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常？其他倒沒什么，就是這幾個月他訓(xùn)練成績總是不太穩(wěn)定。半個月前還挨教練罵了。”

    宋思衡聽這隊友的語氣，他應(yīng)該也不知道楊曉北的身體狀況。

    男生忽然看著宋思衡：“哎，宋哥，你說他是不是被女朋友甩了？還是表白被人拒絕了？”

    宋思衡倏地回看過去：“女朋友？咳，他有女朋友嗎？”

    “嘖，宿舍就我倆住，他經(jīng)常晚上不回來，不是有女朋友是什么？這點事兒我還是懂的?！?/br>
    說完，男生還湊過來低聲說：“他脖子上還經(jīng)常紅紅紫紫的，第一次我還以為他背著我拔火罐兒呢。結(jié)果后來每個禮拜都有，我們訓(xùn)練的時候都不好意思問?！?/br>
    宋思衡清了清嗓子，摸了下耳廓：“哦，是嗎？我不太清楚?！?/br>
    男生打了個哈哈，話題也便到此結(jié)束。

    “對了，他書桌下面那個抽屜就別碰了。平時他都不讓我靠近，要是他回來看到東西亂了，肯定要罵我?！蹦猩鷱澭岛昧诵瑤В呐难澴訙?zhǔn)備出門了，“我先去訓(xùn)練了，您自便哈。”

    他走了出去，宿舍門被應(yīng)聲帶上。不大的屋子只剩下宋思衡一個人。

    ??　　面前那個抽屜，沒有上鎖，只是緊閉著。宋思衡伸手摸了下抽屜的把手，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動手。

    書桌邊上的衣柜里，掛著幾件他以前常穿的t恤和衛(wèi)衣，宋思衡收拾了兩件放進(jìn)了帶來的背包里。衣柜的最里側(cè)，掛著一件熟悉的外套，上面仔細(xì)地用防塵袋套好，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

    那是宋思衡在北市的商場給他買的衣服。

    宋思衡的手指頓了頓，然后轉(zhuǎn)頭把背包拉鏈拉好，抬腿就往外走去。但人走到了門口，他又停住了。

    抽屜，抽屜。在他腦子里揮之不去。

    他重新走回桌邊，輕輕地拉開了那個抽屜。

    抽屜很深，但里面的東西不算多，一摞摞的歸置得很整齊。

    最上面一層是一本用過的臺歷，宋思衡拿起來看了一眼封面，是今年的日期。一月沒有任何圈畫的痕跡，往后翻了一頁，二月的第十三格被紅筆圈了起來。旁邊還畫了一個小小的生日蛋糕。

    宋思衡的喉結(jié)滑動了一寸，垂眸沒有出聲。

    再之后的幾頁都很干凈，宋思衡正準(zhǔn)備合上放回去，忽然看到倒數(shù)第二頁有幾個連著的日期被紅筆圈了起來。旁邊什么字都沒有寫，只是那紅筆圈得格外重，看起來是仔細(xì)地描畫了好幾圈。

    宋思衡不明白這串日期的意義，只得把臺歷放回了抽屜。

    再下面是一本薄薄的冊子，宋思衡抽出來一看，是一本病歷，里面寫了三四頁，都是楊曉北的復(fù)診記錄。醫(yī)囑龍飛鳳舞已經(jīng)看不清楚，但里面夾雜著幾張藥品清單，跟那日住院醫(yī)生調(diào)取的完全符合。

    病歷的最后一頁，夾著一張紙。和醫(yī)院的單據(jù)摸起來紙質(zhì)完全不同，宋思衡把那張紙打開，卻忽然愣住。

    那張紙上的內(nèi)容，他看著分外眼熟。再仔細(xì)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份購車合同的簽署頁。曾經(jīng)這份合同就放在他東郊別墅書房的抽屜里。他去年給伏雪華買的那輛新車，購車合同一直在他這里保管著。

    讓宋思衡意外的是，這張紙上沒有涉及任何合同的細(xì)節(jié)，只是單純的甲乙雙方簽字頁，而其中有幾個字被黑筆圈起，旁邊打了個問號。

    “購車人：伏雪華?！?/br>
    .......

    所以楊曉北，他去了別墅的書房只是看到了這個是嗎？

    翻到紙的背面，上面用黑筆寫了幾個陌生的名字，但都一個個被黑筆劃去，只留下了伏雪華一個人的名字。宋思衡用手機打開了網(wǎng)頁，搜索了那幾個名字，發(fā)現(xiàn)都是江城的心外科專家。

    楊曉北一直在尋找能治好他的專家。但是為什么去醫(yī)院復(fù)診的時候，他又拒絕了醫(yī)生的手術(shù)建議？他到底有什么顧慮？

    宋思衡心中仍有些猶疑，最后他將那張紙上的內(nèi)容拍了下來，重新疊好放了回去。

    宋思衡正準(zhǔn)備將病歷重新塞回抽屜，手指不小心一碰，抽屜側(cè)面忽然倒下來一個淺色的信封。宋思衡將它拿了出來，拇指和食指相觸，信封摸起來很薄。

    這信封沒有被膠水封上口，他捏住信封兩側(cè)，封口就打開了，然后嘩啦一聲，里面掉出了兩張照片。宋思衡彎腰將照片撿起，翻過面來。

    宋思衡不過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這兩張照片的主人公，竟然都是他自己。

    第一張是宋思衡的背影。在夜晚的街邊，身旁是北市的繁華夜景，粉金色的霓虹燈下，他穿著灰色的大衣，行走在路邊。

    第二張是從遠(yuǎn)處拍攝的側(cè)影。古舊的游泳館里，波光瀲滟，宋思衡坐在泳池邊，腳搭在池水中，夕陽橙黃的光線從玻璃頂斜射進(jìn)來，剛好灑在了他的發(fā)間。

    而第二張照片的空白處，用鉛筆寫了兩個淡淡的字：如果。

    【??作者有話說】

    提前請求下，我寫文有自己的節(jié)奏，伏筆需要一個個收回。大家想批判哪個角色都可以，請對作者手下留情，因為俺是個中年脆皮弱雞，你要是罵我，我可能會躺地上大哭_(:3」∠)_

    第44章 天才少年

    這兩三日來，楊曉北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重物死死壓住，眼前光怪陸離，總是出現(xiàn)一些詭異的亂象。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可怕的夢魘中，卻始終無法睜開眼睛。

    夢里有一股巨浪涌來，將他卷到了深不見底的水中。四周一片漆黑。

    夢中的他再次恢復(fù)意識，卻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南江水面上的一葉小舟之上。

    他變成了那個不到兩歲的楊曉北，準(zhǔn)確的說，當(dāng)時他的名字還叫凌小北。

    在江城冰冷的凌晨，江面彌漫著薄薄的霧，他小小的身上裹著厚厚的棉襖，口袋里塞著一張寫著名字和出生年月的紙條。除此之外，身上再無他物。

    旁邊漁船上剛好一個洗衣服的女人，她轉(zhuǎn)身一瞥，看見了這個孩子。女人連忙拽過了小船的繩索，將孩子抱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女人名叫楊青，三十多歲的年紀(jì)，自小靠打漁為生，一直沒有結(jié)婚生育。她見懷里這個孩子濃眉大眼皮膚也白凈，長得十分討人喜歡，便立刻決定收養(yǎng)下來。

    楊青不習(xí)慣被人叫mama，便讓他叫自己姑姑。這一叫就是很多年。

    凌小北也成了南江漁船上長大的猴崽子，每天扎進(jìn)南江游野泳，不論冬夏。

    每年春天，南江潮水猛漲，江水從早晨涌動到正午，那時的凌小北都會蹦到最高的桅桿上，江風(fēng)吹拂著他清瘦的身體，他瞭望著江面之上巨大的鮮紅的太陽。

    凌小北四歲才跟著楊青落了戶，楊青除了養(yǎng)家糊口也拿不出更多的錢讓凌小北去上學(xué)。

    然而，就在楊青為他上學(xué)的事發(fā)愁時，更大的意外來了。

    南江每年夏天都有一段禁漁期，這期間所有漁船都不得下網(wǎng)，也不得違規(guī)進(jìn)入捕魚水域。

    那晚，楊青的船就泊在岸邊。她摟著四歲多的凌小北睡在船艙里側(cè)的床鋪上。

    深夜船忽然猛烈地晃動了一下，砰的一聲，兩人被巨大的聲響驚醒。楊青連忙套上外衣走到船頭查看情況。漆黑的夜里，只見船身被另一艘漁船撞擊。楊青尚未站穩(wěn)，甲板一陣晃動，她一下墜入了冰冷的南江水中。

    年幼的凌小北看見楊青落水，江面風(fēng)浪很大，他不顧寒冷，抓起身邊的一枝浮木就跳進(jìn)了江里。凌小北有著極好的水性，小小的身子在江中穿行，硬是將那浮木送到了楊青手邊。

    兩人也因此獲救。上岸后，凌小北和楊青被當(dāng)?shù)氐木戎M織送到了醫(yī)院。

    凌小北倒是無事，只是楊青落水時撞到了船身下的鋼板，腿部受了重傷。醫(yī)生檢查后下了診斷，日常生活沒有太大問題，只是不能再跑跳。這對楊青來說卻是滅頂?shù)拇驌?，捕魚的下網(wǎng)、收網(wǎng)離不開她的腿。

    這件事在南江周邊片區(qū)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恰逢市里的少年游泳隊教練在這片選苗子。教練便找到了楊青，說想見見這個在江里救人的小孩。

    凌小北從小游慣了野泳，基本功跟其他孩子自然沒法比，動作也不專業(yè)。但他天賦異稟，教練說他的水性比很多職業(yè)隊的小孩還要靈。

    楊青正為凌小北上學(xué)的事發(fā)愁，就把自己的顧慮一股腦說了出來。那教練寬慰她，這孩子看著就是練專業(yè)游泳的料。上學(xué)的事進(jìn)了隊里，隊里自然會安排。

    一開始楊青還有些猶豫，但教練連著三天去他們家堵門。

    “這孩子是個天才，他要是不練游泳，會后悔一輩子。”

    凌小北抱著楊青的大腿，隔著門板聽見了這句話，似懂非懂。

    -

    凌小北進(jìn)了少年隊之后，他雖然身體瘦弱，但性子極為皮實，在弱rou強食的隊里居然也混得風(fēng)生水起。他在訓(xùn)練課上也不落下風(fēng)，進(jìn)隊不到兩年，就打破了隊內(nèi)好幾項自由泳記錄，在隊里吃得好了，穿得暖了，身體也越長越高。這一穿上專業(yè)泳褲，往泳道出發(fā)處一站，還真有些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意思。

    七歲時，凌小北順利進(jìn)入了當(dāng)?shù)氐墓k小學(xué)上課。他學(xué)習(xí)成績一向不太好，但他自己毫不在意。楊青偶爾會因為他考試沒考好責(zé)罵他，凌小北也舔著一張臉姑姑長姑姑短，把人哄得暈頭轉(zhuǎn)向。

    直到他上到三年級時，楊青的打漁生涯再次受到重創(chuàng)。原本她腿腳已經(jīng)不太利索，每次捕魚只能跟在別的漁船后撿一些漏，然后再批發(fā)賣給來收魚的魚販，收入已經(jīng)大不如前。

    但是某天上午，南江承包水域管理的公司忽然給她來了電話，說是有大事要宣布。

    幾十戶漁民放下手里的活，烏泱泱地涌進(jìn)了狹小的辦公室。

    一陣聒噪的爭吵聲后，楊青才得知，南江邊上這塊地剛剛被拍賣給了地產(chǎn)集團(tuán)，從下個月開始，地塊就要進(jìn)入開發(fā)，沿江一片會打造成濱江花園，灘涂將被填埋。他們的漁船也永久不得在這片區(qū)域?？俊?/br>
    對方公司給了一筆不多的錢將人打發(fā)走了，楊青被迫放棄了捕魚的營生。

    晚上，凌小北跟楊青坐在家里喝著熱騰騰的魚湯。楊青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

    凌小北先是一愣，然后嬉皮笑臉起來，寬慰楊青：“姑姑，你怕什么？等我游出成績來，游成了全國冠軍，到時候獎金幾萬幾十萬往你卡里打！我們也不用住這江邊的破房子，直接去城里買大房子！”

    楊青扯出一個苦笑來，也別無他法，只得認(rèn)命。

    一個月后，楊青搬到了老城區(qū)，租了個別人閑置的員工宿舍住下。家里雖然很小，只有一室一廳，但楊青收拾得很干凈利索。淺綠色的木門，透明得能印出人影的玻璃窗，一張小小的米色布藝沙發(fā)，鋪著白色蕾絲布罩；西側(cè)的廚房不過三個平方，但是能曬到一整個下午的太陽，小小的空間里碗筷歸置得很整齊，唯一的臥室里擺著楊青從舊物市場淘回來的木板床。

    但楊青常常很自豪地跟凌小北說：“你別小看這床，胡桃木的！別人都不識貨，被我揀著了！”

    凌小北常年住在隊里，不經(jīng)?；丶?。但每次回來時，推開門家里都有一股清香，楊青會去周邊的野草地摘些野花回來，偶爾是月見草，有時是雛菊，她會用剪刀把野花的葉子修剪干凈，再插進(jìn)半滿水的玻璃瓶里。

    凌小北的游泳生涯一開始還算順利。在少年隊里他如魚得水，排名長時間霸占著隊里的一二名。遇到其他市的少年隊來挑戰(zhàn)，也絲毫不懼，一路過五關(guān)斬六將，給教練帶回來不少金牌。

    -

    在他十五歲時，全國星河杯選拔賽開始報名，這次比賽將在全國最頂尖的場館立源體育館舉行。星河杯是全國的游泳少年都期待已久的盛會，一旦在這場比賽上殺出重圍、嶄露頭角，基本都會被知名教練納入麾下，前途無量。

    不巧的是，凌小北在比賽前有些感冒，訓(xùn)練時咳嗽了幾聲，游起泳來也感到有些胸悶。教練怕影響比賽，想帶他去看醫(yī)生，卻被凌小北拒絕了。

    開賽在即，他不想被這些小毛病拖住腳步。第二日，凌小北就跟著教練坐上了去北市的火車。

    江城到北市有一千多公里，他們坐的快速列車也得開六七個小時。十五歲的凌小北已經(jīng)有一米八的身高，二等座的空間狹小，他的腿無處安放。

    一路上，他蜷縮著大腿，歪著腦袋靠著車玻璃，看著窗外逐漸陌生的景觀。潺潺流水變成了寬闊的平原，連太陽都好像變得更高更遠(yuǎn)。

    星河杯的比賽不同于往常的交流賽，賽制更專業(yè)，對手也更強大。凌小北第一次見到這么漂亮、高大的場館，寬闊的八泳道，高清的顯示屏，能容納上萬觀眾的坐席。屏幕下方懸掛著幾張巨幅照片，凌小北從左向右看過去，都是近些年出名的全國冠軍。

    凌小北報了兩項，一百米和兩百米自由泳，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強項。

    一直到開賽時，他的感冒都沒有完全好，呼吸有些不順，胸口也悶悶得難受。但發(fā)令槍一響，他還是猛地扎進(jìn)水里，提肘轉(zhuǎn)髖打腿。

    最后，兩項都險勝對手，拿到了冠軍。他從水面里鉆出，看著自己名字后跟著的亮眼數(shù)字，朝岸上的教練笑得極其放肆，仿佛自己的美好未來即將就此展開。

    經(jīng)此一役，國內(nèi)著名的教練于海很快相中了凌小北，當(dāng)機立斷把他收歸自己隊里，還出了高價把他辦好了所有入會的手續(xù)。

    楊青知道凌小北要去北市發(fā)展，自然替他高興。但北市的生活開銷遠(yuǎn)遠(yuǎn)高于江城，出去走的每一步路都要花錢。

    他卻勸楊青：“我有手有腳，在北市還能把自己餓死嗎？再說了，隊里還給我補貼呢?！?/br>
    話是這么說，但于海能給他爭取到的補貼還是很有限，一個月不過六七百塊。他并不是本地人，隊里的宿舍也要自己貼錢才能住。

    從那時起，十五歲的凌小北只能隱瞞自己的年齡，開始出去打工。餐廳洗碗、超市促銷、樓道貼牛皮癬廣告，他能想到的活兒幾乎都干過。

    而在隊里，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吃得開。北市的訓(xùn)練隊像是難以見底的深海，總是暗流涌動。

    于海其人，性格很剛烈，跟俱樂部管理層相處得并不算好，但執(zhí)教水平很高，管理層想拿捏他也拿捏不住。

    這一下又來了個刺頭凌小北，兩人一拍即合，常常忤逆俱樂部經(jīng)理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