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問題就出在，如果顧孝成父母是很兇狠，又不近人情的那種人，他還不會有現(xiàn)在的這種愧意，他甚至可能會想，你越是這樣兇，我就越要來暗暗地禍害你們家，禍害到哪時是哪時；可他們那樣地好，笑嘻嘻的，還愛開玩笑，這就讓他心中存有了很深的歉意。

    住在顧孝成家時，每天早上六點，他們就得從顧家園林出發(fā)回開發(fā)區(qū)的小店，然后小方就得準備早飯，七點半就要帶小琪出門，她們八點鐘得到學(xué)校。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到十二月中旬的時候，家中的施工工程終于完成。

    因為用的都是無毒材料，沒有甲醛，就不用散味道，而只需要把灰吸干凈就行了。

    但是他們怕有什么安全隱患，所以還是將樓上的窗在白天時大敞，通風(fēng)，白天時人在一樓坐著，晚上就關(guān)了窗，舉家住到附近的便捷酒店去，這么折騰了一個星期，才放心地把家具挪進房中原處，人住了進去。

    第56章

    這年的元旦前夕, 小顧硬拉著小方去聽了一回鐘聲，那座寺廟從寺內(nèi)到寺門口，果然擠得人山人海的，而且簡直哪里的話都能聽到，不僅有各地方言，還有說英語的、說日語的，擠擠挨挨的人，把這座江南古寺弄成了一鍋大雜燴，鬧嚷嚷的, 完全蓋掉了寺院的幽深與古韻。

    小顧和小方見站都沒地方站了，就往寺院東側(cè)走，那里蜿蜒著一條河, 河面不算窄，將這寺的整條東側(cè)包著, 像給這寺院勾勒出了一條形狀明顯的邊。

    浯城人一般晚上都不太往河邊上走，覺得會有水鬼上來找替死鬼。但是顧孝成這種人對這種說法一向不當(dāng)真, 他也不怕。

    他拉著小方往那邊走，為了避開這一片的嚷鬧。他本來來這里，也只是為了能觸景生情，讓自己再體味一下當(dāng)年在這里的心境，哪知物是人非, 寺還是那座寺，不過就是整潔了許多，而人卻一下子涌入了這么多, 弄得他根本一點也回想不起當(dāng)時的心情了。

    那河邊有石欄桿，小方也站累了，往上面一坐。

    小顧還站著，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說：“還有七分鐘了。聽完了我們就擠出去?！?/br>
    “好?！?/br>
    “你現(xiàn)在小店里的事務(wù)也沒有那么忙了……你……你過段時間，要不要跟我出門玩去？”

    “去哪兒？”

    “不知道……不如就去紐國吧?！?/br>
    “瞎說，你爸媽在那里，我們也過去，多怪啊?！?/br>
    “沒什么怪不怪的，我覺得你都沒出過遠門，不如一去就去到實在遠的地方?！?/br>
    “小琪怎么辦？我爸不還讓我看著她嗎？”

    他說著，轉(zhuǎn)頭看向身后那條河的河面，隔岸有路燈的燈火，灑在河面上，風(fēng)在河上掠過時，晃動著它們，全碎了，變成了無數(shù)營營的，又混亂的光點。

    小方知道自己心里其實很逃避“見到顧孝成父母”這件事，他承認，出國旅游對于他這種人來說，是有誘惑力的，可是一想到一去，就會見到顧孝成的父母，他就畏縮了。

    “怕什么，沒事的，把她送到你爸那里去住，我找做廣告的那個朋友，看他們公司要不要派一個人，保護一下小姑娘的安全。畢竟現(xiàn)在小琪也屬于他們公司的人，他們也不想她有什么閃失的吧?！?/br>
    “話是這么說，——其實我覺得小琪鄉(xiāng)下那些親戚也真是有意思，他們把小孩弄到手后，法律也不會判給他們的，更何況，他們有小孩又有什么用，你那朋友要是不再給她接廣告和邀約，什么錢都沒得掙了?！?/br>
    “你不懂，越是那種人，越是有一種狠毒，他們有可能想著，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得到……萬一弄點狠的怎么辦，帶回去發(fā)現(xiàn)不能掙錢了，直接打殘了怎么辦？”

    “我知道，我就是抱怨抱怨，有些人愚昧起來，真是沒有藥醫(yī)的?！?/br>
    “是挺煩的，看來不找點人，每天去嚇嚇他們，他們還不能老實呢?！胰ジ喊俅ㄕf，讓他搞定這個事情，我也不管了……我就問你，你過陣子要不要跟我去紐國看看……你別忘了，我這次再回去時，就得給你辦簽證了。你不想想接下來要怎樣嗎？你不先去看看嗎？”

    方杰一聽他這些話，明顯一怔。

    老實說這一年多的時間里，方杰鮮少想起當(dāng)初的那個計劃——顧孝成那天在床上，捏著他的手，說要帶他走，去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鳥語國度，一個開放的地方，讓他有機會讀書深造，并且留在那里，兩個人遺世隱居。

    但不知怎么會這樣，才一年時間過去，他怎么就忘了這件事呢？

    他現(xiàn)在想，可能是因為顧孝成剛回去那邊時，他的生活一下子又回復(fù)到只有一個人的時候，顧孝成的離開，仿佛把所有他生活中出現(xiàn)的夢幻、夢境、不真實、童話都帶走了，他整個人也忽然地真實了，又投身到了最最現(xiàn)實的柴米油鹽的生活中去了。所以，他在現(xiàn)實生活的消磨中，慢慢地就忘了那天床頭的，如同誓言一般的話。

    后來又發(fā)生了家里的事，小琪的事，一堆的事弄得他更加現(xiàn)實，真實，生活化；所以，他早就把要隨小顧去紐國的這樣一件“如同要他跟著他去私奔”的事情拋到幾萬里以外了。

    現(xiàn)在猛然間小顧提起了這個事，他不得不愣住了，他還得回想一下當(dāng)初那事情是怎么回事，當(dāng)初在床上時，小顧到底是怎么跟他說的，當(dāng)初自己又是怎么答應(yīng)他的。

    顧孝成看出了他努力回想的神情，心中很不痛快；因為他當(dāng)初是那么情真意切地說了那些話，哪里想到，也才一年多，就被眼前這人忘干凈了。

    可見他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可見他也沒把他放在心上！

    他怒氣剛起，那頭就傳出了鐘聲。

    得敲整整一百零八聲。這本應(yīng)是充滿了祈祝的吉祥鐘聲，一聲聲的，低沉地響著，十分安祥平和；卻與顧孝成此刻的心情對立了起來，并且它有那么多聲，綿綿不絕，無了無休般的，更讓此刻的顧孝成煩躁了起來。

    他依舊站著，方杰朝上一看，一驚，知道自己剛剛得罪了他。

    他拉了拉顧孝成的手，問他要不要坐下。顧孝成把手一甩，把身體掉轉(zhuǎn)，背朝著河。

    小方很無奈，想著自己不過就是記憶回籠得慢了點，他這也要當(dāng)樁仇恨似地生這么大氣。

    小方由后面抱住他的腰，借著夜色的掩埋，在佛門清凈地，做著這種男男間的親呢擁抱的動作。

    小顧轉(zhuǎn)過身來。

    鐘聲還在響著。

    “我們到時去旅行吧。”聲音不大，說出后，被一陣風(fēng)掠過唇邊，聲音就全散了。

    “什么？”鐘聲有點響，他沒聽清楚。

    他俯低了上身，要他再說一遍。

    “我說，我們到時去旅行吧?！?/br>
    顧孝成直起身來，低下頭去看了他幾眼。

    又低下身去問他：“那你的小琪怎么辦？”他有時有點妒忌小琪的存在。

    “丟給我爸就好，反正我爸現(xiàn)在把她當(dāng)棵搖錢樹，他不會讓她有事的。”

    他們這事就這么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