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獵戶也是一愣，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人不是凡人，雞不是凡雞，和他一個村戶開什么玩笑。

    “你要餓了，我可以提供灶火，你自己將它拔毛煮了。我的恐怕不如你的味道好?！?/br>
    容庭芳道：“你都看出來它不是凡品，我自然是舍不得吃的?？上艘钕氯ィ偟萌掏锤類?。情非得已，與其令它隨我受苦，還不如留給有緣人。只但愿——你對它好一些。”

    一定不能浪費一根毛。

    動情處，他自己都垂下眼來，黯然神傷。

    “……”

    這人話說的可真動聽。

    王獵戶嘆了口氣。不就是吃飯么。他讓開門，只道：“進來罷。只是這里簡陋，恐怕不是招待遠行客人的好場所。你若不怕，就請隨便用。婉兒，婉兒！”扯著嗓子喊了半天，等過來一個荊釵布裙的女人，才囑咐道，“你再添一付碗筷?！?/br>
    雖然是胡說，但是這么輕易就被接受，容庭芳也沒有想到。他瞧方才王獵戶那個模樣，分別就是警戒心重，不愿意搭理人的，本來還想著，若是這村民不給，他便算了。哪里知道三兩句慘一賣，竟然還讓人起了同情心？

    真叫人不懂。

    這里四壁皆是泥土，有些還裂了開來，透進幾絲光亮，房頂破了好幾處大洞，都是拿泥糊上，又塞了草。容庭芳扭頭看了半晌，視線在那盒子上掠過。

    他沒有狷介凳子是否干凈，隨意坐了。容庭芳是個奢侈慣的人，但能屈能伸。胖雞緊緊地扒在容庭芳的衣袖上，站地筆直，小黑眼珠子不時往墻上瞟。

    容庭芳冷不丁就來了句：“你有病啊?！?/br>
    “你才有病?！毙乃荚趧e的地方的胖雞沒多想就懟回了一句，然后意識到自己應當還是個‘柔弱’的人盡可欺的靈禽，軟了軟語氣，“我是說，你要是不吃飯，會生病?！?/br>
    ——暗中唾棄了自己一把。

    容庭芳低頭看它：“沒病你眼睛瞟什么?！?/br>
    胖雞反駁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什么。”

    他們就這樣坐著，坐在東極一戶普通的村民家里，等女主人去拿碗筷。容庭芳得了筷后謙和地道了謝，把個女主人瞧得臉通紅，又等王獵戶呼啦呼啦吃著淘了湯的飯，這才忽然開口。

    “你隨便放我進來，不怕我是騙你的？”

    王獵戶勞作一天，已是累極，聞言略一停頓。但也只是一會兒而已，便又吃起他的飯了。等將一碗湯飯飲盡，這才抹了把嘴，回答地毫不在意。

    “饑勞苦餓，人之常情。不過是要一碗飯吃，有什么計較騙不騙的呢。再說我這里能有什么好騙。”他笑著撐起身，“相逢是有緣，要不介意，就在這湊合一宿，明早你再上路?！?/br>
    隨后扔下容庭芳，自去找婆娘不提。

    “……”容庭芳看著王獵戶離去的背影，沒有說話。

    這人先前分明是不愿讓他進來的。

    胖雞撲著翅膀站上容庭芳的手臂，趁機教育人：“你拿話騙他，他就算知道了，也沒有戳穿?？梢娒裥募儤?，人性本善，這世上到底是好人居多的?！?/br>
    容庭芳沒有吱聲，燭火打在他臉上，光影明明滅滅，瞧不出神情。自然這上千年的認知里，余秋遠就沒瞧清楚過容庭芳的神情，也很難猜到他這里究竟在想什么。難道他這么一顆頑固不化的魔心會因此動容，曉得世間真情，從而棄暗投明？

    卻見容庭芳靜靜坐了一會兒，伸手取過一個碟子盛好雞湯，端到胖雞面前：“喝嗎？”

    胖雞：“……不喝?！?/br>
    容庭芳便換了個東西。他拿了個餅，湊到胖雞嘴前。

    “吃嗎？”

    “不吃?！?/br>
    竟然還懂得知恩圖報，關心起他了。

    方才還感慨萬千的胖雞驕傲中帶了些委婉：“如果你一定要給，那我喝清水?！?/br>
    “……”

    容庭芳二話不說把它按到了水缸里。

    老王不是那么小氣的人。他如果小氣，當年那個神仙請他托管這個盒子時，他就會把人關在門外，而不是守著這盒子直到現(xiàn)在。他還記得那個晚上月亮很圓，和今天一樣圓。那個神仙一樣的人衣袂翩然，落在他院中時沒有一點聲音。

    “會有人來拿的，還請?zhí)嫖冶９芷??！?/br>
    結果這一天就跨過了他整個歲月，幾十年都過去了。

    時隔這么久，這里終于又來了人。

    他將屋里一張比較大的床讓給了容庭芳。

    “你就睡在這里吧?！蓖醌C戶提醒說，“晚間不要出門，這里外頭叢林茂密，路不好走?！?/br>
    容庭芳道：“多謝?！?/br>
    他靜靜地等著，等王獵戶關上門，腳步聲走遠。這才起身往外走去。

    胖雞浸透了水，身上的焦炭褪去些許，逐漸露出本來光鮮亮麗的羽毛來，一如它自己所說，是一只通體斑斕的靈羽。本來已經(jīng)滾到了容庭芳的衣服堆里，以為他就此歇下，還想趁機瞇一會兒，誰知道容庭芳竟然有出門的意思。

    胖雞輕聲道：“你想干嘛？”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它可沒聽說容庭芳屬狐貍，吸人精氣的。

    容庭芳看它一眼：“夜深人靜，你說我能干嘛。怎么，真當自己是只雞了？”

    余秋遠心里一緊，他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就聽容庭芳繼續(xù)道：“我看你并不熱衷于修行，消極懈怠，怪不得只能在瓦行當?shù)鼐?，被火燒了燒就焦了毛。”一句帶一句，絲毫不在乎是不是會戳傷對方幼小柔弱的心靈。