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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萬事如易在線閱讀 - 第七百七十七章 番外(一)

第七百七十七章 番外(一)

    短短三個月國喪,對普通老百姓來說不過是數(shù)日度日,朝堂上的官員卻是度日如年。

    六月,顯赫一時的薛家滿門獲罪,太子看在薛貴妃的情面上網(wǎng)開一面,沒有誅其九族。抄家后,將薛凌南囚禁天牢,薛家其余男丁發(fā)配充軍,女眷遣送入峨眉山凈水庵削發(fā)為尼,一干管家奴仆送入供人院發(fā)賣。

    七月上旬,兆慶帝下葬皇陵,太子劉曇稱帝,遣散先帝后宮,奉先皇后瑞氏為皇太后,遷入慈寧宮,奉生母薛氏為西太后,賜住紫薇宮,登基大典則擬定在九月舉行。

    新帝親政,臨朝頭一日,尹太傅就主動上繳了手中兵符,請求告老,新帝感念他勞苦功高,雖接收了他的兵權(quán),卻沒有準許他離京返鄉(xiāng),而是封了他一個榮恩侯,恩準他在京城養(yǎng)老。并未因為早先寧王爭權(quán)一事,責(zé)難尹家,此舉為新帝博得仁厚之名。

    兆慶帝帝留下諸多子女,年長如劉思、劉鴆等人獲封郡王,封地之官。年幼如劉贍、劉琦都在安陵城內(nèi)賜住王府,搬出皇宮。

    八月中秋,眼看著就要出國喪了,新帝出宮微服私訪,卻在市井之中遭遇刺客,幸而司天監(jiān)早有卜到今日禍事,藏在暗處的親兵將刺客當(dāng)場捉拿,送往刑部拷問。次日,竟供出是湘王指使的。緊接著便有人揭發(fā)湘王在供人院內(nèi)豢養(yǎng)刺客,羽林軍帶兵前往查抄,竟搜出大量兵器和火藥。這一時間就捅了馬蜂窩,牽連出不少官員落馬。

    湘王在定波館被羽林軍直接帶走,送往宗正司關(guān)押。

    ......

    司天監(jiān)下設(shè)宗正司,執(zhí)掌皇室宗族的譜牒、爵祿、賞罰、祭祀等項事務(wù)。這里從來都是皇親國戚聞風(fēng)喪膽的地方,數(shù)不清多少天潢貴胄有去無還。

    湘王從被抓到關(guān)進宗正司,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話:“孤王要見大提點?!?/br>
    隔天下午,朱慕昭帶著余舒來到宗正司監(jiān)牢,見到了窮途末路的湘王。曾經(jīng)收押過不少大人物的牢房布置的十分寬敞,有床有椅,桌上還擺有一套茶具,墻角的恭桶每天都有獄卒洗涮,盡管如此,對于湘王這等習(xí)慣了錦衣玉食的人來說,還是太過簡陋了。

    短短一夜,他整個人都憔悴了,然而一身風(fēng)度無損,他們進來的時候,他正坐在桌邊泡茶,水是獄卒燒開的井水,茶葉是尋常的碧螺春,他沏茶的手很穩(wěn),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抬頭看見站在牢門外的朱慕昭,沒有露出半點苦大仇深的樣子。

    “王爺昨晚睡得好嗎?”朱慕昭主動開口寒暄,雖然湘王謀逆罪證確鑿,他卻沒有絲毫怠慢。

    湘王淡淡地笑開了,實話告訴他:“略有些悶熱,睡得不安穩(wěn)?!?/br>
    余舒默默地站在一旁,她知道這兩個人之間的博弈,沒有她插足的余地,她今天來只是做個見證,見證這個曾經(jīng)離皇位近到只有一步之遙的男人,是如何隱忍到今天。

    朱慕昭讓獄卒將牢房打開,一個人走了進去,在湘王對面坐下,端起他剛剛泡好的茶水,低頭輕嗅,被茶味熏瞇了眼睛,贊嘆道:“王爺還是老樣子,不論是做什么事都一絲不茍?!?/br>
    湘王自嘲道:“可惜我再努力再用心,該得不到的終究是得不到?!?/br>
    二十年前,他本以為皇位就應(yīng)該是他的,兆慶帝雖然年長于他,但生性平庸,既沒有他的才干,也不敵他的名聲,可是父皇到最后卻將皇位傳給了碌碌無為的兄長,將他心儀的女子另許他人。

    “王爺這又是何必呢,”朱慕昭好言相勸:“安分守己地做個閑王不好嗎,圣上自覺有愧于你,這些年從來不曾委屈過你,你利用供人院豢養(yǎng)細作,又cao縱商會大肆斂財,你以為圣上都不知情嗎,他只是不想與你兄弟鬩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br>
    誰說兆慶帝昏聵,他再有不足,不比幾代皇帝名垂千古,卻有一點遠勝湘王,便是他有著一顆寬厚之心。

    湘王沉默下來,握緊了手中的茶杯,腦中一幕幕想起過往,竟無言反駁他的話,因為皇兄待他的確寬宏。他不愿就藩,就賜他王府留住京城,他開設(shè)供人院,就恩準他買賣罪奴,他喜好玩樂,就給他修筑了定波館供他夜夜笙歌。

    這一切榮恩他不是沒有感觸,但他就是有一口氣咽不下去,不能心甘情愿地做一個逍遙自在的閑王。

    “成王敗寇,我沒什么好后悔的?!毕嫱鯎u頭苦笑:“我不是敗給了皇兄,也不是敗給了劉曇,我是敗給了司天監(jiān),敗給了那一卷《玄女六壬書》?!?/br>
    說著,他突然問道:“我那皇侄兒準備怎么處置我?”

    朱慕昭目光閃爍,低聲道:“今上不比先皇仁慈。”

    湘王頓時明了,新帝是不會放他一條生路了。然而他面容冷靜,沒有驚慌,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外的余舒,嘴角泄露了一絲詭笑,上身微傾,悄聲對朱慕昭道:“只有《玄女六壬書》,沒有天命太骨,司天監(jiān)真地能屹立不倒嗎?”

    朱慕昭猛地皺起眉毛。

    “用不著這么驚訝,薛凌南所知的那些個秘密,都是我泄露給他的,”湘王眨了下眼睛,聲音愉悅道:“你說,我怎么可能不給自己留一條后路呢?”

    朱慕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都低估了眼前這個男人。

    “你掌管了司天監(jiān)這么多年,知道了那么多秘密,有沒有仔細想過,天命太骨既是大安禍子和破命人孕育而出,那在開國之初,寧真皇后手持《玄女六壬書》,她是哪兒來的天命太骨?”

    朱慕昭神色不由地凝重起來,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到了,卻一直沒能挖掘出真相。

    “呵呵,我來告訴你吧,寧真皇后手上的天命太骨,正是她與安武帝的血脈合流。你難道沒有發(fā)覺,兩任大安禍子,具是身上留著皇室血脈的男兒,而破命人,則是肖似寧真皇后的奇女子。你信不信?不一定非要大安禍子和破命人才能孕育出天命太骨,若是能尋到上一代破命人的血脈,再與皇室子弟媾和,或許不能孕育出十全十美的天命太骨,也或許會有相似的作用而未可知呢?!?/br>
    聽完湘王一席話,朱慕昭內(nèi)心有如平湖投石一般蕩起層層波瀾,他按捺不動,等著湘王自己揭開謎底。

    “百年前的破命人是叱咤沙場的女將軍公孫婧,她與元崢皇子育有一子,落到司天監(jiān)手中。后來公孫婧身死,元崢皇子不知所蹤。公孫一家滿門抄斬,唯獨公孫婧一母同胞的幼弟逃過一劫,被忠心耿耿的仆人送出京城,從此隱姓埋名。我這些年耗費了不知多少人力,總算是找到了公孫家的后代?!?/br>
    湘王緩緩起身,走到朱慕昭身后,俯身貼近他的耳朵:“我挑中了一個身上流著破命人血脈的女子,讓她孕育了皇兄的骨rou,那個孩子,你想要嗎?”

    朱慕昭倏爾張目,轉(zhuǎn)過頭,凌厲的目光刺向身后之人。

    湘王抬手按住他的肩膀,語氣輕快地說道:“你該知道我說的都是真話,我可以把那個女子連同孩子一起交給你,但你要先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br>
    “你想要什么?”朱慕昭不假思索地問道,并沒有嘲笑他的異想天開。

    “我如果要的是皇位呢?”

    “不可能?!?/br>
    “哈哈,孤王和你說笑。我要的不過是一條活路罷了,我相信你有辦法瞞過我那皇侄兒的耳目,送我一家三口遠離京城?!?/br>
    朱慕昭閉目思索了片刻,微微點頭,算是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湘王一身輕松地坐回去,提壺給他續(xù)杯,朱慕昭卻無心再留下品茶,深深望他一眼便走。

    余舒站在牢房門外,等到他出來,她抬腳跟上,一路無言回到了太曦樓。

    “太書真地要放湘王離京?”她剛才在牢房門外聽得一清二楚,湘王可謂是真人不貌相,他居然比皇帝都要清楚大安朝背后埋藏的秘密,他能手眼通天,卻沒有成功謀反,只能說是他差了一點運氣。

    “若是他所言不虛,放走他又何妨,”朱慕昭的心情并不如他表現(xiàn)出的平靜,哪怕湘王異想天開造出的那一具天命太骨不一定有用,他都要將它得到手。

    “湘王不足為患,”朱慕昭揉著眉心,面露倦容:“我擔(dān)心的是東菁王,據(jù)我卜算北方戰(zhàn)亂將至,國喪過后,想必姜懷贏會有一番動作,他麾下二十萬虎狼之師,倘若傾巢出動,有云華和左輔星相助,叛軍總有一日會攻打到京城。皇上還是太過年輕,就算有司天監(jiān)輔佐,未必能鎮(zhèn)壓得了東菁王?!?/br>
    他抬頭看著余舒,鄭重其事地對她道:“我不強求你尋回景塵,但你有機會,一定要奪得《玄女六壬書》,你需時刻謹記著——司天監(jiān)與大安共存亡?!?/br>
    余舒屈膝跪在他腳邊,“我不會讓您失望的?!?/br>
    朱慕昭欣慰地點點頭,疲憊的身體靠近進椅背,“你去吧,我休息一會兒?!?/br>
    余舒頷首告退,走出太曦樓,她獨立在煙波繚繞的九曲橋上,瞇瞇眼眸,望著天邊西沉的紅日,晚霞映在她的臉龐上,將她眉心那一道朱砂渲染得鮮紅妖嬈。

    * * *

    九月伊始,新帝登基,同年改號崇貞,皇后夏江氏。登基大典后,崇貞帝大赦天下,修改三十二條律政,輕減徭役賦稅,大行仁政。

    次月,司天監(jiān)大提點朱慕昭卸職,保舉右令官余舒接任,崇貞帝恩準。兆慶十三年兩榜三甲女算子余舒,成為大安史上年紀最輕的大提點,載入史記。

    幾乎是同一時間,北方傳來急報,東菁王在寧冬城擁兵自立,割據(jù)東北五郡,黃袍加身稱帝,國號“大燕”。自圣祖開國以來,太平盛世維持了三百年,安朝至此分裂。

    之后硝煙四起,大安和大燕分庭抗爭,戰(zhàn)火持續(xù)了三年之久。

    崇貞四年,大安將士在戰(zhàn)場上連連退敗,十萬燕軍叩開了保定府的大門,一路勢如破竹,兵臨京都。

    ......

    司天監(jiān)內(nèi)

    夕陽余暉中,幾名易官神形倉皇地跑上九曲橋,來到太曦樓門外,被守衛(wèi)攔下,他們急得滿頭大汗,只好在門外呼喊道——“太書,大事不好了!叛軍已經(jīng)殺到了安陵城外,圣上不肯離京避難,帶著三千禁軍,親自披掛上陣,現(xiàn)在正往承天門的方向去了!”

    門上竹簾卷動,兩個姿容姣好的白衣侍女垂首走出來,等在門外的幾個人紛紛讓道,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敬畏交加的目光,片刻過后,只見一抹煙紫躍入眼簾,輕飄的衣擺層層疊疊曳在地上,腰間佩環(huán)琳瑯脆響,一道纖細挺拔的身影徐徐步出太曦樓。

    “可有打聽到城外燕軍統(tǒng)帥是何人?”

    立刻有人上前答話:“據(jù)說是燕皇義弟昌平王劉世寧,此子號稱大燕第一軍師,傳聞他用兵如神,與大燕國師劉雁乃是兩父子。太書,圣上此去只怕是兇多吉少,外面兵荒馬亂,京內(nèi)不少官員都收拾家當(dāng)準備著逃命去了,咱們現(xiàn)在如何是好啊?”

    斜陽刺目,余舒閉了閉眼睛,聽到自己有力的心跳,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黑衣衛(wèi)何在?”

    話聲落,便從太曦樓兩側(cè)疾行出幾名身手矯健的黑衣護衛(wèi),扶刀半跪:“屬下聽令?!?/br>
    “速速召集司天監(jiān)人馬,隨本座前往承天門救駕?!?/br>
    一個時辰后,余舒帶著司天監(jiān)內(nèi)五百精銳趕到了承天門,卻是來晚了一步,崇貞帝已經(jīng)被燕軍生擒,城門被火炮攻破,到處彌漫著刺鼻的火硝味道,燕軍占據(jù)了城門樓,大批涌入城中,街頭巷尾仍有不少殘兵敗將在做無謂的反抗。

    二百名黑衣衛(wèi)領(lǐng)頭沖鋒陷陣,離城門越近,余舒心跳的就越快,就在她以為這條路再也走不到頭的時候,飛奔的馬車突然停下了,外面的打斗聲戛然而止,一聲高喝傳來——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若是她此刻掀開車簾,便可以看見對面城門樓下,兩門黑洞洞的火炮正對著她馬車的方向,只要他們再往前一步,就會被轟成碎片。

    余舒坐在車里紋絲不動,朗聲回答:“大安朝司天監(jiān)大提點是也!”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余舒靜靜地等候,內(nèi)心忽而有些焦躁,沒過多久,城門樓上響起一陣sao動,她若有所覺地挺直了背脊,就聽空中落下一個低沉有力的男聲穿透了她的耳膜——

    “下面的可是司天監(jiān)大提點嗎?吾乃昌平王劉世寧。”

    余舒有些手抖地推開了兩扇車門,仰頭望去,暮色中,城門樓上人頭攢動,但有一個男人身披亮甲,摘冠望下,一雙黑亮的眸子穿過人海,直勾勾地盯著她。

    他嘴唇一張一合,并未發(fā)出聲音,但她讀得出他此刻在說什么。

    ——阿舒,我來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