薛睿目光閃爍，低聲道：“道子似在途中遭人殺手，被人使了江湖上一種毒計，于xue位當(dāng)中埋下銀針，失去記憶，然為我義妹搭救，她并不知道子身份，只因一顆俠義心腸，一路照顧他。我義妹有一位長輩，精通岐黃之術(shù)，診斷出道子病癥，為他取針治療，然而沒過幾日，道子便在一個早晨不見了蹤影，想來是恢復(fù)了記憶，便離去了?！?/br>
    余舒聽著薛睿敘述，眼皮動了動，抿起嘴唇，沒有做聲。

    這些事，她從沒告訴過他，他卻知道。

    而任奇鳴聽到這些，暗自卻是一驚，道子曾遇殺手！

    “義妹擔(dān)心他身體未愈，又身無分文，便央求我派人找尋，我前不久得聞線索，城南守軍中有人看到過道子在臘月二十二日那一天早晨出城，我和義妹都以為他已離去，沒有再找下去，這便是我們?nèi)克?，絕無半句虛言，大人可以派人去查?！?/br>
    任奇鳴面色沉重，交握的兩手夾緊，看薛睿神情，不似說謊，果真如此，那就大不妙了！

    于是沉聲問道：“既是如此，她該當(dāng)一五一十地道明真相，為何本府適才詢問，她卻死不承認(rèn)見過道子，又說不認(rèn)得那畫像上之人?！?/br>
    聞言，薛睿低頭去看余舒，目光幾閃，口中悵然道：“想來任大人審問時，我義妹拒不交待，并非不說，而是不知從何說起，她一個青白女子，路同道子膠葛，如今朝廷大張旗鼓地找人，她若說不出道子去向，你們又豈會放的過她，倘若道子有個萬一傷害，找不回來，不是全要算在她的頭上?！?/br>
    聽到薛睿想方設(shè)法為她辯解，余舒嘴唇動了動，一聲暗嘆：她不說，非是怕他們不放過她，而是她不想放過某些人。

    “來人！”任奇鳴突然從椅子上站起，喊了門外侍衛(wèi)，吩咐道：“速去請大提點來此。”

    “是，大人?！?/br>
    侍衛(wèi)領(lǐng)命離開，任奇鳴又對眼前幾人嚴(yán)肅道：“事關(guān)重大，你們在此等候?！?/br>
    任奇鳴請出大提點來，劉曇無異，薛睿盡管不想多逗留，卻知走不了，于是環(huán)顧了四周，看到南窗下的空椅，便將余舒橫抱起來，送到椅子上輕輕放下，從茶幾上倒水，送到她嘴邊，喂她喝下。

    “咳咳，”余舒仍在病中，經(jīng)這一番折騰，沒剩下幾口氣兒，無力支撐，身子一歪，便靠在薛睿身上，喃喃道：“謝謝。”

    薛睿此時無心避嫌，一臂攬過她肩頭，讓她能倚的舒服些，一手輕觸她發(fā)燙的額頭，眼神暗下，低聲道：“再忍一忍?！?/br>
    余舒閉著眼睛，無聲應(yīng)聲，是啊，再忍一忍。

    劉曇也找了個地方坐下，樓里一時間沒了聲音。

    * * * *

    就這么過去一盞茶時候。

    門忽有人聲，薛睿劉曇本以為是大提點到了，誰知侍衛(wèi)急匆匆入內(nèi)，促聲稟報：“少監(jiān)大人，右判紀(jì)大人求見，他還帶了一名男子，聲稱是皇上下令要尋找的那位道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樓中三個男人俱是變了臉色，獨余舒一人靠在薛睿身上，猛地睜開了紅絲布滿的眼睛，一道厲芒閃過。

    果然是這對王八羔子。

    任奇鳴和劉曇都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前者反應(yīng)最快，急忙道：“快讓他們進來。”

    那侍衛(wèi)倒退出去，片刻后，便有三個人，前腳跟著后腳走了進來。正是從右判府趕來的紀(jì)懷山，紀(jì)星璇，還有景塵。

    進來的人看著樓里的人，樓里的人看見進來的人，幾份目光交織在一起。

    “七師叔！”劉曇喜形于色，大步迎上前去，他這一聲，無疑是確定了景塵的身份。

    任奇鳴緊盯著景塵的方向，看清楚那張臉，嚴(yán)肅的好像一塊鐵板的臉上竟然流露出激動之色，他正在擔(dān)心道子安危，生恐不測，哪想就峰回路轉(zhuǎn)，見了來人。

    景塵心無旁人，一看見了余舒，便撇下劉曇疾步走向她。

    “小魚?！本皦m看得出來，余舒的情況不好，伸手想觸她額頭，卻被從旁伸來的一只手掌，牢牢地箍住，停在她額前半寸，不得前進。

    景塵順著這只手，看向它的主人，卻見一張寒霜布滿的臉孔，冷冷的視線看著他，習(xí)武之人的本能，讓景塵從對方身上嗅到了幾分危險。

    景塵輕皺眉頭，沒有同他爭勝，低頭去打量余舒，卻因她深色的衣袖遮掩，沒能發(fā)現(xiàn)她被擰斷的手指，可見她臉色極差，擔(dān)心不已。

    “小魚，你怎么樣？”

    “沒，咳咳，”余舒一張口便咳出來，薛睿撫了撫她后背，她順下這口氣，才對景塵搖頭，“沒事，死不了。”

    說著，余舒看向門口那一對來撿現(xiàn)成便宜的祖孫，喘了口氣，冷笑一聲，不再說話。

    “道子，”任奇鳴喚了景塵一聲，見他不應(yīng)，便將頭轉(zhuǎn)向紀(jì)懷山，正色問道：“紀(jì)右判，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從何處找到道子的？”

    紀(jì)懷山當(dāng)然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遂上前說明：“稟少監(jiān)大人，事情是這樣，這位余姑娘近日住在我們紀(jì)府中，我這孫女不才，向她討教一些小技，因兩日不見她歸家，擔(dān)憂她出事，便出去尋找，哪想就這么剛巧，找到這余姑娘曾經(jīng)在城南的住處，就遇上了藏身在那里的道子，道子自稱是余姑娘的朋友，擔(dān)心她安危，便被我這孫女星璇帶回府中，老夫一見他面，就認(rèn)出是畫像之人，既知余姑娘是被帶往了司天監(jiān)，就匆匆?guī)е雷忧皝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